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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止的脚尖距断崖只有一掌宽的距离, 钟亦抱着他骂归骂, 实际却是连力都不敢随便使,就生怕张行止一个没站稳,把他们两个人全晃下去了。
张行止顺从转身把钟亦放下,钟亦脚崴了不能乱动, 只能颤颤巍巍地扶在他胳膊上,看着张行止背后那些重新合拢的枝杈还有些后怕, 一颗心脏狂跳不止。
原本这人抱着自己过来的路上钟亦就猜到了,他上午让左师傅改道提前来左道山,多半是从那个时候就计划好要找个景色好点的地方,给自己说两句服软的话消消昨天晚上的气,但钟亦是真没想通这人道歉就道歉,现在这么吓唬他算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一眼下去真实够他记一辈子。
钟亦揉着胸口便瞪道:“你好歹给我打点预防针啊……”
但也不知道张行止是哪来的自信,眼下见他生气竟然还敢笑,问他:“刺激吗?”
“哈?”钟亦现在就感觉要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就是张行止疯了。
哪想到这人紧跟着一波直球就过来了:“还生我气吗?”
钟亦:“?”
你阿奶就是这么教你哄人的?钟亦这回是真的希望把张行止的脑袋打开, 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了。
结果张行止见他这样,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低头看向他微微点在地上的脚踝问:“不扶我站得稳吗?”
说实话,钟亦已经彻底摸不准张行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眼下听到这人问,他下意识就答了:“站得稳。”
“确定?”张行止说着还朝他腿上暗示了一眼。
钟亦瞬间会意,顿时就恼了, 盯着张行止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确定,我没腿软。”
“好,等我一下。”说完张行止就放开人窜到旁边的树丛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再回来时,手里搬着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石头放到钟亦脚边,体积不大不小正好够钟亦一个人坐,安置完人,自己便径直在石头边蹲了下来。
钟亦正想问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就在一个抬头后被眼前忽然开阔的光景惊着了。
先前站着的时候光顾着平复心跳去了,现在矮身坐下才发现,原来那些茂密的枝杈只挡住了上面,现在他这个高度正正好能直接看到断崖外面,那些形态各异的高耸山峰一览无余,只一眼,钟亦就看出了玄机。
“这两座就是……你先前路上给他们说的情人峰吗?”钟亦错愕地看着眼前两座一高一矮挨在一起,只有顶端一小段由山上枝蔓相连、神似情人接吻的山峰。
“嗯。”张行止抬手就朝边上几座山峰指了过去,“那边是童子峰,最后面是乌纱峰,情人峰和童子峰挨得近,云县有新婚夫妻第二天一起爬左道山求子的风俗。”
张行止每指一座,钟亦就顺着看过去一座,错落有致摆在跟前的几座山竟是正正好全都正面朝他们,看的很清楚。
童子峰像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坐在地上的样子,至于乌纱峰,钟亦最开始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两个字,但这会儿一看就明白了,山顶那一部分山形和树丛就像是一顶乌纱帽。
张行止:“等孩子满十岁的时候,一家三口还会爬一次左道山拜乌纱峰,寓意孩子长大以后飞黄腾达。”
钟亦有些咂舌,倒是真不太顾得上生气了,因为这些明显不是张行止为了哄他开心强行解读,是确实长了眼睛都会觉得像的程度。
他一直知道中国的山国际闻名,每年都会吸引很多外国游客。几乎所有景区为了造势,都会给各种山硬掰上一个名字和寓意,云县自然也不例外,但等他自己亲眼看见了,还是忍不住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但钟亦忽然想起什么般眨了眨眼:“我怎么感觉这里好像比上面那个观景台观景位置还好?”
刚刚在山顶的时候他瞟了几眼,可能是海拔差异的缘故,上面的观景台看这几座山偏俯视,但这个地方就正正好,连距离都莫名在视觉上拉近了不少,栩栩如生就在眼前。
张行止顿了一下,然后对他的猜想表达了肯定:“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钟亦立时失笑出声:“你把那帮孩子留在上面传说是最佳观景点的地方,结果自己跑到了真正的最佳观景点?真是很像老实人会干的事哦?”
