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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到酒泉市时还不到中午, 纪臻霓先找地方安顿, 中午再跟领队见面。
领队是她一个户外探险俱乐部的朋友给推荐的,一个藏族小伙子, 普通话不太顺溜, 还老喜欢发语音。臻霓想, 大概是他打汉字更不顺溜。
她本来找了另一支西行进罗布泊的队, 奈何出发前和汤胤横生枝节,她一门心思绕在他身上,没做足准备。进罗布泊是大动作, 找车队,和当地监管部门报备,和救援队打招呼谈价格, 准备各种繁杂的补给, 要是没工夫准备,只能告吹。
饶是她信任朋友介绍的人, 也信任藏族人,可孤男寡女出行总是不妥。所幸碰巧有另一个女游客, 据说是失恋,就想散个心,去哪都行, 两人这才搭上伙。
三人中午约在饭馆碰头, 领队很好认, 黝黑瘦高, 穿一双短靴, 一看就是藏族人。而另一个姑娘,和臻霓年纪相仿,留齐耳短发,行囊更是简单,一台单反,一个背包。
先是分别自我介绍,领队叫桑吉尖措,活佛给取的,勇敢之意。
姑娘名叫奥熹,内蒙阿拉善左旗人。臻霓一听,条件反射就问:“蒙古族?”
奥熹咧嘴笑,“不是,汉族,我家那儿也不骑马。”
轮到臻霓自我介绍,一说是青碧人,奥熹也立马问:“苗族人?”
臻霓也笑,“不是,汉族,我家那儿也不玩蜘蛛蜈蚣。”【注1】
最后是桑吉,他说他家在夏河,怕她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甘南州,知道吗?臻霓显得很积极:“当然了,我以前进藏第一站,就是去的夏河。”
甘南藏族自治州在青藏高原东北部,夏河是下属县城,许多人以那里为进藏的起点或中转站,没什么商业气息,纪臻霓非常喜欢。
臻霓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在那边跑线呢?”
桑吉说:“姐姐嫁来这边,我就跟着过来了。”
……
基本熟络之后,三人开始商议线路。奥熹没什么想法,得知臻霓称得上是个旅游达人,就全凭她做主了。
之前臻霓就已经查过路线,这条线常规来说,是从312国道下张掖,沿黑河往西,一路塞外戈壁,祁连雪山,烽火楼台,胡杨深林,最后抵达酒泉市结束。现在既以酒泉为起点,算是倒着走回去。
桑吉姐姐家就在沿线之中,所以朋友推荐了他。
桑吉夸她很懂路子,民国总统政治顾问、英国人莫理循曾在1910年走过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古丝绸之路。
既是倒着走,则以张掖为终点。这段路好走,就算期间要考察观赏拍照,一天下来怎么也走完了。所以抵达张掖后,他们定了转向前往祁连,玩八一冰川,然后看路况再决定是去敦煌还是嘉峪关。
顺利的话,三天内便能结束行程。
出发时间定在午后。
跟当地向导出行是相当惬意的事,要这个向导本身健谈,那更是锦上添花。他们常年在公路上奔跑,见过各种奇人异事,接触过天南地北的人,聊起天来十分有趣。
途中经过一处古驿站,接连的烽火台昂首排列,哪怕过去千百年,他们依然如此尽忠职守。桑吉说,往下走有个小村庄,村民还保持着古老的农耕方式,臻霓当即让他带着过去了。
大多数游客都像奥熹那样,举着相机拍来拍去,奥熹从阿拉善出来,对沙漠自然不新奇,她的镜头聚焦的都是人文。村子里的小孩见了,又怕又好奇,躲得远远的偷看。大人老人则行色匆匆,对她这样的游客已见怪不怪。
而纪臻霓是个很会对陌生人表露善意的人。她往村子大树底下一坐,捧起画本描绘一群老人闲聊的场景,画久了,便引起了注意,一两个老人先凑过来,一看见她的画,立即把大伙都叫了过来。
她就这么得到了和这些老人交谈的机会,奇谈异事、神话传说,以及乡里乡亲的风俗趣事,她什么都愿意听,并积极应和,老人们不亦乐乎,更是滔滔不绝。
村子这么一耽搁,抵达张掖时已至黄昏。
为了节省路程,他们决定在峡谷附近扎帐露营。
两个姑娘负责生火,桑吉负责搭帐篷。余光中,臻霓瞥见到桑吉悄悄举着手机对准她,今天沿途她就发现过一次,心想是他带线的习惯,给客人留个纪念,也发发朋友圈做宣传。臻霓不反感,倒是想让他随意些,不用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她直接看向桑吉,“桑吉啊,偷拍我呢?”
