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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静节把书房收拾出来,放了个大理石书案,日日捧着花宴图琢磨,自己拿笔照着画。云衍就在一旁的书桌上看书写字。
有了事做,宋静节每日神采奕奕,一睁眼就要找画笔,放下笔了就睡觉。
太医从每两日请平安脉,变成每五日来一次。庄妃听见了也高兴,人参燕窝又赐了不少下来。
宋静节一边临摹,一边想到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不知今年的春日百花宴什么时候办。想到外头桃红柳绿的,一时又起了兴致做桃花水晶糕。
派人出去现采了桃花来,让念礼扶着去厨房。奴婢们哪敢让她动手,不过是搬了交椅来,让她坐下一样样说,宫人一样样做。
到放糖的时候,还特意交代有一屉要放多几倍的糖,忆诗闻言看了宋静节一眼。
一屉水晶糕出炉,再冷上一个时辰,晶莹剔透的半球软软滑滑,里头两三片桃花瓣清晰可人。
忆书弯着腰看了会,眼睛亮晶晶地:“真好看,这可怎么忍心吃,哪儿下得去嘴呢。”
说的宋静节笑起来,正这时候,云衍带了人寻过来,沉着脸喝道:“烟熏火燎的,怎么让郡主来这里,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吓得一屋子人慌慌张张跪下来,宋静节没忍住横了他一眼:“是我要来的,只坐在这里说,没有亲自动手,你何必骂他们。”
开口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听着却像是娇嗔,云衍何时见她这般颜色的,一时倒愣住了。
宋静节看没人敢起来,心里又有些气,这到底是他的奴婢还是棠妆阁的奴婢,开口就冷了三分:“是我让他们做的,殿下要罚,且来罚我。今遭罚了他们,明日我的话,也没人耐烦听了。”
云衍看她白净的小脸上长了些肉,饱满粉嫩,和桌上放的桃花糕倒有些像。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可只要说出来,就比从前闷在心里好。
云衍不由握拳掩嘴,尴尬的咳嗽一声:“起来吧,郡主身子好些了,出来走走不妨碍。但别的事你们要劝着点,不能让郡主劳累。”
呼呼啦啦一群人站起来,宋静节脸色稍霁。云衍这样大方,她反而有些难为情,毕竟当着这么多奴婢的面下了他的脸。微红了面颊,故作大方地指着白瓷碟子道:“嗯,正好可以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听着这好言好语,云衍一下子就舒展了眉眼,点头道:“等会再尝你的手艺。我带了个厨子来,从前去过东晋,学了一手好的南方菜。看你平日爱吃南菜居多,就让他在厨房待着,你想吃什么就吩咐一声。”
宋静节听到东晋,哪里能不懂云衍的苦心,怔忡着看他,半晌才点头。
众人端了桃花水晶糕去书房,云衍捏了个在手心里,晃一晃,水晶糕跟着弹一弹,倒也有趣。
忆诗进来收吃空的碟子,柔柔道:“庄妃娘娘听说郡主派人采了桃花要做桃花水晶糕,特地又送了海棠果、桑葚酥、梅花饴、薄荷凉糕、荷花酒来。郡主要不要尝尝?”
宋静节放下笔管:“不必拿进来了,既然娘娘知道了,你让念礼去把水晶糕装上两碟子,送到飞霜殿去。”
忆诗答应了才退下,一出来就对念礼道:“郡主让我送一叠水晶糕去娘娘那儿还礼呢。”
念礼忙找出品相最好的两碟装起来,忆诗拎着食盒出了棠妆阁。
过了几日,云衍的奏疏总算是写好了,呈给圣人御览,圣人仔细看了,并没有发给内阁,却在次日上朝的时候,挑出其中几句念了出来,朝堂上立刻吵成一团。
以太子为首的多半臣工觉得四殿下危言耸听,按奏疏上的做法,是劳民伤财。况且前几年打仗,国库空虚,这两年才刚刚有点好转,若是把钱都花在修河堤上了,等战事再起,拿什么给将士发俸禄。
只有少数工部和钦天监的低阶官员附议,从术业说起,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听的人昏昏欲睡。
争论激烈时,太子忍不住斜了眼冷嘲热讽:“四弟从前只在南书房读书,不知道朝政大事。朝廷里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你能胡乱置喙的。臣工们处理政务娴熟,难道还比不得你。”
云衍原本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样,听了太子这样露骨的话,也抿了抿唇角,沉下脸来,开口道:“臣弟不比太子,打小跟着父皇议政。可事关民生安泰,臣弟既然窥得端倪,怎能不报圣听。太子说臣弟不如列位大人们,臣弟不敢不领太子的教诲,唯有和肱骨大臣们好生学习,才不负太子友悌之情。”
平稳稳一番话,不疾不徐的说出来,却让太子涨红了脸,皇帝也脸色难看起来,好歹是皇子,哪有不如大臣的道理。在太子抬手指着云衍就要呵斥时,皇帝先咳了一声,殿内瞬间静下来。
皇帝眯着眼看了看两个儿子,太子余怒未消,云衍却四平八稳,好一会才开口:“既然老四还不通政务,那就先进六部学一学吧。”
