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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是黄历上的好日子,宜嫁娶。
老天很帮忙,冬季虽未过去,可是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连轻拂的微风都不再料峭,颇有几分小春日和的温暖。白居易有一首大白话似的诗:“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移塌向阳坐,拥衾仍解带。小奴捶我足,小婢搔我背,自问我为谁,胡然独安泰?安泰良有以,与君论梗概,心了事未了,饥寒迫于外,事了心未了,念虑煎于内。我今实多幸,事与心和会,内外及中间,了然无一碍。所以日阳中,向君言自在”,长篇白话,极言冬天晒太阳的自在。可是这意态悠闲的自在,又远远不及朱允炆今日得遂心愿,志得意满的自在了。
皇城里的东宫,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贴着大大的红“喜”字,一片喜气洋洋。本来一个才人进宫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皇帝喜欢,因为皇帝重视,硬弄成了一场欢天喜地的盛宴,比当年朱允炆娶马淑仪要隆重盛大的多。
孙贵妃领着宫里的大小妃嫔来了,宁国公主带着姐姐妹妹各个公主来了,魏国公夫人拥着各家诰命夫人来了。。太子妃吕氏忙着接待各路贵妇,目不暇给一路小跑;太孙妃吕淑仪挺着身子,指挥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侍卫,要迎来送往,要管吃管喝,简直是千头万绪。
马淑仪特意收拾了东宫里极大的一个院落“落霞宫”,作为李才人的住所。这间宫殿位于春和宫的东南角,距朱允炆日常办公的地方不远,几弯翠竹掩映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十来间大屋靠在池塘边。日落时分,晚霞映照水中,塘里的水鸟或栖息或游戏,仿佛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朱允炆自来喜欢这个院落,公务结束后常在此歇脚,此时用做新居,自是心满意足;但即使是竹篱茅舍,只要宜宁公主在内,他恐怕也一样开心。马淑仪督率着打扫清洁,置办家具摆设,紧赶慢赶,总算二十天收拾利落了。
朱允炆一早换上了大红的吉服,一颗心七上八下,客人来来去去,他也笑着迎送,却是魂不守舍,心里只是期待着,等候着。
曹国公府这次做得甚是周全,三日前开始送嫁妆,每天十几辆大车自早送到晚,但亦很小心,嫁妆大多是些体积庞大,花哨喜气的物事:被子,锦缎,条几花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曹国公既要尊旨办得体面,又不想为此事露富遭嫉,更不想违禁犯错,为了这嫁妆也算是煞费苦心。李景隆今日更亲自骑了高头大马,随侍花轿一旁,自曹国公府穿过应天府闹市和皇城御道,招摇而过,做足了一位好兄长。
好容易鞭炮声响起,好容易花轿进门,好容易新人拜了天地;朱允炆痴痴望着新娘袅娜的身形,恨不得随了她去;却又被皇帝拉着训导一番,母亲落泪教导几句,又是各路贺客围着喝酒祝贺,又是贵妃公主各个长辈恭喜,朱允炆再三推辞,也终于还是喝了不少,脚步摇晃,有些醉了。
好容易夜深酒冷,宾客散去,整个东宫渐渐安静下来。满地的鞭炮碎片兀自挽留着白日的喜庆,马淑仪督率管家宫女开始收拾,一边推朱允炆去洞房。喜娘带着朱允炆,穿过重重院落,到了落霞宫。
大红的灯笼四处悬挂,大红的喜烛点了一排又一排,大红的锦被层层垒在炕上,床沿端端正正坐着大红吉服的宜宁公主,头上的盖头还严严实实盖着。知恩站在莲花身侧,见到朱允炆不由得惊讶,想了半天想起在滁州的琅琊寺见到过,差点叫出声,急忙用手掩住了嘴。