桑吉一怔,下意识收回手机,嘿嘿笑。
奥熹在一旁揶揄道:“桑吉啊,你怎么不拍我呢?因为臻霓长得好看是不是?”
桑吉变得十分羞涩,抓了抓头发,回头继续弄帐篷。
第二天一早进过峡谷后,他们继续启程前往祁连山。
午间赶路,车里放了新闻广播:“XX卫星于北京时间……由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卫星成功进入预定轨道……”
臻霓突然说:“桑吉,换个台。”
奥熹:“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国家新闻呢?”
一路拔高,气温骤降,三人纷纷换上了冲锋衣。路程不算远,但公路盘山九曲,垭口险峻,开至高处时,远眺山脉延绵,景致壮阔,又要停留拍照,加上不时被羊群牛群拦路,曲曲折折,到达祁连县时已是下午。
他们要在县旅游局办进入冰川的许可证。
晚饭吃的炕锅羊肉,赶了一天的路,三人吃得风卷残云。吃到一半,桑吉来了电话,他瞥了眼来电,立刻起身出去。
随后,臻霓去前台要瓶酒,见到桑吉就站在门口,她打开门,想问他喝什么。
却还不等她开口,便是一怔。桑吉嗓门大,电话音量开得也大,那头声音隐隐传出,臻霓觉得有些熟悉。是个男人,还讲普通话。
桑吉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回头瞧见她,脸色一僵。他把电话取下,问:“怎么了?”
臻霓笑,“我准备要几瓶酒,你喝什么?”
“都可以。”
“好。”臻霓阖上门,回去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有些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什么。
……
第二天上午从八一冰川下来,直接碾上215省道。
桑吉事先告诉过她们,这段行程堪称惊险,部分路段白雪覆盖,缠绕山腰。路面就是土堆,不仅逼仄得只容一车通行,还没有围栏。臻霓本就是户外爱好者,奥熹又是来找刺激的,两人都没退缩。
也只有在最艰最险的地方,才能生出最美的风景。极目远眺,撒在群山上的白雪像是层糖霜,山腰是黄褐色的,渐至山底,还是一片青葱绿草。
积雪渐厚,路况也愈发危险。在张掖时桑吉还会和臻霓换着开车,自从进入祁连山脉,桑吉再也不敢了。
一路缓慢行进,三个人心都提到嗓子口。终于到了积雪最厚的地方,车开不动了,三个人都下去推车,一步一步,才捱过了深雪区。
过了这关,前头的路并未好转。两个姑娘有些着急了。此时已过下午五点,上山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来车,手机也没有信号。
车子继续开了很久,终于结束了艰险的部分。两个姑娘才松完气,桑吉就给她们唱起了歌谣,他早就看出她们不安,只是刚才路险,他分不了心安抚她们。
听着桑吉爽朗的歌声,所有的心情都化为了历经惊心动魄后的刺激和喜悦。
奥熹拍起手来,“哎!这趟出来,值了!”
桑吉说:“天快黑了,今天是出不去了,到嘉峪关还有一百多公里,往前再开一会儿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那里露营。”
心情缓解了,车里又开始聊天。
明天回到嘉峪关后就结束行程,奥熹怪舍不得的,她问臻霓:“臻霓啊,回到嘉峪关后,你有什么打算啊?就这样回去了?”
臻霓犹豫了,“我还不知道。”
“话说,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啊?从凤城坐什么车?”
她一时没多想,“我先到的东风航天城,从那里过去酒泉市的。”
“航天城?你去那里干什么?”
臻霓这才反应过来,“呃……我,我是跟着我朋友过来的,他在那里工作。”
“在那边跑线吗?”
