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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快到半拉晌午宁弦才根在东篱大叔身后,来到等候他们的人家。
让她嗤之以鼻的是, 那是一家白道上颇为有名望的大镖局,然而有求于人却使这种强迫的手段。
起先东篱点了她来打下手, 凤还颇不放心,东篱先生只淡淡一笑道:“你的柴还没劈完,水也没打,还要替宁弦晾晒草药,这么多事情等着做,你有时间跟去吗――放心,她跟我一起, 会有什么危险呢?”
东篱先生已经取消了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使用武功的约定, 虽然对于随便使用武功仍旧不赞同,但在特殊的时候,他也不会限制。宁弦既然不是温室花,在江湖上也自来是独行惯了的, 他若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未免有些看轻了她。
于是宁弦就这么跟着东篱先生去了,看着昨日大闹他们家的那些人今天急切而恭敬地等着东篱先生到来,宁弦真的觉得这些正道人好现实,说变脸就变脸。
跟着领路的管家走进后堂,宁弦自然是不用去管那位看起来救子心切的老爷跟东篱大叔废话了些什么,不过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这老头儿的儿子也颇为曲折,早年老头儿年轻气盛, 镖局又正是崛起之时,烦心的事情一多难免脾气暴躁些对夫人有所苛刻,于是夫人带着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了――以上,为镖局大老爷官方说法,宁弦当然不会相信就只是苛刻一点而已。不过人家的家事,还是二十年前的家事,她也管不着。这老爷二十年来并没有其他的孩子,因此派人想法设法去寻找他们母子――为什么没有,没有了才想起找人家母子回来?宁弦厌恶了一把,看着这位――什么老爷来着?方?管他什么,继续继续――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人也早没有了怨恨的心思,只想让儿子认祖归宗,于是书信一封寄到了镖局。只是母子二人上路不久,老夫人突然染病去世,少爷一个人带着老夫人的遗物来到了镖局。
老爷年事已高,儿子失而复得,怎么能不当了宝贝一样的宠,却不料儿子不久后身染怪病,请了很多郎中却不见起色,着实着了急。
这种人,表说东篱大叔有那什么怪规矩,要是她,也不爱来给他治。直接抽上几棍子,告诉他儿子不能宠,多打两棍子百病全消。
一路走到那位大少爷房外,东篱先生突然驻足,对跟前跟后的方大老爷道:“方老爷有必要跟进来吗?”
“老夫实在是担心小儿……”
“很不巧我医治病人的时候不喜欢附近有人。”东篱先生只是淡淡站在那里,也不看那老爷,却不再往前走一步。
那方老爷慌忙应道:“好,好,老夫等在院外……”
“还有这些下人。”
一愣,“可是……”
“留两个人在门外等候吩咐,其他人一起退出院外。
方老爷迟疑半晌,但到底是个江湖中人,难道会不清楚这鬼绝子的怪脾气?人已经请到家里来,难道就因一时未忍,功亏一篑?
只留下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其他人便都远远地退出院外。
东篱先生走进房间,宁弦就跟在后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奢华的屋子,还真是个败家子――
“什么人!?”
她看到床上一个影子晃了晃,东篱大叔只淡淡答道:“郎中。”
那个人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嚷着:“我说过我不需要郎中!出去!都出去!!”
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宁弦全身一僵,震惊地瞪着他――
“还站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说的吗?滚出去!!”
宁弦僵硬地站着,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曾经,那种悲哀在胸腔里膨胀,翻涌着,却找不到出口的感觉犹在,一瞬间足以让人忘记身在何处,今昔何昔――有两个字,从喉咙中艰难的挤出――“慈笙……”
――慈笙?
为什么,这眉,这眼,这苍白却纤细的身姿……
那一日,慈笙被石柱压得不成人形的半身,和那张依然温淡平和却渐渐失却了血色的脸强烈的对比着,让人心如刀割。
那一声虽然低,面前的青年却听到了――慈笙。这两个字,自喉咙里传出,清晰,却又模糊。
霎时间,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惊恐地后退了两步,随即大吼道:“出去!来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快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宁弦心里一寒,东篱先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询问。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想要冲出去喊人的青年,一字字道:“安静点吧,杜、大、公、子。”
青年的腿一软,身子晃了一下,一被揭穿,便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跋扈,惊惶道:“求求你,不要说出去!不要告诉方老爷!”