话音一落,太子瞬间变了脸色,太子一党面面相觑。还是兼任太子太傅的文华殿大学士程阁老先反应过来,君无戏言,既然皇上在朝堂上说了,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尽量减少影响。
程阁老迅速跨出一步,在大家还没反映过来前,执笏上谏:“既然四殿下如此坚持此事,不如就去工部行走吧,若真如殿下所言,修堤坝,清河道,安置泄洪等事宜都要提前预备,这正是工部的范畴。”
皇帝也捋着下颌的短须点头:“就这么办吧,老四跟着工部的堂官们好好学一学。至于洪灾一事,容后再议吧。卫卿,朕的这个儿子就交给你了。”
工部尚书卫庸赶忙出列:“四殿下天资聪颖,臣不过带殿下熟悉有司事务,不敢懈怠。”
一锤定音,散朝后太子急急忙忙召集辅臣商议对策,云衍也第一时间去见庄妃。
“此事好坏参半。”初春时候穿的少些,庄妃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不敢坐得太直,只半歪着:“按惯例,皇子年满二十出宫,封了郡王就能参政,领六部事宜。你二哥因为不受宠,早开府了却还是个光头皇子,所以没人提他参政的事。你还差三年才加冠,现在进了六部本是件大好事,可去的偏偏是跑腿做苦力的工部。”
云衍点头,沉着道:“想想还是利大于弊,只要进了六部,太子就不能让我再退回南书房读书。以后有了契机再调去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正好此时我最想去的还真是工部。”
庄妃歪得累了,举起手,撑着丰颐的面颊,头上累丝金凤步摇泠泠作响:“也罢,你能这么想最好。只是老五和你一年生的,只差了两个月,如今你进了六部,皇后那头定要塞把他也塞进来。你短时间内调不出工部,好位置岂不是让给了他。上次的事,皇上只对中宫一顿训斥,我尚未消气,此次决计不能再便宜他们。”
云衍默然,庄妃却坐起来,眉间冷色一闪,扬声唤熙春:“四公主的生辰只剩几天了,她毕竟是嫡公主,生日宴也要办的精细些。去请惠嫔来,给我参详参详,自从怀了这个小皮猴,我精神都短了。”
云衍赶紧开口劝:“母妃千万保重身体,万事以自身为重,打理宫务的事,交给两位姑姑就好了,您还不放心她们么?”
庄妃理一理鬓边,笑起来:“如今多半的事都是她们担着的,我已经少操许多心了,你不必担心。七尺须眉,不要天天听这些内宫琐事,免得以后被卫部堂笑话,说你长于妇人之手。男子的格局还是要大一些,你既然领了差事,就好好办,不要给我丢脸。”
云衍肃手立身听着:“儿子谨记母妃教诲。”
正要走了,又听庄妃开口,语调拖得有些长:“对了,你这一向又要忙起来了,去辞一辞贞襄,免得她担心,顺手把你的书都清出来。好好的女孩儿家,天天跟着你看些案卷,岂不无趣。我这里有几本游记,你带去给她打发时间吧。”
云衍顿了下,才缓缓转过身,看庄妃脸色如常,依旧浅笑端方,才点头应了,接过拂冬递来的一叠书,脚步稳稳地退出去。
“娘娘是不是心急了些,殿下的心性,您可是最了解的。”拂冬想着四殿下刚才晦涩的眼神,不由劝道。
庄妃勾了唇角,扬起下巴:“我生的孩子,我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要敲打敲打他。这孩子一直以来清心寡欲的,我指过去的几个宫女,也都没收用,我还怕他是个二木头。可是贞襄身份不同,一旦有了什么就是现成的把柄,我宫里要是出了伤风败俗的事,这宫务趁早主动交回给皇后的好。”
拂冬迟疑片刻,还是摇头:“依婢子看,郡主倒娴静知理,不像是……”
庄妃敛了神色,沉沉开口:“就是贞襄守礼,衍儿才放不下,真到手了不过三五日也就丢开了。忆诗说的你也听到了,这孩子连贞襄喝几沸的六安瓜片都放在心上了,也不见他知道我这个母妃爱吃什么茶。”
拂冬一默,庄妃自从又怀了身子,倒比往常更任性起来,看着比几年前还小了。常听人说婆媳难处,多半是婆婆觉得心酸不甘。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儿,自己舍不得儿子皱一下眉头,偏偏儿子对媳妇伏低做小的,岂不是戳心。
庄妃现在就和小孩子似的,只能顺毛捋,拂冬也不戳破,只笑着替她扶一扶凤凰步摇:“婢子倒觉得四殿下这是心中有愧,说起来郡主的双亲因四殿下而亡,自己也为了四殿下被扣在土匪窝里。就是婢子见了她,也是感激她的,殿下岂有不厚待她的道理?再者,殿下没有亲妹妹,对公主们一直都很友让。郡主因他受难,如今又住在万安宫,岂不比别的公主更亲近些。”
庄妃拧着眉头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膀,揉着眉心叹道:“你说的也有理,真是我多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拂冬伸出因为近身伺候,修剪到根部的指甲,笑着给庄妃揉太阳穴:“四殿下对郡主这个‘假妹妹’都这么好,对您肚子里的真弟弟,可不是更好,连皇上都曾夸过殿下上孝下悌,以后等小殿下长大了,四殿下定会护着他,兄弟两个更加和睦。”
庄妃也不禁露出微笑来,白洁的脸上像晕着一层光,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只要他们两个好,我就什么也不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