或有一丝炫耀作妖,臻霓一本正经地答:“不是,他就在基地里工作,搞科研的。”
前面驾驶座上,桑吉透过后视镜觑了她一眼。
“哇?”奥熹瞪了瞪眼,平民百姓对这类行业的人,大多抱有敬仰,她却更注意到,“是男的吧?”
“……嗯。”
奥熹捅了捅她肩膀,“哎,那很厉害诶,你就没点意思?”
臻霓也豁然,“我有意思有什么用,他没意思啊。”
“不是吧?你这么好看,他不意思你?”
臻霓趴在窗口,说得倒是认真,“他啊,不是一个只看美貌的人。”
桑吉发话了:“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也许只是他喜欢你但是不说呢?”
臻霓转回头,轻拍他肩膀,奚落道:“桑吉啊,有女朋友了没啊?是不是还等着钻帐篷呢?女朋友都没有,还在这装情圣。”【注2】
桑吉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声气,“哎……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
车开了很久才找到村子。桑吉找了紧挨着一户人家后头的开阔地带,敲门跟主人沟通。开门的是个老阿妈,桑吉讲明情况后,阿妈便请他们住进屋里来,他们起先不好意思,但没舍得阿妈盛情。
阿妈说,她的儿子去拉萨朝圣了,还要一个月才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三个人围着火炉取暖,阿妈给他们端来了一大盆羊肉。
桑吉道过谢才想开吃,又来了电话。像昨天那样,他看了眼来电,走出屋去。
奥熹自顾自狼吞虎咽了,臻霓定定看着桑吉,也跟着起身。
桑吉就在院子里,臻霓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竖起耳朵听。
桑吉说:“对不起啊,今天一直在赶路,我们从祁连县过来,路很难走,一路都是雪,我只顾着开车了,山里也没有信号……”
“没事没事,到难走的地方,我们三个人一起推的车……”
外面风大,间歇轮到对方说话时,臻霓什么也没听清。显然桑吉是在给对方汇报日程情况。
但到了最后一句,桑吉说:“汤大哥啊,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呢,哎,你们城里人真奇怪……”
臻霓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微微睁大眼。
“……好的,你就放心吧,这路我开过,下了山给你汇报。”
电话挂了。桑吉转过身来,见到倚在门边的女孩,脸色陡转。
臻霓看着他,轻轻说:“桑吉啊,电话里的人是谁?”
桑吉支吾半天,臻霓又开了口:“是不是在航天城的那个人?”
……
桑吉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更何况佛陀有言,妄语有十恶。
汤胤早在臻霓出发前就联系到了桑吉,目的很简单,他要每天都知道臻霓的实时状况,从零点开始,每隔八小时,一天汇报三次,如若超时过长,他就将桑吉的个人信息提交警察局。
昨天在祁连县城臻霓撞见的那通电话,也是汤胤打来的,祁连山路险,他等不及桑吉先汇报。
下午四点时他们正在翻越最艰险的雪路,桑吉没顾得上这事,直到来到村子里有了点信号,才看到汤胤一连十个的未接来电。汤胤说再迟一分钟,他就要出发去派出所了。
所谓的汇报,要有臻霓在内的小视频,还要有实时坐标定位。
臻霓端坐在火炉边,想起临别前他那张凛若冰霜的脸。
桑吉坐在对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不知所措。
怪不得刚才他会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
火箭成功发射之后,部分核心队员连夜赶往北京控制中心,跟进飞行器实时情况。汤胤此行有别的任务,便继续留在发射场。
会议结束后,汤胤和两个同事一同走回宿舍。同事问他:“汤总,明天工作结束了你什么打算?要不哥几个出去耍一圈儿?”
另一个同事揶揄道:“行啦,人家有女朋友,还轮得上咱。”
“是哦。对了你女朋友呢?这几天都没见着人。”
汤胤滞了瞬,说:“出去玩了。”
“多大年龄了?”
“二十四。”
“哦,小姑娘嘛,都爱玩儿。”
另一个同事又问:“你女朋友这么好看,哪儿找的啊?”