朱允炆心中畅意满怀,只觉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轻声说道:“客人太多,害你久等了”。
莲花不出声,垂头不语。
朱允炆接过喜娘递过的喜棒,凝视着,轻轻挑开了盖头。烛光下,莲花双颊晕樱唇似点,含羞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朱允炆心中一喜,喜棒掉在了地下。
喜娘递过两杯酒,但交杯酒是中原的风俗,却不知道宜宁公主懂不懂?果然她抬起剪水双瞳,懵懵懂懂地看着。朱允炆心中怜惜,自己带头做了个样子,示意喜娘帮忙,喜娘掰着莲花的手臂,作好作歹把酒灌下。莲花素不饮酒,酒一入口不由呛起来,咳嗽不已,朱允炆又是好笑又是痛惜,伸出手臂轻轻拍着莲花的后背。
喜娘识趣,带着一众宫女女官,拉着知恩,匆匆告退,随手掩上了门。知恩一步三回头,却被喜娘宫女簇拥着走远了。莲花看到门掩上,有些惊慌地站起来,终于又缓缓地坐下,低下了头。
朱允炆叹口气,在莲花身边的床沿坐下,伸臂轻轻揽住了莲花的肩膀,轻轻换了声:“宜宁!”莲花连脖子都红透,低了头,不吭声。那时候女子的闺名乃是秘密,朱允炆此时还不知道莲花这个名字。
朱允炆凝视着她,目光中柔情无限,轻声说道:“老天待我朱允炆,实在太厚”,见莲花低头不语,知她害羞,手臂紧了紧,柔声接着说道:“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了,当日在琅琊寺偶遇,何尝想到?”
“夫君”一入耳中,莲花呆了呆。
所有的女人都在幼时幻想过将来,猜想过以后的爱情之路,描绘过日后的良人吧?自六岁至十六岁,莲花身边的人从父母至亲朋甚至莲花自己,都以为那个人就是李芳远。虽然没有人明说,只因为那是极显然,想当然的事;如果不是倭寇,如果父兄没有匆匆出征,也许他们已经成了亲,在汉城安了家。。想到遥远的家乡,莲花一阵心酸。
朱允炆感觉到莲花轻微的颤抖,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臂,环住了莲花,柔声问道:“想家了是吗?”莲花有些惊异他的聪慧,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朱允炆本来眉清目秀是个过于好看的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大红吉服,更映衬得风神如玉目如朗星。最重要的,目光中柔情无限,款款深情似要将莲花融化。
朱允炆迎着莲花的目光,双臂搂紧,柔声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挡住所有的风雨,再不会让你吃一点点苦头”。朱允炆这是有感而发,整个朝廷一直以为宜宁公主在大宁府是被关了的。莲花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其实自到了大宁卫,实在是一生中难得有过的幸福时光。
莲花在朱允炆的目光灼视中有些恍惚。这些天一直过得象在做梦,每天都极不真实;此时听这些誓言在耳边柔声响起,只觉飘渺;仿佛多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还有人这样说过?雪地里,阳光下,北风吹着的时候?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吗?
朱允炆见她神情恍惚,眼中惊疑不定,不由得叹口气,双臂紧紧搂过。
莲花被动地伏在朱允炆怀中,鼻端是一阵阵男人的气息,却是陌生的,清新的;连大红吉服,也散发着干净冰冷。这一切,好不陌生。
莲花想起记忆中男人的味道,那时候在飞沙走石中,在刀光剑影下,那个魁梧男人的味道,是雄浑的,是霸气的,令人在绝境中也觉得安心和温暖。那个味道,也再不会有了吗?莲花闭上双眼,一颗泪珠滚落眼角。
朱允炆见莲花落泪,心都要碎了,双臂紧紧拥着,摩挲着她的青丝,在耳边轻轻唤道:“娘子!”