张行止敛下的眼眸里也闪过几丝笑:“我只能保证你一个人的安全。”
末了,蹲在他旁边问:“这个距离还会怕吗?”
钟亦缓缓看了眼跟前大概也就自己一腿长的距离,然后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平静无波的内心才回答:“这样还好。”
他觉得因为自己这两天已经快被张行止锻炼出来了,任谁腾在半空朝下看了刚刚那一眼,再看现在的距离都会觉得安全无比吧。
“但,不要再给我搞这种事情了。”钟亦说着就点上了张行止结实的肩膀警告道,“我也没比梁思礼小多少,心脏真受不了。”
“十岁。”张行止,“你们差了十岁,你跟我只差五岁。”
闻着这醋味,钟亦不禁侧目:“这也能酸?”
连梁思礼今年四十三都记在心里,一看就没少做功课。
“不过这样算算,你跟梁思礼就差了十五岁啊。”说着,钟亦匪夷所思地对跟前人打量了两眼,“是气质问题吗?虽然我是跟你差的比较少,但总感觉你年纪好小,我跟梁思礼才是一辈人。”
但钟亦也知道,撇开张行止退圈的两年,candy这个名字在圈里站稳脚少说也有五六年了,现在算算,张行止当时其实也才二十岁,跟里奥一样大。
钟亦忍不住感慨:“二十岁的时候,我还在影视公司实习吧。”
迎着眼前视野开阔的重峦叠嶂,钟亦扬着唇角笑的既柔和又坦诚:“我们阿也太年轻了,年少有为哦,很让人羡慕。”
听到这里,蹲身边和他一起看外面的张行止才出声:“运气而已。”
对于极限运动来说,确实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实力,加上百分之一的运气,但往往起决定性作用的,也就是那百分之一的运气,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救命稻草。
张行止:“极限运动的时候脑子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可以一战成名,不像你们,要被别人承认很难。”
钟亦乐了:“哪有你这样比的,起码我们出了差错无非是赔点钱,再不济破个产,努努力找个重头再来的机会也不算特别难,你们要是失误,就是十八年后再见了吧。”
“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们一旦开始了就只有两条路,不是生,就是死,唯一能打折扣的地方就是半途知难而退,等下次准备好了再来。”张行止道,“就像读书是最简单的事一样,考试永远有满分作为‘好’的天花板,但你们的‘好’是没有边界的,能做多好,全凭实实在在的坚持和努力。”
没有上限的事永远是最难的。
钟亦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的这么简单,他有些气笑了:“你这胡扯突然让我想起了七年前的事,当时我比你现在还小两岁,顶多算个潜力股。”
如果人家硬要把他怎么样,钟亦一点办法没有,就算有梁思礼护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把他别在腰带上过,所以钟亦为了让他们不敢动自己,总会在吃完亏以后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
钟亦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可能是我真的太记仇了,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报复。”
在这方面,他的履历一点不比那些正儿八经的影视盘子差。
“我们这个行当其实就是看着风光点,外行人感觉拍电视剧、拍电影好像很厉害,但其实几乎人人都是骗子,吃闷亏是必修课。”钟亦,“然后有一次我是真的气疯了,第一次那么生气,就铁了心要那个人一辈子都不想再听见我的名字。”
到这里,张行止已经大概确定钟亦现在说的,是那件跟“阻|断药”挂钩的事了,但他依然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听。
“可能是缺德事干多了,有经验了,当时想好怎么报复他,真的就是一眨眼的事。”钟亦乐道,“结果后来我报复完了还觉得不够爽,就跑去跟人放狠话。”
“说什么了?”
“说总有一天,我会做到‘从此往后,再怎么走都是下坡路’这句话,让他以后晚上最好少出门。”说到这里,钟亦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能这么狂。
张行止却忽然道:“我爸妈留给我的信很适合你。”
“嗯?”
“信里就写了一句话,英语。”张行止,“what does not kill me, makesstronger.”
那些杀不死我的东西,只会使我更强大。
钟亦微微挑眉,心说还挺应景:“尼采吗?”
