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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想不明白的是,这里又不是京城,有什么人是需要他亲自迎接的。不是他自负, 他好歹是一等将军,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
想着想着贾赦脑袋越来越沉, 往下一点一点的, 上下眼皮早已打起架来,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贾爷, 客人来了。”同在一旁静候的小厮在后面小声提醒,见贾赦仍打瞌睡, 不由提高了声音, “贾爷?贾爷!”
贾赦猛地打了个激灵,疑惑的转头看向小厮, 在他的示意下又回头看向正缓缓而来的青顶轻轿, 知是人来了, 赶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整理衣衫, 挺胸抬头, 做足姿态,等待来人。
素轿落地,轿帘掀起, 一人跨轿而出。
贾赦疑惑的打量来人, 半晌后忽的睁大眼睛, “妹……夫?”语气十分犹豫。
刚下轿才站稳地面的林如海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舅兄?”
贾赦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还真是妹夫林如海了,也难怪水靖会派他来迎接。
只是……
林如海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贾赦心里直犯嘀咕。他与林如海已经十多年没见,他记忆里的林如海,还是当年那个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刚娶得娇妻的风头无两的俊秀青年,可不是眼前这个面青身瘦、眼窝深陷、一看就病的不轻的风烛残年的老头。他虽然变化也大,但他是故意的啊,林如海总不能也是故意的吧。
林如海心思同样百转千回。他虽然知道贾赦曾是瑞亲王水靖的伴读,但他也记得他们后来疏远了,并且多年未曾见过。贾敏还曾对他唠叨过,说她这个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成了亲王伴读也没给自己加个官进个爵,若换成是二哥贾政,肯定不会降等袭爵,说不定他们贾家就要重回太/祖时期的辉煌了。
林如海虽然明面上不好评价两位舅兄,但心里也颇为认同贾敏。在他看来,贾赦就是明明手里有一堆好牌却偏偏打烂的那种。想他林家也曾袭过列侯,业经五代,一直传到他爹那辈。他心知自己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便刻苦读书,最后总算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路来,没有辱没祖辈的名声。若他是贾赦,成就肯定不止是现在这些,也许还能名垂青史。
但是贾赦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和瑞亲王的关系已经回转。林如海回想着,一年多前贾家给贾敏的来信上还提到贾赦整日偷鸡摸狗、流连花街柳巷,这样一个脓包,又是如何重新入了水靖的眼的?
贾赦不知道林如海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他一番,但他和贾敏林如海两人关系都很平淡,贾敏瞧不上他这个兄长,和贾政交好的林如海也好不到哪去,因此他一点也没有见到亲戚时的热情,只淡淡说道:“主子已经等半天了,跟我来吧。”
林如海无语,心说贾赦果然让人喜欢不起来。他也是在茶楼里喝了半天茶才等到来接他的轿子的,让主子久等又怎么能怪到他身上去?
水靖此时正懒洋洋的坐在正堂的上位,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看向外面。他刚午睡醒,精神还有些萎靡。直到看到贾赦领着林如海进来,他才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来。
“爷,林如海来了。”贾赦首先说道。
林如海从进门后就一直低垂着头,此时偷偷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因为水靖很少呆在京城,他又一直在扬州任职,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水靖。但对于水靖的名声,他却是如雷贯耳。
前太子篡位失败葬身火海后,太上皇原想立三皇子,也就是当时的继后之子为新的太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宣布圣旨,水靖就控制了整个都城,而皇宫禁卫军以及驻扎在京城外的军队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水靖在京城和皇宫内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曾有传闻,高/祖在驾崩前,曾将可以调动军队的虎符交给了水靖。不过很少有人相信,毕竟水靖是高/祖的弟弟,又不是儿子,高/祖再如何宠信水靖,也不会昏聩到把可以威胁子孙后代皇位的兵符交给外人。而且,有没有虎符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这件事一出,所有人都确信了虎符的存在,并且就在水靖的手里。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水靖控制皇宫的当晚,继后和三皇子便得了急病,没活到第二日。但真相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而继后的娘家修国公府以及一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家皆是满门抄斩,朝堂上的官员更是少了一半,那阵子京城上空整日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林如海记得,贾敏当时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除了修国公府外,四王八公中的东平郡王、治国公、缮国公也皆在满门抄斩的人家中。
林如海虽然远离政治中心,但也曾听闻太上皇早已有废太子另立太子的打算。只是前太子是嫡长子,自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为人谦恭性格温润,而且治野不俗,在朝野内外都有不错的名声。若不是突然篡位,太上皇根本没有办法另立太子。
水靖突然血洗朝堂,而且死的全是支持继后和三皇子的人,包括林如海在内的许多人都在猜测,前太子篡位一事大有隐情,并且与继后和三皇子有关。水靖因与前太子年龄相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亲厚。水靖因为前太子被人害死而怒发冲冠,是绝对有可能的。而且水靖逼宫以后,也没有自己做皇帝,而是将前太子的同母亲弟、自小养在他身边、年仅十五岁的九皇子送上了皇位。
