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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被送到了医院。下午的时候段然回来, 对孝然说:“人没事, 低血糖。最近太累了。”
孝然没说话。宋庭怎样她不担心, 她担心的是段然。
那天晚上他一直保持沉默。
晚饭也没吃, 就回到房间。
一直静静躺在床上, 直到月光笼罩他轮廓分明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孝然推门进来,给他端了一碗蔬菜粥。
今天在墓园的时候, 段然虽极力克制,但孝然能看出他心里那根弦已经绷不住了。她坐在他床边, 低头看他, 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只是伸出手, 缓缓抚摸他的额头。
眼泪,是从那一刻起, 才安静地渗透出他的睫毛, 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
孝然忽然明白了蒋暮那句话。
“段然是个念旧的人——”
别人对他再不好,他记得的,都是人家的恩情。
蒋老爷去世后, 孝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生活不会再平静下去。
她总会想起那天蒋暮的眼神, 和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旁敲侧击试探她的话。
白天,段然照常工作,孝然就去楼下超市买了生鲜蔬菜和水果, 打算晚上做点好吃的。
上了楼,开门进屋,窗前一个人影,背对着她,个头很高,站得笔直。
孝然吓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是蒋暮。
孝然退出去,重新看了眼门牌号,皱了下眉,进门来。
“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听到声音,蒋暮转身过来,笑着问道。
孝然略不自然地笑笑,把手里的东西顺手放在了桌上。
“怎么会,蒋姐想来,随时欢迎。”
蒋暮扑哧一笑,心想连曲孝然这种直白不会拐弯的性格都学会察言观色拣好听的说了,世道真是变了。
她走过来,淡定从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孝然,你这姑娘,自然,真实,我挺喜欢,如果没有段然,我真想跟你做朋友。”
孝然笑笑:“是么?”
“但是可惜了,段然只有一个。”
孝然听出蒋暮这话的意思,抿紧唇,做了一个极轻的下咽的动作,在隐忍,嗓音依旧淡淡的:“段然当你是姐姐。”
蒋暮觉得这话太可恨,突然笑出一声,冷飕飕的,不屑道:“你们这些人,都愿意戳我的痛处,好像我比段然大了几岁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你们太残忍了。”
孝然没做声。
蒋暮待了半个小时,说了很多段然的事情,从十四到二十四,十年时间,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又承诺过什么——
孝然知道蒋暮想要说服她,一直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她的眼神,笔直,坚定,无畏,看得人羞愧。
有一瞬间,蒋暮觉得曲孝然像极了曾经的她。
俩人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蒋姐,留下吃饭么?”孝然完全忽视了蒋暮那些充满企图的话,一句没多问,她看了看时间,说,“段然快回来了。”
蒋暮没答。她打量着孝然,淡淡勾起唇角。又瞥了一眼黑色塑料袋里活蹦乱跳的鱼虾,极淡地哼笑一声:“段然不能吃海鲜,会过敏。还有西瓜,蜜瓜,葡萄,这些水果段然都不吃,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她说完,用一种审视,且挑衅的眼光看着孝然。
“是么?他过去怎样我不知道,但是西瓜,蜜瓜,葡萄,他现在都吃。”孝然没看她,把东西拿进厨房,边摆弄边冷淡道,“可见,人会变的。”
蒋暮站在原地顿了下,然后朝她怪异的一笑,没说什么,走了。
蒋暮下了楼,刚走出单元口,竟然看到了佩妍。
她正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有所思量。
蒋暮对她有些印象。她走过去:“庄佩妍。”她有点不确定,“是这名字吧?”
佩妍盯着她,略微僵硬地点头。
蒋暮下意识扫了眼她的腿,笑了笑:“上回见你,还是去年,那时你的腿还没好,行动没这么方便。怎么,现在腿好了,就来祸害人了?”
佩妍的脸色忽地沉了沉,不做声。
蒋暮打量她的脸色,试探地说道:“那些相片,我是拿给曲孝然的,可看到你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
佩妍语气很冷淡:“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段然啊——”
“我没有。”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佩妍飞快地打断。
“你不用否认,你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知道了。”
佩妍的眉毛拧起来,咬了下嘴唇:“你利用我。”
“利用?我把相片给了你,是你选择给了孝然。”蒋暮打量着佩妍,觉得这女孩也挺有意思,“如果说利用,应该是你利用我吧?”