莲花全身一震,一动也不敢动。
朱允炆俯下身,柔软的唇,轻轻吻过她的眼角,轻轻吻过她的面颊;缓缓地,吻干了那一条泪痕,柔柔地,吻干了那残留的半滴泪珠。
莲花全身颤抖,自己也不知道是羞是窘还是恼,简直要哭出来。
朱允炆将面颊贴在莲花脸上,右手轻抚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又轻轻唤了一声:“娘子!”。朱允炆的胡髭到了此时早已冒出茬茬来,白净的面上自下颌到耳底一片青色,蹭在莲花的面颊上有些戳人,莲花吹弹得破的玉颜上,竟然划出了道道红印。朱允炆一眼瞥见,不由心疼,修长的中指轻轻抚过,终于忍不住,又用唇盖了上去,轻轻摩挲。
良久呵了口气,在她的耳边轻声诉道:“你这个冤家,我想了你多少日,担了多少心;琅琊寺里偶遇,就觉得似曾相识,果然是前缘天定!”朱允炆回想起这么久以来,每次想起宜宁公主的担心焦虑和关怀,想起古刹里初遇的惊艳,微笑着摇了摇头:“等了你一年多,你今日起就是我的娘子,知道吗?”
莲花接触着他的温度,感受着他的轻柔,听着他的呼唤,头脑渐渐清明:不错,这个人才是自己终身的良人,是此生最大的依靠,更是,自己到大明来的使命。
“使命!”莲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头脑一清楚,往事慢慢浮现,回想起第一次在大宁卫,听到朱权开玩笑,说是未来夫婿在找,难道那个时候,朱允炆就已经开始关心自己?后来六百里加急催自己进京,也是这个夫君的主意?他说他想自己,担心自己,等了一年多。。。莲花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些放松下来。
朱允炆不明所以,只是继续柔声告白:“你知道吗?那天赵胖到礼部,说到你在滁州,我就猜到琅琊寺里遇见的是你。第二天在奉天殿里,等的我好苦”。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猜到?真的是天意?还是他的诚意?莲花不由得困惑。
“奉天殿上,你一直不看我,只和圣上絮絮叨叨,我可趁机把你看了个够”,朱允炆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这二十天,我总回味着你的模样,才知道我怎么也还是看不够你”,说着情不自禁又俯下身,在莲花的面颊上温柔一吻:“好容易等到今天,以后我看我的娘子,总可以好好看个够了”。
莲花听他缓缓道来,痴心之举说得极为平常,不由得心中感动;回想起奉天殿中自己看到皇太孙时的惊愕,他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满面。不错,他是在等自己,等得很辛苦。
莲花慢慢伸出手臂,环住了朱允炆的身体,头轻轻靠在了朱允炆的胸膛,低声唤道:“允郎!”
朱允炆如闻纶音一阵狂喜,右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髻,柔声说道:“娘子!郎君一定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莲花埋首朱允炆胸前,嗯了一声。半响拉着朱允炆的吉服,娇声又说了句:“还是想家”。
朱允炆又疼又怜,双手拥紧,柔软的唇再次吻过那娇羞的眼眉,粉嫩的面颊,绯红的樱唇。朱允炆相思日久,此时热情上涌,双唇已是滚烫;莲花浑身颤抖,嘴角感受到那份柔软,那份炽热,不由得微微张开。朱允炆温柔地撬开莲花的双唇,轻吮慢吸,渐渐地开始攻城掠地;左臂不知何时已捧住了莲花的身体,右手轻挥,拔下了她的发簪饰物随手扔在地上,长长的如云青丝飘散开,丝丝缕缕随着朱允炆的舌尖缓缓飘荡。
朱允炆成亲已七年,二十二岁,有激情却不急躁,对莲花又是爱极,一心只是想讨她欢欣;知道她是第一次,感觉到她的笨拙和羞涩,所以虽然激情难耐,仍然轻怜蜜爱,无限缓慢温柔。大红的吉服良久才一件件飘落地下,大红的喜烛也随之一排排熄灭。窗外深邃的夜空中寒星点点,池塘中的鸳鸯交颈而眠。
正是:洞房花烛无人处,慢转银壶更漏;旧情未了,奈浩荡,痴心相候;香帐里,相怜相偎,微寒怎侵罗袖;鸳枕边,相亲相依,又逢山盟依旧;海棠初雨后,帘幕重重,低语邂逅。
历经了千辛万苦,宜宁公主终于得偿所愿,明媒正娶大张旗鼓地嫁给了大明皇太孙。李才人,此后会是幸福的康庄大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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