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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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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凤城的下午,天很蓝。

    纪臻霓背着双肩包,怀抱画板和颜料,往地铁口走。

    眼前横出一只夹着传单的手,纪臻霓微微摇头,那手退回。走了几步,她停住脚。那只手,皱纹遍布,该是个老人。

    纪臻霓回头,果不其然,一老妪手捧传单站在路边,两鬓斑白,佝偻着背,路过的人多像臻霓刚才那样,对她视而不见。

    纪臻霓把画板夹到腋下,退回去,将腾出的手伸向老妪。她看了老人一眼,这晒人肉的日头,老人额头布了细密的汗水。

    为了讨生活,谁容易?

    接过传单,纪臻霓抱起画板,继续往前走。

    她要去一家咖啡馆,位于一商业广场的高层单元楼里,馆子精致小资,专门吸引喜欢拍照的小女生。这样的私房店,没有显眼的地段和招牌,网络成为了唯一的宣传平台。

    什么人常去这样的馆子?拍写真的摄影师,卖衣服的网红,或者真想找个清净地儿待上一天的人。

    纪臻霓不属于任何一种。她这趟去,是为了商家联动。简单来说,她帮商家宣传,商家也帮她宣传,双方互利。

    纪臻霓是个画漫画的,没画到“家”,不然,也用不着这样的联动。

    到达那个广场,要换乘一条地铁。

    周末的2号线,人头济济,到站卸了人稍空一些的车厢,很快又被新的乘客填满。纪臻霓被挤到车厢中部,够不到扶手,也挪不动脚。

    车门阖上,开始前进。

    很快,纪臻霓感到有点不对劲。

    身后有个男的,一直往她身上蹭,她试图躲开,可这比肩接踵的车厢根本由不得她挪动。她稍避一分,那人就逼近一分,整个人几乎要贴上来。

    纪臻霓快被恶心坏了。好死不死,她今天穿了短裙。

    纪臻霓低头,瞥见那人的手正往她裙底钻。

    破罐子破摔罢,她正要出声反抗,手腕突然一紧,整个人由股力道牵引,向前栽去。

    明明如此拥挤的车厢,她竟往前挪了两步,身后分开的口子很快被人堵上,隔离了那变态。

    手腕处力道松开,纪臻霓这才抬头。

    是个高挑的男人,穿简单的白色圆领T,一只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鹿眼,双眼皮,眼窝很深,瞳色如黑曜石一般。

    这男人一定很帅。纪臻霓想。

    她刚才被变态揩油,而他将她拉走,为她解了围。

    纪臻霓小声说:“谢谢。”

    男人没什么回应。

    突然,列车减速,纪臻霓惯性前倾,直接撞上他胸膛。柑橘调的冷感男香溢入鼻息,清冽,而质感深沉。

    待纪臻霓再次站稳,她才看见,男人右手正扶着她胳膊。

    他手里握着份邮件,收件地址:航天某院,纪臻霓知道这个地方,凤城是国家航天工业重镇,航天科研机构不少,那么,他是在航天院里工作了。

    再往下,收件姓名,汤。后面没有了,他的大拇指遮住了名字部分。

    姓汤的,迄今为止,她只认识一个。

    男人放开的手让纪臻霓回过神。

    她再次道谢:“谢谢,不好意思啊……”

    男人还是没反应,没点头,甚至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但纪臻霓看清了他眼底的不悦。

    被美女撞了都这个反应,够高冷。

    到的是个小站,没人上没人下,车门阖上,还是那么挤。车开了,纪臻霓又往他身上磕了下。

    纪臻霓很尴尬,她手里抱着画板,抓不了扶手,离换乘站还有五站,只能盼他赶紧下车了。

    然而过了两站,男人还是没下车。倒是车厢稍松了些,纪臻霓见到男人别开身体,让了个道。她明白了,他身后就是墙角,只不过刚才人挤,实在抽不开身。

    纪臻霓挪过去,往墙上一靠,总算稳当了。

    她第三次道谢:“谢谢啊。”

