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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靖的算命摊在南坊大街上, 相比最为繁华的东西大街, 这里来往的多是本地人,风土人情味要更浓厚一些。
这条大街原就有一位算命先生, 是个精瘦的老头,长須灰白, 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道袍,身前桌子上摆着一本破烂的书籍,一个龟背,几枚铜钱和一个装满竹签的竹筒, 打眼一看就比水靖的算命摊子要可信的多。
自打那件事以后, 水靖最厌和尚道士之流,见自己的摊子竟然在这老道士斜对面不到百米的地方, 不由黑了脸, 打算回去后好好训斥给他选这个位置的暗卫一番。
水靖没注意到的是, 当他从老道士算命摊前经过的时候, 那原本半合着眼睛的老道士抬起了眼皮, 目光精烁的盯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入座, 才重新合上双眼。
每卦十两,即便扬州多富户, 也没多少人愿意把这钱花在虚无缥缈不知是真是假的算命上, 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一位看起来更靠谱的算命大师, 一卦也就十个铜板而已。
水靖也不在意对面客似云来他却无人光顾的惨淡,反而乐得清闲,拿本游记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看的津津有味时,面前的阳光突然被挡住,他抬起头,见摊子前此时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衣着朴素却不失体面、气度从容又带着几分体面。凭他阅人无数的眼力来看,此人不是家中小有资产,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不过此人眉间距短且有深印,只怕很长时间心事重重不得解决,可观其面相,近日无病无灾,看来有事的应该是身边人。
“算卦?”水靖首先开口道。
老者迟疑了一下,打量水靖好几眼,方才坐在椅子上说道:“我有一朋友,近来家中发生许多事,我想替他求个卦,问问家里何时才能转忧为喜?”
水靖挑了一下眉毛,“他本人呢,为何不自己亲来?”
“我朋友身份有些特殊,而且……也不太信这个。”老者有些窘迫,“我这也是瞒着他来的。”
水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测字吧。”他指了指纸和笔,“随便写一个。”
老者执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林”,然后期待着的看着水靖。
水靖望着纸上的字,微皱眉头,直言道:“‘林’这个字不错,双木抱团,没有任何困难能难得倒他。可是……”
老者神色刚喜了一下,又紧张起来,“可是什么?”
水靖点了点‘林’右侧的‘木’,道:“此‘木’较左侧大,在‘林’中尤为显眼。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你朋友的现状,只怕……”他说着摇了摇头。
老者的脸刷一下变的惨白,“你、你是说……先、先生,可有什么破解之法?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老爷?
水靖不动声色的看了老者一眼,丝毫不体贴老人惊惧焦急的心情,直说道:“没有。”
老者没想到水靖回的这么干脆,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银锭子,道:“这是十两银子,刚才测字的钱。”他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先生,老头子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但我家老爷很有钱,只要您愿意帮他破解如今的困局,您要多少钱都没有问题。这张银票就当是给您的定金。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年年还会赠药施粥,给寺庙的香油钱也从来没有落下过。这样一个好人,先生难道真的忍心袖手旁观吗?”
袖手旁观?他怎么就认定自己一定能帮到他家老爷?
想到这,水靖开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对方。刚才没注意到,这老者虽然穿的朴素,但布料精贵,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更何况是给一个下人穿。这说明他的主人家,必定非富即贵。江南多盐商,不仅富得流油,还暗地里操控了江南的经济命脉甚至官场。而官员里面,有权有钱又和‘林’字沾边的,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
只可惜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人,他都不喜欢。施个粥添个香油钱难道就是好人了?
想到这,水靖把那两个银锭子装进自己口袋,又把银票推向老者,“抱歉,在下真的无能为力,还请另请高明。”
老者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哀凄道:“先生难道就没一点慈悲心肠?”
“真是好生奇怪。”水靖不怒反笑,“以你主人家的身份地位,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一个算命的能够帮上忙?而且能够摧毁他的,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一个算命的,又能帮的了什么?”
就算他能帮的上忙,他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帮他不喜欢的人。他又不是圣人,说不好听的还有点小肚鸡肠。
老者脸色僵了僵,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很好奇。”水靖点了点桌子,声音冷了下来,“你究竟如何认为我能够帮到你家主人的?”