“是,《善恶的彼岸》。”张行止蹲在他身边道,“尼采觉得不能忍受极致痛苦的人,就无法拥有极致的快乐,他把这个比作爬山,离山顶越近,就越累,呼吸也越困难,但山顶的风景是最好的。”
钟亦反驳的很快:“尼采把叔本华引为知己,但叔本华主张求生欲愈强者,其痛苦则愈烈,想要摆脱这些痛苦的方法是清心寡欲。”
“没,尼采只赞同叔本华前半句。”张行止一点没上钟亦的当,道,“尼采觉得想要幸福却害怕不幸的人,是没有明白不幸是幸福的前提。想要幸福,就必须接受不幸,不想接受,就不该奢求幸福,抛弃欲望是懦夫的行为。”
这回就是钟亦都忍不住意外了,看他:“你很喜欢看书?”
张行止还是那三个字:“谈不上,只是以前电子设备没有现在普及,山里待着也没什么事做,就看点杂书,我阿奶喜欢看书。”
“尼采、叔本华可不是杂书。”钟亦笑了,说的很中肯,“见过你阿奶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教成这样,你阿奶很厉害。”
“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夸我和我阿奶,钟亦。”说着,张行止脚下一扭便对着钟亦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应该怎么给你解释我只是没有跟人说那些的习惯,不是故意隐瞒什么让你误会,但我后来发现我只是听别人说多了,把自己框进去了。”
钟亦一愣。
张行止:“喜欢你这件事,跟我进不进组本来就没有必然联系,就算我答应你去的同时有别的原因,也不代表我就不是真心喜欢你,你昨天明明都提醒我了,我还没转过弯。”
钟亦:“我提醒你什么了……”
“你说喜欢你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所以我喜欢你跟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跟他们都觉得你要找我拍东西,所以你就一定是利用我、不会喜欢我一样。”张行止微微仰头看着钟亦的眼睛说的很认真,“钟老师这次也教的很对,喜欢这种事,需要做到的只有问心无愧,和不往后退。”
说着,张行止便再次牵起了钟亦的手,下结论道:“所以昨天晚上发现你生气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开心。”
因为发现我对你“喜欢”的不单纯,你生气了。
张行止:“我很开心,钟老师。”
钟亦看着眼前的男人哽了许久没能说出话,他必须承认在张行止刚刚说出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关于别对自己信得太足这件事,他告诫了姜铎铎,也告诫了张行止,却独独忘了告诫自己。他以为自己跟张行止回老家,真的可以只是为了增大张行止阿奶点头的概率。
钟亦发现自己又一次没能说过张行止,他甚至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舍不得了……
张行止几乎瞬间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钟老师舍不得我去拍了?”
钟亦顿了一下:“我只是舍不得你阿奶那么有意思的小老太太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张行止也不戳穿,唇角就朝两边轻轻一弯。
钟亦强调:“我说真的。”
张行止点头,附和的一本正经:“知道,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我不会告诉院长你双标的。”
两人一番对视,钟亦终于还是没忍住率先笑出了声,道:“你帮我保住了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行止欣然接受:“好。”
钟亦故意揶揄他们candy这么甜,肯定没听说过爱情为什么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结果张行止连哽都没打一个就接上了:“王寺恒朋友圈发过,骗人的。”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网红句子,说什么爱情残忍就残忍在他发生的那一刻,就达到了巅峰。
张行止陈述的很平和:“别的巅峰不说,起码我每次看你高潮的时候,都觉得是。”
山顶上。
王寺恒他们就是想帮老张保住他带着钟老师出去快活的秘密都不行,因为这两个人实在也笑得太、大、声、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钟老师笑的太大声了。
要不是那app在老张给他们规划的活动范围内定位的过于精准,这帮人怕老张看定位发现不对,不敢顺着点找过去,早把墙角听干净了,哪至于现在这样挨着挤着、蹲人观景台的栏杆底下,勾着脖子努力尝试。
主要看那app上的定位,位置好像还挺对称,就在观景台正下面。
不过王寺恒就想不通了,他们老张那张嘴,究竟是怎么办到把钟老师哄这么开心的?明明先前俩人还吵着架不是?
“这种事情你还不熟?”房路就跟他并排蹲在观景台栏杆跟前,挤眉弄眼道,“那也就是当着你的面解决不了矛盾,等没人看着了,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王寺恒顿时闭麦了,只有李江那个憨憨还在边上追着问为什么。
房路正要答疑解惑,就被王寺恒猛地一嗓子吓着了:“快快快,都起来了,老张要回来了!”