    还是没反应。

    总算到站了。

    列车门开,男人先纪臻霓一步下了车。

    纪臻霓跟在他身后。她没想跟着他,可换乘1号线,就是这条路。

    猝不及防,身后袭来股蛮力,纪臻霓“啊”一声栽倒,手中画稿纷纷散落。人来人往,那些白色的纸张如踢皮球一般,在人们腿脚间辗转,很快分散各处。

    纪臻霓急坏了,画稿就是她的命,她顾不上听撞她的人道歉,狼狈地蹲身去捡画稿。

    一路往前,捡到最后一张时,一只握着几张画稿的手递到她面前。

    纪臻霓抬头,还是那个戴着口罩,散发着柑橘冷香的男人。

    纪臻霓接过画稿,第四次说:“谢谢啊。”

    男人也总算回应,点了点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不见什么波澜。

    然后他转身上了扶梯,留给她一尊挺拔的背影。

    纪臻霓匆匆检查画稿,虽然有些被踩出了印子,但没破没损已是万幸。

    她可要拿这些东西,换血汗钱呐。

    终于到达商业广场,搭电梯上十七楼,找到门牌号,馆长笑着迎她进门。店里不大,座位屈指可数,粉色为主格调,精致摆件琳琅满目,少女心十足。

    纪臻霓要把咖啡馆画进她的画里,帮店家宣传,而店家也会在店里挂上她的宣传海报。

    漫画通常是用数位板和软件,在电脑上操作即可,至于为什么带了画板和颜料,店家想在她画画时给她拍几张照,放到各社交平台上宣传,“漫画家珍妮花经常来我们店里哦~”。

    纪臻霓准备工具时,馆长过来陪她聊天。

    “阿花住哪里啊?”

    “在高新那边租了房子。”

    “不是本地人?”

    “南方过来的。”

    “这样啊,那为什么在凤城啊?”

    “我是凤大毕业的,毕业后就留在这了。”

    凤大是凤城最好的大学,蜚声全国,排于前列,全省父母都以“进凤大”作为培养孩子的终极目标。所以,馆长闻言,瞪了瞪眼:“凤大还有这样的美女啊?我以为你是美院的。”

    纪臻霓在凤大读的并非热门专业,读书时一心画画,专业课学得将就,现在又混得一般,她感觉自己没给母校长脸,听人这么夸奖,并不太迎合。

    细致观察环境之后,臻霓选了角落的一只矮柜作为对象。柜子样式复古,透过柜门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放着许多羊皮卷和书籍,手风琴、花瓶等摆件立在台面上,柜子前头铺了块地毯,中间置了一方小桌,透明的花瓶摆在桌上,插着簇鲜花。

    这小小一隅,却满是细节,且不说地毯花纹繁复,阳光洒落的线条与通透感也极具考量。

    画架已架好,纪臻霓手握铅笔,勾唇一笑,笔尖落在纸上,利落地迤逦出第一道线条。

    她最喜欢勾勒细节。

    馆长是个大胸美女,抹了道复古红的唇色,举着手机在臻霓周围拍来拍去。

    长得真美啊,明明可以靠脸,为什么非得靠才华。

    上色到一半,馆长凑过去看,奇道:“为什么这一块只留了这几朵不上色呢?”

    纪臻霓答:“花我要用另外一种颜料,那种颜料里加了牛胆汁,可以增强水彩的扩散性,让开花的效果更好看些。”

    “阿花好细心啊。”

    两小时后,纪臻霓画完了。

    她招呼馆长过来,馆长一番盛赞后,接着问:“你不是说还有朋友要来?她们到了吗?”

    纪臻霓看了眼微信,对方五分钟前给她发来消息,她们已经走出广场地铁站了。

    对方是两个女生,纪臻霓的高中同学,这几天来凤城旅游,纪臻霓尽地主之谊,请她们喝杯咖啡。

    至于为什么只是喝杯茶,而并非当地陪,纪臻霓并不想见她们。确切来说,这两个女生也不好意思开口找她,她们高中时关系并不好,毕业后也没再见过面。

    但她们偶然看到同学传的纪臻霓的照片,她变得美得惊人,她们实在按捺不住,还是想见一见她。

    约的下午四点,纪臻霓按时画完,她们也到得准时。

    三人坐在角落的卡座里,两个女孩一排,纪臻霓坐在对面。

    馆长端上来饮品,顺带招呼:“你们是同学呀?”