汤胤嘴角一弯,“老天送的。”
“噫……”两个同事抠着一身鸡皮疙瘩回了房间。
进到屋里,汤胤第一件事打开手机,解锁之后,页面还停留在和桑吉的通话记录上。那是他进会议室之前匆匆打的最后一通电话,还好接通了。
连接网络之后,事情却不妙。
桑吉发来微信,说臻霓被狼咬伤了,身上大出血。附带一个定位,一条小视频,是桑吉从背面拍的,屋子里一地的血,奥熹和老阿妈正在给臻霓包扎,而她,哭得撕心裂肺。
汤胤如遭雷噬,愕然瞪眼。
桑吉还说,没有直接打电话通知他,是因为大家围绕着臻霓手忙脚乱,他再出去打电话就太异常了。今晚是出不了山了,山高雪深,他怕再生意外,明天天一亮就带臻霓出去。
汤胤毫不犹豫给桑吉打了电话,他竟接了,周遭没有人声,只有风啸。
“喂……”
“怎么回事?”桑吉音还未全,汤胤抢先质问,声如闷雷,仿佛极力压制住了暴怒。
桑吉愣是迟滞了一瞬。在他眼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温雅谦和,不疾不徐,他没什么文化,只觉得,真的是个读书人。
桑吉终于说:“刚才吃完饭天还没黑,我们就说一起去山上看看,然后就碰到了狼,她没有斗狼的经验,跑得也不快,就被狼咬了……”
“阿花现在昏迷过去了,暂时没有危险,我们草原上的人被狼咬不见怪的,有办法治的!”
汤胤立即问:“她伤得重吗?”
“还……啊,腿上咬出了一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
汤胤不自觉攥紧拳,骨骼吱咯拧转。
桑吉操一口语调怪异的普通话接着说:“你不要着急啊,我们被狼咬的人多了,哪个藏族男人身上还能没块疤啊,死不了!”
汤胤一听,脸色更黑了。
“汤大哥啊,我还要回去帮老阿妈给臻霓煮药呢,挂了啊……”
电话挂了。汤胤站着没动,面色铁青,线条绷紧。
“哪个藏族男人身上还能没块疤啊,死不了!”
她可不是什么藏族男人,她是貌美如花的小仙女!
汤胤扫了眼手表,十点刚过。他立即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老程,我是汤胤,我有急事找你。”
……
纪臻霓看着桑吉愁着一张脸回到屋里,着急就问:“怎么样怎么样?”
“全按你说的说了。”
“你个笨蛋,还想说还好是不是?不说伤得严重一点他怎么会着急嘛!”刚才汤胤问伤势时,桑吉章张口就想说“还好”,臻霓及时阻拦,后面那句激将的“死不了”,也是臻霓教他的。
桑吉摇摇头,捻着菩提到角落念经去了。
他一开始没同意,因为要说谎。可臻霓说,你看,你帮汤胤瞒我,是不是也算说谎了。桑吉说,可你也没问啊。臻霓继续哄骗他:你看啊,你帮汤胤骗我,让我不开心,这是一报;现在你帮我骗汤胤,让我开心了,这又还了一报,是不是?
桑吉竟然愣头愣脑地被她说动了。
奥熹在一旁笑,却也担心,“阿花啊,这样真的好么?他要是一着急直接跑过来怎么办嘛?要是发现什么事也没有,他会不会气死啊?”
“没事儿,从卫星城开车到这都得天亮了,再说他来了有什么用,还是只能坐车出去啊,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奥熹不懂了,“那你想干嘛呀?”
臻霓甜涩地笑了,“想明天在酒泉医院里看到他。”
汤胤不会做杀到深山里来这种蠢事,但要是他真的在乎她,总会跑到市医院里吧。
汤胤是个聪明人,的确不会干蠢事。
他只会做聪明人做的事。
大约两小时后,外头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到了子时的屋子已里睡倒一片。老阿妈最先醒来,立即开了灯,桑吉随后醒来,懵着神就喊:“什么声音?是不是日本人打过来了!”