作为一班之长,王寺恒很有自觉的担起了给大家放风的重担,这才几眼没留心看,那app上高度重叠的两个红点怎么就要回来了,老张一拖一也走的太快了。
要是被老张回来发现他们在试图听墙脚,估计一整个班真的都不用及格了,什么丁润年、极限摄影、大|三|元的也都不用想了。
后来下山回去的一路上,钟亦也都是张行止一个人负责的,不过这次从打横抱变成了背。
后面一帮学生就算知道了钟亦的脚没事,也依旧尽心配合演出,毕竟卷起的那截裤脚下,结结实实肿了那么大一块总是真的,没谁那么不开眼非要凑过去问为什么看了一趟医生,还什么医疗措施都没做。
一大早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也吹了,王寺恒带头站在酒店门口挥手欢送,让老张带人回去一定要避、免、运、动,早、点、休、息。
其实钟亦有点迟疑,在张行止耳边问:“你还没累吗?我感觉我趴你身上都趴累了。”
“还好。”张行止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你比较轻。”
耐力这方面他确实还不错,不是短时间内持续不断地剧烈运动,只走的话,走个一整天也没什么问题。
张行止看着从自己腰侧穿出来的脚踝道:“脚没什么问题,回去冷敷,明天就能消肿。”
钟亦在他背上打了个哈欠:“其实你现在放我下来,我觉得我也是能走的,过个栈道绰绰有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回家的一路上大家看他们俩的眼神都有点奇怪,有人找张行止搭话,钟亦也听不懂:“他们在问什么?”
钟亦没明白,又不是打横抱,大男人背大男人应该也很正常吧?
张行止如实答了:“问我背你去哪。”
钟亦更蒙了:“你背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张行止眼底浮出一丝笑意,也不解释,只顺着道:“嗯,所以我说背你回家了。”
钟亦:“?”
不过后面越靠近张行止家,路上的人就越少,毕竟是独门独户。
走到那一长串台阶的时候,钟亦没忍住又问了一嘴:“你家前头这到底是修了多少阶台阶?”
张行止并不答:“想数吗?”
钟亦彻底匪夷所思了:“你还能爬啊?这起码有大几百阶吧。”
张行止还是那句话:“数吗?想数我就背你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钟亦……还真就想数数看了。
其实他就是有点不信邪,这人是背着他偷吃了菠菜吗,体力真能这么好?
在上来之前,钟亦以为自己在底下一眼能看到的第一个高峰就差不多是终点了,结果等他真正数起来,到那里才四百阶,站在上面朝下面看,底下拐了个弯,拐完弯还有一个小高坡。
数到第二个上坡的时候钟亦已经数不动了,数字太大,他怕自己默数一个走神就数错:“你来接着数吧,我嘴都数干了。”
“好。”
张行止就跟不知道累的永动机一样,人也是他背着,楼梯也是他爬着,现在数也归他数了。
钟亦听到后面越来越大的数字,已经整个人都傻了。
大概在张行止数到九百五十九的时候,两人终于站到了第二个高坡的制高点上。
钟亦正琢磨着这里难不成是整整一千阶,就被台阶底下背着手望向他们的老太太吓了一跳,那纹丝不动的模样,明显是在这等他们等了一段时间的。
背着人的张行止都被他阿奶这猝不及防的一手意外到了,险些没收住自己后退想要下楼梯的脚。
以这样亲昵的姿势被长辈撞破,就是钟亦心里再怎么安慰着自己他们有正当理由,也还是有些被老太太的注视看的心虚了。
如果现在只爬了一两百阶,钟亦肯定劝张行止赶紧退回去坐电梯了,但眼下只剩最后一小截路,张行止只能是迎着他阿奶的目光,背着钟亦继续前行,直至最后站到她面前。
两人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钟亦就听阿奶一语中的地向他问:“数清我们家门口的台阶有多少阶了吗?”
想着自己即将答出口的数字,钟亦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如果没数错的话,是......九百九十九?”
老太太却不再答,她转身迈向自家大院前,两人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意味不明的冷哼:“真是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what does not kill me, makesstronger.”——尼采《善恶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