宁弦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连名字她也未曾注意过的杜大公子,用那张她熟悉的脸,如此卑微而又荒唐的请求着,这眉,这眼,在这个人的身上,都让她感到悲哀。
门外的丫头显然已经见过很多次郎中被赶出房间,因此听到召唤却并未进来,宁弦抓着那人的手腕,狠狠而又悲哀地紧紧咬牙,不自觉地将他握得生痛,他却不敢再嚷。
东篱适时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宁弦。”
她回神,吸了口气,缓缓松开他的手,微微扯开一个冷硬的笑容,“还未请教大名?”
“杜……杜筝年。你是慈笙的朋友?你帮帮忙,不要说出去好不好?方老爷知道我冒充他儿子,会杀了我的――”
“哦?那你为什么还要冒充?”
宁弦脸上冷冷的笑容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杜筝年搞不清楚这女人为什么这样一副复杂而又愤恨的眼神,摸不透,只好老实说道:“我,我只是在路上遇到那对母子,一起走了一段路……他们病了又不关我的事,我还很好心地找人替他们埋了,才没有暴尸荒野,反正人死了,我来替一下有什么关系……”
“怎么,当方家的儿子这么好,让你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了?”宁弦的声音有一瞬间艰涩,东篱注意到了,杜筝年却没有发觉,“方家镖局那么大,我当他儿子,让他开心一下,赚点银子有什么错――拜托你什么都不要说,我再捞一笔就走的,我欠了好多银子,还了我就可以回家――”
宁弦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厚实的木桌喀喀断裂,杜筝年白着脸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这样的人是慈笙的哥哥?
为什么同胞的兄弟,有着这样相似的外贸,却如此不同?
如果没有这样的哥哥,杜家就不会归附,慈笙就不必抵债,也不会遇见她――如果不曾遇见她,慈笙依然还是那个温淡平和的人,温如玉,淡如菊,过着平静的生活――现在,就会活得好好的。
她抬起头,咽下喉咙里的艰涩,逼问道:“杜筝年,难道你就没有回家看过一眼?”
“什么……我背了那么多债,我怎么能回家……我回不回去又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慈笙的女人吧?干吗这么针对我,不是被他甩了吧……”他唯唯诺诺着,却仍旧不肯服一句软,宁弦冷冷地打断他,“闭嘴!你还有脸提起慈笙!杜帮现在什么样你知道吗?慈笙死了你知道吗!?”
杜筝年脸色一变,声音惊愕而微颤,“慈笙死了……?怎么可能?”
“对,他死了!”宁弦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他是你杀的!是你和我害死他的!!”
“他是你杀的!是你和我害死他的!!”
杜筝年一滞,猛地甩开宁弦,“你胡说什么,关我什么事?――你胡说的,你一定是胡说的,他不是什么都好吗?又乖,又听话,从来不得罪人不惹麻烦,整天一副乖孩子模样,所有人都宠着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宁弦冷冷地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心里的某处,狠狠地痛,冷到彻骨。
她抬手,用力给了杜筝年一拳,打得他跌回床上,她盯住他,再次一字一顿道:“杜、慈、笙、死、了。”
杜筝年捂着脸愣住,终于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
东篱先生走过来,轻轻拍拍宁弦的肩,来到杜筝年跟前,“那么,不管你是杜公子还是方少爷,我该替你诊治了。”
“不,我不需要,你走开!”
东篱先生直起身,淡淡笑道:“看公子这气色,虽然苍白,但无阴黄暗淡,脚步虚浮,但不致摇晃,应该是长期沉溺放纵的生活所致――公子,只是在装病不成?”
“我,我才没有装病!总之你们出去!都走!”
“走?”宁弦冷笑一下,“你‘病’得这么严重,我怎么能走?这大概是我能为慈笙做的唯一一件事……好好的治一治你的‘病’![方少爷]如果不想被方老爷杀了,最好接受医治,嗯?”她冷冷的笑容里泛起一点点苦,对,这是她能够为慈笙做的唯一一件事,在他死后。
她和他,都是害死慈笙的凶手!
她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