两个姑娘没听到外面的声音,倒是被桑吉的动静弄醒了。
那巨声竟然渐近,桑吉作为唯一的汉子,麻溜爬起,掀开门帘出去了。臻霓和奥熹整了整衣服,也跟着起身出去。
一出门,桑吉呆呆地站在前面往天上看,他目光所向,正有一架直升机打着灯盘旋上空。
奥熹揉着睡眼,十分不满,“大半夜的,搞什么啊。”
蓦地,桑吉的电话响了。外头风大,臻霓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见他身子猛地一震,打开手机照明灯就往院子外跑。
臻霓和奥熹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纪臻霓渐渐明白过来。
桑吉在给直升机指路,他找到一处晒青稞的开阔地带,用力冲空中挥舞手机光亮。
而让他指路的人……
纪臻霓傻眼了。
直升机悬停在青稞场上空,没再下降,桑吉扑通跪倒用手脚拨开地上的积雪,臻霓见了,拔腿冲上去,加入扫雪的行列。
好在积雪这几天已经被狗刨得差不多了。
他们终于整出一大块空地,盘旋已久的直升机缓缓降落。
螺旋桨旋转渐止,最先打开的竟是驾驶室,两条长腿迅速砸下,然后出现个身穿蓝色冲锋衣的男人,正是汤胤。
臻霓难以置信得几乎忘了呼吸,而汤胤的神情,雷霆大怒。
他在飞机上已经看见活蹦乱跳的她了。
他没给她缓冲的时间,疾步过来,还没走近就伸手指向她,口沸目赤地吼:“——纪臻霓!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这是纪臻霓第一次听到汤胤说脏话,也是过去将来唯一的一次。
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我,我……”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疯了!啊!”
夜色太深,她没看清他的脸,就连他暴怒的嘶吼也迅速被风吹散了,她却觉得那有千钧重,砸在她心上,又痛,又甜。
汤胤走近,桑吉看他脸色不对,也迅速跑过来想拦住他,却还不等他完全走到臻霓跟前,他猛地刹住脚,决然转身往直升机走。
臻霓心头猛震,疯一样冲上去,用尽全力从身后抱住他,大声喊:“——汤胤!”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你,你会……”
他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正视她,抬起拳头几次挨近她脑门,却最终没有下手,“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做事能不能带点脑子?!”
她哭着抱紧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蠢了,对不起……”
螺旋桨终于静止了。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她的哭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桑吉都快要上前劝和了。
汤胤的胳膊缓缓抬起,环抱住怀里的女孩。他长叹了口气,叹得够深。
“你一直都在道歉,可你什么都没做错。”
“错的人,是我。”
迄今为止,她只做了一件事,喜欢他。而他也只做了一件事,推开她。
……
桑吉去给被吵醒的各户人家赔不是了,几人回到屋里,老阿妈自然也睡不着了,远来即是客,她给大家打来茶水,再给炉子添了添柴火。
至于直升机,汤胤从哪来,她只大致过问了一下,并不太想细究。藏人便是如此,不贪不念,对外面的东西没见过也不好奇,只盼众生皆善,喜乐安康。
汤胤一坐下,奥熹就围着他,“帅哥,你还会开直升机啊?帅死了!”
汤胤:“在国外的时候闲着没事,就去考了个驾照。”
“直升机还有驾照?得多少钱考啊?”
“嗯……那时候不到两万美元,”奥熹掰着指头算了算,还不等她卧槽,汤胤就主动补充,“刚拿到奖学金,也没什么事,就心血来潮。”
“那你这飞机哪儿来的?”
“军区的,我借用一下。”
奥熹膛目结舌,眼神往臻霓那瞟,后者自知有罪,一直噤若寒蝉。
汤胤手机响了,他起身出去,“我接个电话。”
过了会儿,臻霓也跟着起身。
她就站在门边,等他挂下电话才悄悄过去,他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臻霓没敢靠他太近,一只手捏着另一边手指,低着头说:“……对不起啊。”
委屈巴巴的。
汤胤问她:“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让你着急一下,看你在不在乎我,谁知道你……”有那么大本事。
“你现在看到了吗?”