如林如海一类的忠臣,虽然对水靖逼宫篡位多有微词,但当上皇帝的又不是他,他们心里别扭了几天也就接受了。反正太上皇的皇位都要传给自己的儿子,所谓立嫡不立长,前太子不在了,最贵的就是九皇子,他做皇帝也符合礼法。
只是没想到,震惊朝野内外的“嗜血王爷”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反而十分俊秀。
林如海收回心思,敛容,恭敬地上前行礼道:“臣林如海拜见王爷。”
紫竹院,顾名思义,院子里种了了紫竹。微风拂过时,竹叶碧影交相辉映,发的沙沙声犹如有节奏的乐曲回荡在人的耳边,最适合林如海这类的文人骚客修养居住。
无论是阳光灿烂还是微雨霏霏,只往亭中一坐,或喝酒赏景,或挥毫泼墨,或书本相伴,从早到晚,端的是不亦乐乎。
不过最近几日,林如海显然没了怡情雅玩的情操,今日更是从早上开始就等在大厅里,背着手来回的转悠,时不时的看向门外。侍立在旁的林伯被晃的头晕眼花,忙请了去大门外迎接林黛玉的活儿,这才避免了自己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晕地的人。
“老爷,姑娘回来了——”别看林伯一大把年纪了,声音仍是中气十足。
林如海闻言也顾不得礼数了,直接冲向门外。
但见林黛玉在紫鹃和雪雁的簇拥下缓缓而来,一看到他,立刻欢喜的跑了过来,唬的两个丫鬟跟在她背后一直叫她小心些。
林如海也怕她摔着,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抱住扑进他怀里的林黛玉。
“爹爹——”林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即使来时已经做好了不想让林如海担心的打算,但一看到林如海,仍是控制不住内心积压已久的思念,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紫鹃看傻了眼。她跟在林黛玉身边一年有余,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林黛玉哭的跟小孩子似的。平时林黛玉都是垂首暗哭,连声音都没半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让她都忘了林黛玉如今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玉儿……”林如海眼里也满是泪水。林黛玉因为生来体弱,比同龄的孩子要弱小一些。她个头小,身体又单薄,他都不敢用力抱着,生怕稍稍用力就会伤到她。
可是就是这么弱小的孩子,他竟然把她送到了狼虎窝里。
林如海恨自己识人不清的同时更加怜惜林黛玉,哽咽道:“好孩子,回家了好,回家了好。是爹爹的错,以后爹爹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的。”
林黛玉这般一听,哭的更加惨烈起来。
林伯并雪雁紫鹃三人也只顾着为这感人的父女相见掉眼泪,无人上前劝阻。
一时间,父女两人哭作一团。哭声伴着竹林的窸窣声,竟谱出了别样的乐章。
这边林如海林黛玉父女相会感人肺腑,那边贾赦贾琏父子见面却啼笑皆非。
贾琏因觉自己被坑了两次,坐在轿子里也不得安稳,便掀开轿窗的帘子向外看去。
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两旁的紫薇花争相斗艳的盛开,娇艳欲滴。再看错落在花树中精致的泉石亭轩,俗人一个的贾琏没有高声吟诗的雅兴,心里只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林家太有钱了,竟然把个别院修葺的这般奢华,他都有点不舍得卖了;第二个是林如海太败家了,在个别院上花费这么多银子,那归到荣国府的财物岂不是少了许多。
羡慕中带着可惜,可惜里又伴着心疼,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等轿子落下,轿帘打开,贾琏才惊觉已经到了地方。
“琏二爷,请。”何贵微微弯腰做了‘请’的姿势。
贾琏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从轿子里走出来,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再给何贵半个眼神。
何贵也不在意,径直直起身,笑的一团和气。
贾琏抬头看了看匾额上写着‘富贵荣华’四个大字的院门,疑惑文人不都是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吗?就跟他家二叔一样。怎么林如海给院子起了这么大俗特俗的名字?
贾琏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林如海的假清高,又转身向后看去。他是送林黛玉来见林如海的,可不想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林黛玉的轿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贾琏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人怎么又不见了!!!
贾琏狠狠的瞪向兴儿,目光几乎化成利剑将他捅死。
自己坐在轿子里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兴儿是跟在轿子旁边的,后面林黛玉的轿子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注意到,真是白瞎生这么大的眼睛了。回去就把他给换了,换个‘长眼睛’的小厮。
兴儿欲哭不泪。他其实一早就发现林黛玉一行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刚要提醒贾琏的时候,那叫何贵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迫于淫威,这才没敢开口。而且他也担心啊,万一贾琏真被谋财害命了,他这个贴身小厮估计也得被喀嚓了。现在表现好点,一会儿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贾琏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何贵,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却强撑了一张笑脸,问道:“林表妹呢?”
形势比人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脸面虽然重要,但命更重要。
贾琏一向是个惜命的人,而且前面还有大把的富贵等着他,他可不想冤死在这里。
“林姑娘去见林老爷了。”何贵微微一笑,“琏二爷……”
这声‘琏二爷’叫的柔声婉转,但贾琏的寒毛又不由自主的立了起来。他惊恐的看向何贵,就怕他下一句说“请上轿吧”,那下一个该消失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