    纪臻霓:“嗯,高中同学。”

    “南方哪里呀?”

    “青碧的。”南方一个小城市。

    “青碧?好地方诶!青山绿水的,不像我们北方。”

    馆长离去,留她们自便。

    气氛并不融洽,纪臻霓性格开朗,可她并不想主动。两个女生里,长发的率先开口:“凤城真大啊,地铁线路也多,比我们邕城好多了。”

    邕城是她们家乡首府,属二线弱市,比起二线强市凤城,自然是差一些。

    而另一个短发女生,兀自盯着纪臻霓走神。真美啊,鹅蛋脸,桃花眼,棱角分明,立体有致,过去留下的痕迹,只有右脸颊上眼角的那颗泪痣。

    毕业之后纪臻霓销声匿迹,同学聚会也不去,也不发什么朋友圈微博,大三时偶然抓到她的一张照片,让全班同学都炸了锅。

    “这是纪晴?没有搞错吧?”

    “简直回炉重造啊!”

    谁能想到,两年多不见,曾经130斤的土肥圆纪晴,变成了肤白貌美的女神。

    “我靠,比辛甜还要美!”

    此言一出,群里沉默了,发言人默默撤回了消息。

    长发女又问:“你改名叫,纪……什么来着?”

    纪臻霓笑:“没关系,叫我纪晴就好。”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短发女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还有两周,下个月6号就是辛甜的祭日了……”

    女生声音蓦地止住,因为纪臻霓搅咖啡的动作顿了顿。

    女生后悔了,但言出一半,不说完更尴尬:“同学们想搞个聚会,再一起去给辛甜扫墓,你……回去吗?”

    纪臻霓没什么表情,小勺在她指间辗转,与杯壁撞出清脆的“叮叮当当”。

    她淡淡道:“她走了几年了?”

    对方脱口而出:“六年了。”

    六年了,辛甜生前那么耀眼,死了多久谁都记得。除了她,与她何干,她从不记。

    六年了,读完了本科,又过了两年凑合日子。

    见她不说话,长发女打圆场:“正好是老周五十大寿,说要回去的同学不少呢,大家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回去呗。”

    老周是她们高中班主任。

    青碧到凤城不近,两个半小时航程,将近两千公里。

    纪臻霓说:“先给老周过生日,再去给她扫墓?”

    她两次都没说出那个名字,长发女看出端倪,声音都沉了下去:“纪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辛甜也走了,你就……”

    “不是人死了都可以成为圣人。”

    纪臻霓放下咖啡,抬头,眼里浮着层冷漠。

    “至少她不可以。”

    ……

    这场下午茶不至于到不欢而散,但的确并不令人愉快。

    纪臻霓搭地铁回家,进了小区单元楼,再进电梯,按12楼,来到门口,插.进钥匙。

    门开了,带起一阵风,客厅里散落的画稿横七竖八,躁动几下,又沉寂下来。

    纪臻霓踮脚尖过去,错开地上的画,她拉开窗帘,淡橘色的夕阳在屋内落下一隅。

    这是个单人居室,一室一厅,外厅她用作画室,卧室还算宽敞,自己住怎么也够了。

    纪臻霓一屁股坐下,从背包取出画稿,一张张翻看,翻完之后,发现漏了一张。

    她从头到尾再翻两遍,接着检查背包,确实是漏了一张。

    纪臻霓皱眉。

    莫不是在地铁站里画稿散落的时候,丢了?

    ……

    科室门被人敲开,一眼镜男走进来,径直往一处办公桌去,对着电脑屏幕后的男人说:“胤哥,我来取你的报告。”

    汤胤头也不抬,一手继续敲打键盘,一手抄过手边的一打文件,递上去。

    眼镜男接过就走,边走边翻看,蓦地,看到了什么画风不对的东西。

    看到眼镜男走回来,汤胤这才抬头。

    “胤哥,你的东西夹在里面了。”

    一张白纸递了过来,汤胤往上瞥了一眼,怔住。

    是一张画,画上的女孩头大身小,也就是所谓的Q版。

    左下角有个落款,飘逸好看的一串英文——Jenny(珍妮)。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