臻霓抬起头,他眉头拧出一道深折子,脸色比这风雪还冷峻,却怎么也掩不住深眸最底层的那丝温柔。臻霓继续抠手指,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小嘴噘着,眼眶红了,泪光一闪一闪,可怜楚楚。
如果她没有这么可爱,他或许还能再多气一会儿。
汤胤抱紧她。
抱了好一会儿,臻霓突然说:“汤胤……你能不能亲我啊?”
汤胤想都不想就说:“你要点脸,我还气着。”
“哦。”
过了会儿,她又说:“桑吉都说了没有多大危险,你怎么还……在积雪上降落,那么危险……”何止危险,简直致命。
汤胤:“你还知道这样危险?”
“有电影这么演嘛。”
……真是不折不扣的文科生。
“还有,军区的直升机,有那么好借吗?”她没有把他想得无所不能。
“你闭嘴,我很烦。”
“哦。”
他却拥她拥得更紧了。
是不好借,还是私人用途,以汤胤的能力,找点关系,周旋一下,弄到个特批是没问题,但走流程下来至少也得提前三两天。加紧特批这种事,他开口,人家也不好不答应,但是,真的得拉下大大的脸,欠人家大大的人情。
有关系,但不能仗着关系。
纪臻霓又忍不住开口:“那我们明天怎么走?我跟你走,桑吉和奥熹开车出去?”
“你还有脸跟我回去?领导看到你生龙活虎的样子怎么想?”
“哦。”
罢了,他不过是想借机骂一骂她。明天值班的就换了一批人,谁知道他晚上开飞机出去干什么,再找个理由圆说就行了,工作的最后一天,事情也不多。
汤胤到最后也没吻她。
折腾一出,大家再次入睡时已是下半夜。四个人都睡在睡袋里,汤胤和桑吉睡一边,头挨着头,臻霓和奥熹睡另一边。
灯灭了,炉子的火也小了,渐闻鼾声四起。
臻霓平静不下来,心尖好似系了串铃,吹来的风是他,惹得铃儿当啷乱撞。
这一刻她决定,爱他到天长地久。
地板咚咚一阵响动,汤胤没在意,很快却听到她甜腻的声音,耳语般飘向耳畔:“汤胤,汤胤……”
他疲得很,不想理她,歪过头去,她却知道他听见了。
两人反向,只有头部相亲,臻霓凑上去,在他硬朗的脸庞上亲了亲,蹭了蹭,像只不安分的小野猫。
“汤胤!”她又叫他。
他终于不耐烦,转过头来,她抓住机会,迅速贴过去,正正压住他两片唇瓣。
“汤胤,你喜欢我了对不对?对不对?”
汤胤实在搞不懂,女人为什么要浪费睡觉的时间去冥思苦想这种在他看来意义不大的问题,至少,比不上养精蓄锐的意义。
“睡觉。”
他终于出声,然后翻过身,再也不理她。
……
次日天光才亮大家就起了床。老阿妈要去做农活,而汤胤,本以为接个伤员往返也就两个小时,现在耽搁到了天亮,再晚就说不过去了。
汤胤当然还是把纪臻霓带上飞机,而奥熹,两眼放光求着臻霓带她一把,随便丢哪都行,付费也行,汤胤也不小气,带就带了。
她打算到了卫星城后,坐车到额济纳旗去,额济纳旗不远,那里有返回阿拉善左旗的航班。
轮到桑吉,他一个人无所谓,这段路往嘉峪关他熟悉,往山下走,气温升高,也就回到夏天了。
至于老阿妈,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他们过意不去,想给点报酬,阿妈坚决不收,给点车上有的用得到的工具,她也不收。临走了,还给他们倒了一大罐奶茶。
奥熹感激涕零,“好善良啊。”
臻霓说:“是啊,善从他们骨子里长出来啊。”
奥熹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往藏区跑了。”
不隔人心,不必揣测。
一行人就此别过。
回到卫星城,汤胤把她俩送回酒店,然后一起用餐。得知汤胤工作期结束了,奥熹问:“那你们俩就这么回凤城啦?明后天可是周末呢。”
两个人都先看了彼此一眼,没人说话。
情圣熹看出心思,大方建议:“不如我带你们穿沙漠去?巴丹吉林沙漠不是就在边上么,那的旅游项目都被旅行社包了,普通游客想自驾都得租他们车,我熟人,咱可以自己开车进。帅哥,你找个车,有没有问题啊?”