老者头低的低低的,闷声道:“抱、抱歉,打扰了。”
看着老者逃也似的背影直到消失,水靖重新拿起游记看了起来。
他倒不怕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想要对他不利。他们来了,也得能有命回去才行。
时间如梭,很快夕阳西下,此时的光线看起书来稍显费力,水靖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决定打道回府。
“先、先生能不能给俺算个卦?”
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响起,水靖看向来人,是一个壮实的黑脸大汉,如果不是这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在,水靖很难相信刚才是他在说话。
那大汉见水靖迟迟没有说话,不由紧张起来,有些慌乱的说道:“先生,俺、俺要算个卦。”
水靖摸了摸额头。
今儿真是奇了,在有精瘦道士这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下,竟然一连有两个找自己算卦,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这个穿着已经褪了色还带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的大汉,有没有钱付自己十两银子,他可不喜欢做白工。
贾赦很是纳闷。
他近日除了知道水靖摆摊算命以外,其它的事情是一无所知。水靖没告诉他,他也没打算打听。这又不像他还是水靖伴读的时候,他们之间无话不说。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水靖背地里肯定有不少秘密,要不当年也不会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成功的逼宫篡位。他想得很明白,水靖愿意告诉他,他就听着;不告诉他,他就是打破脑袋也找不出来,说不定还会引起水靖的反感。他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干嘛要自掘坟墓。而且知道的越多,要承担的责任越大。贾赦很有自知之明,即便不喜文东延,也知道自己没有人家那个能力,因此乐得做个清闲翁。
贾赦想不明白的是,这里又不是京城,有什么人是需要他亲自迎接的。不是他自负,他好歹是一等将军,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
想着想着贾赦脑袋越来越沉,往下一点一点的,上下眼皮早已打起架来,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贾爷,客人来了。”同在一旁静候的小厮在后面小声提醒,见贾赦仍打瞌睡,不由提高了声音,“贾爷?贾爷!”
贾赦猛地打了个激灵,疑惑的转头看向小厮,在他的示意下又回头看向正缓缓而来的青顶轻轿,知是人来了,赶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整理衣衫,挺胸抬头,做足姿态,等待来人。
素轿落地,轿帘掀起,一人跨轿而出。
贾赦疑惑的打量来人,半晌后忽的睁大眼睛,“妹……夫?”语气十分犹豫。
刚下轿才站稳地面的林如海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舅兄?”
贾赦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还真是妹夫林如海了,也难怪水靖会派他来迎接。
只是……
林如海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贾赦心里直犯嘀咕。他与林如海已经十多年没见,他记忆里的林如海,还是当年那个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刚娶得娇妻的风头无两的俊秀青年,可不是眼前这个面青身瘦、眼窝深陷、一看就病的不轻的风烛残年的老头。他虽然变化也大,但他是故意的啊,林如海总不能也是故意的吧。
林如海心思同样百转千回。他虽然知道贾赦曾是瑞亲王水靖的伴读,但他也记得他们后来疏远了,并且多年未曾见过。贾敏还曾对他唠叨过,说她这个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成了亲王伴读也没给自己加个官进个爵,若换成是二哥贾政,肯定不会降等袭爵,说不定他们贾家就要重回太/祖时期的辉煌了。
林如海虽然明面上不好评价两位舅兄,但心里也颇为认同贾敏。在他看来,贾赦就是明明手里有一堆好牌却偏偏打烂的那种。想他林家也曾袭过列侯,业经五代,一直传到他爹那辈。他心知自己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便刻苦读书,最后总算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路来,没有辱没祖辈的名声。若他是贾赦,成就肯定不止是现在这些,也许还能名垂青史。
但是贾赦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和瑞亲王的关系已经回转。林如海回想着,一年多前贾家给贾敏的来信上还提到贾赦整日偷鸡摸狗、流连花街柳巷,这样一个脓包,又是如何重新入了水靖的眼的?
贾赦不知道林如海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他一番,但他和贾敏林如海两人关系都很平淡,贾敏瞧不上他这个兄长,和贾政交好的林如海也好不到哪去,因此他一点也没有见到亲戚时的热情,只淡淡说道:“主子已经等半天了,跟我来吧。”
林如海无语,心说贾赦果然让人喜欢不起来。他也是在茶楼里喝了半天茶才等到来接他的轿子的,让主子久等又怎么能怪到他身上去?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