佩妍的眼神暗了一暗,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想努力辩解:“我只是不想孝然被骗。”
“哦?”蒋暮笑起来,“年轻真好,天真,又愚蠢,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大话,谎话,不用想着为谁负责。”
蒋暮说完,不多停留,抬脚走了。
佩妍本来想上楼,怔在原地很久,最后深呼出一口气,扭身往回走。
蒋暮离开后,孝然没再摆弄买来的生鲜水果,她从厨房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有点恍惚地坐在了沙发里。
一直以来,孝然觉得自己并不懂爱,就如跟宋庭一起那么多年,也没有清晰的感受到,爱情是什么。
遇见段然,她才一步步地感受到,原来自己的占有欲,非常强。
她总觉得蒋暮跟段然之间一定有什么,她没问过,或许是不敢,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一定会打破什么东西,她就会失去段然。
所以她一直克制,一直隐忍,可今天蒋暮的到来,她的那些话,让她心里有些乱了。
傍晚,段然开门进屋,孝然已经做好饭菜,端上桌来。
这个点,段然也饿了,洗了手,拿起筷子埋头便吃。
孝然就坐在对面看着他。
“段然。”
“嗯?”
“蒋暮来了。”
段然抬起头,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微眯着,望着孝然。
“说什么了?”
“她说你不能吃海鲜,会过敏。还有西瓜,蜜瓜,葡萄这些水果你都不吃,说你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孝然已经很平静,段然还是从她生硬冷淡的语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放下了筷子,心平气和道:“孝然,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
孝然望着他,手指用力交织在一起,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发白的手指关节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良久,她终于低声道:“我不知道。”
段然垂眸:“我以为,你会信我。”
孝然的心仿佛迟钝了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只是默默看着他。
过了会儿,段然起身,没有说一句话,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好像起风了,在屋子里也能感到手脚冰冷。
孝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坐在了冰凉的地上,一个人,面对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
终于,她把脸埋进手里,肩膀轻轻地抽动。
这一年来,她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原来是没碰到穿肠□□。
没有任何声音的哭泣,好像整个世界被摧毁了。
哭完了,心里好受点。她失魂落魄地想要站起来,天已经黑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有些响动,是开锁的声音。
段然进门的时候,手里像往常一样捧着一束白色小雏菊。
“今天着急回来,给忘了,好在没关门。”段然朝孝然挥起手,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运气好,最后一束。”
孝然愣在原地,然后将脸转过去,终于大哭。
段然一直没哄她,等她哭得痛快了,发泄够了,再也哭不出来了,才走过来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和蒋暮之间,什么都没有。她不愿意当我姐,我也不稀罕给她当弟弟了,从今天起,我只是你一个人的段然。”
晚上,他们手牵着手,躺在床上。
孝然听着外面的虫鸣声,在段然耳侧轻轻地问:“你会不会,突然消失?像从未出现一样。”
段然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不会。”
“这是你答应我的。”
孝然扭脸,看段然,段然也在看着她。
“对,我会做到。”段然一手握着她,另一手给她拨弄了下头发,觉得她今天的行为反常,不由笑起来,“曲孝然也会吃醋啊?可惜除了你,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碰到过我一个手指头。”
孝然想了一下,说:“成泽抱过你。”
段然沉默了下,不接受:“她不是女人。”
孝然伸手去摸手机:“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别,天涯海角,她会追杀我。”
“……”
“段然。”
“嗯。”
“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很久很久吧,直到头发白了,牙齿落光了,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望着彼此傻笑——”
孝然想了一会儿,说:“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五十年。”
段然好奇:“为什么五十年,不是一辈子。”
“五十年已经很长了,如果还能活五十年,我就已经很满足。那时,我七十四岁,还不算太老。希望那时的我,眼不花,耳不聋,记忆还没有消退。能每天跟你一起看日出,日落,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我还有力气给你拉一段大提琴,还可以听懂你讲的笑话。”
段然觉得,这是这世上最好听的情话。她只说一遍,他记了一生。
那个晚上,孝然说了很多话,夜里终于睡着。段然给她盖好了被子,抱着她也睡着的时候,孝然却睁开眼睛。
她慢慢地转过身。
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看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爱一个人。
曾经感叹命运不公,但命运给她的,已经是最好了。那些眼对着眼,脸对着脸的晚上,那些手指交错的时光,那些懒懒晒着太阳的午后,从来没有这么暖过。
有生之年,有段然,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