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汤胤转头看了眼臻霓,后者双眼闪着光。汤胤答:“没问题。”
哇,因祸得福,白搭一趟酒泉,赚回了个巴丹吉林沙漠。虽然有个电灯泡。
巴丹吉林在蒙语里意为不详,怎么到了她这,相反了呢。
事情定妥,明天一早就出发。
晚上臻霓和奥熹同住一屋,看着出浴后水出芙蓉般的臻霓,奥熹不由得感叹:“哎,果然还是帅哥配美女啊。”
“谢你啊。”
“哎,在山里你汤博士穿冲锋衣,只觉得他很高,到这儿脱了外套才知道,哇塞,那肌肉,那胳膊,那身板儿,贼酷!”
“就糟蹋给我了。”
“说啥呢,你看看你自己,胸大腰细的,不就是矮了点。”
纪臻霓就不明白了,“我就不明白了,都说南方人矮,怎么他就能拔那么高。”
“啊?他也是你们那儿的啊?”
“嗯。”臻霓不避讳。
“哇,”奥熹凑过来,“你们那儿的人是不是都长这么好看啊?”
因为美貌给家乡长脸,纪臻霓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笑而过,说:“你这趟出来玩儿美了?”
“美得很!都坐上军用直升机了,我都发朋友圈吹牛了!”奥熹刚要掏手机给臻霓看,转而想起什么,说,“哎,不过,这次我也干了和你一样的事。”
“什么事?”
“我把满地的羊血发朋友圈了,说碰上了狼,想看他会不会问我。”奥熹的声音软了下去。他,是指那个刚分了手的前男友。
“问了没?”
从镜子里,臻霓看到奥熹傻笑着点点头。女孩的笑啊,想起意中人时最甜最美。
臻霓又问:“他怎么说?”
“他问我怎么样,我说狼攻击我们,我被咬了,流了好多血。不过没说什么山路不好走出不去,我说已经上医院了。”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让我以后小心,别去危险的地方了,”奥熹耷拉下脑袋,怪失望的,“冠冕堂皇的,普通朋友才这么说。”
所以,她是还没把他当回普通朋友。
臻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要是玩不够啊,跟我去凤城,我自由职业,每天都有时间。”
“好啊好啊!”
……
奥熹已经打好了招呼,他们直接开自己的车进沙漠。
晨起时,臻霓在卫生间里化妆,奥熹在外面滔滔不绝:“进了沙漠,车我开!我大阿拉善盟的不能丢人!”
“从小在沙漠里长大,整片沙漠都是我家!”
“我还会驯骆驼,我家里就好多骆驼,有只正怀孕呢,冬天就能生下小崽子!”
突然间,外面就没了声。
臻霓喊了她一声,没人应。她走出卫生间,看到奥熹捧着个手机,呆若木鸡,她又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了昨晚如花般的笑靥。
“诶,他说……他其实特别担心我,他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放不下我,想来接我诶。”
“他知道我在卫星城,说今天从左旗到额济纳旗的航班没有了,他正往银川赶,从银川坐过来。”
“我跟他说实话了,别让他花这冤枉钱……他也没有生气。”
“臻霓啊,我可能不能跟你们去沙漠了,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到他身边。”
桑吉的带线从此大概多了个宣传标语——帮你找回丢失的爱情。
……
汤胤提前开车到酒店门口候着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却见到走出来的只有纪臻霓一个人。
“怎么了?奥熹呢?”
臻霓走到他跟前,藏不住笑,左右转动身体,扭扭捏捏道,“她啊,前晚用同样的套路骗了她男人,跑回去和好去了。”
汤胤无可奈何,“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啊,当然去啊,”臻霓晃了晃手机,这么好的二人世界机会,她能错过才有鬼,“奥熹已经把那边联系方式给我了,还有路线图。”
“只不过……”她眉头一皱。
“什么?”
“咱们还是请个向导吧,沙漠不是一般的地儿,我们普通人不会开的。”
汤胤先是一怔,随即扑哧笑了。
“笑什么?”
“我不是普通人。”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