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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脚下已经有了一滩积水……她说着什么“金丝雀”, 其实更像是从河里捞起来的落汤鸡,表情麻木,眼神不够灵动,堪称狼狈至极。
如果要比, 也许十分钟前, 那个被韦星涛从台球室暗室角落里翻出来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更惹人疼一些……但是少年的眼神变了又变,却偏偏觉得此时心才像化成了不成型的烂泥。
她的语气太可怜了。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意识到他们没有这么熟, 更何况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往下滴水,他也没有能够下手的地方。
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最后放弃了说些什么。转身进了旁边的便利店,过了五分钟后出来,袋子里装着一双塑料的拖鞋,手里还有一把伞。
刚在躲雨的便利店屋檐下,她果然还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拖鞋丢在她的脚边, 他言简意赅地说“换鞋,你穿的那什么玩意”,然后把伞塞到她手里。
姜鹤抬起头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韦星涛有点不想对视她现在的眼睛, 目光挪开了乱瞟,又不小心看到她敞开的外套下湿透的校服,这会儿白色的校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隐约可见里面内衣的轮廓边缘……
还有她皮肤的颜色。
他轻咳一声, 把视线定在了她换下来的那双泡满了水的毛绒拖鞋上,心想如果他有钱,他可能会带她去哪个酒店开个房间,然后,然后——
可惜他没有。
立在便利店前,少年裂开嘴,总算是回答了她十分钟前提出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带你去哪,我家,你敢去吗?”
韦星涛把伞留给了姜鹤,自己直接把便利店的袋子套在头上走在前面,少女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没有交谈,穿过了三条街区。
雨幕之中,他们穿过了最繁华的街道,灯红酒绿逐渐模糊,街道两边开始变得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记不清几个巷子,他们眼前开阔,眼前的是几栋老旧的筒子楼。
周围黑漆漆的,路口路灯一边坏了,另外一边凉着微弱的光。
和姜鹤住的小区完全不同,到处都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和反复补墙留下的深浅不一,墙上贴着各种通下水道、富婆找人代孕的广告。
没有小区,没有物业,也没有穿着制服问你们去几栋几楼几号房的保安……只有时不时不知道从哪家传出来的炒菜声,呛鼻子的辣椒味,还有受了惊的狗叫。
就像是一座城市光明之外的阴影处,风尘仆仆,充满了苟延残喘味。
这是姜鹤对眼前建筑群的第一印象。
打着透明的伞,她盯着走在前面的少年的背影,看他轻车熟路地拐了几个弯,然后令人绝望地在一个楼梯口停下来。
他一把扯下脑袋上的塑料袋,顺手扔到了楼道旁边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
与此同时,听见身后的人问:“这是哪?”
他伸手拉开根本不要密码、随便一拉就开发出可怕“嘎吱”声的铁门,回头冲她笑了下:“你不知道这是哪?”
姜鹤摇摇头。
韦星涛将铁门拉开了些:“李子巷,你没听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楼道,一只手撑着铁门站在那,也不催促她过来,也不说如果她不高兴可以现在就走,只是站在门里楼梯道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里就是李子巷?”姜鹤声音听上去不太惊讶,有些干涩说,“顾西决跟我提到过。”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
姜鹤踩着拖鞋慢吞吞地上了台阶,进了楼道,站在韦星涛的身边,动作慢条斯理,眼睛里泛着冷清的光。
“永远不来来李子巷。”
她把伞收起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韦星涛。
“所以,你家在几楼?”
韦星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浑身上下充满的叛逆气息呛得他想喷嚏,顿时乐了:“七楼。”
想了想补充:“没有电梯的。”
“我只是被淋了雨,眼睛又没瞎。”她说完,转身想要往上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来回头问他,“楼梯间里……会有老鼠吗?”
韦星涛心想,他今天可真是捡了个豌豆公主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床垫够不够厚,够不够软。
他嗤笑:“你觉得这里看上去像没老鼠吗?”
他走上前,又问:“要不我走前面?”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冷着声音说了句“不用了”,拎着伞继续往上走,还扔下一句语气稀松平常的补充,“我不怕老鼠,就是随便问问,初中时候总听同学说什么晚上楼道有老鼠,我从来没见过。”
韦星涛闻言愣了下。
哭笑不得地抬脚跟上他。
一路上到七楼。
到了韦星涛家门口,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铁门,门边挂着今年端午节的艾草,已经干枯发黄,还有灰尘。
门边贴着灰仆仆的对联。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门被拉开时那老旧的动静,姜鹤怀疑一整栋楼都能听见。
韦星涛率先一步进了屋子,打开灯,灯也不是很亮,少年站在门口半个身子还是在阴影中,他望着门外的落汤鸡少女,笑着问:“我是不是该说句‘欢迎光临‘?”
姜鹤没搭理他,抬脚进了门。
韦星涛家里比想象中干净,地是老旧的那种白瓷砖,白色的墙壁上面挂着日历,电视机都没有。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张桌子,桌子上扔着几本杂志,姜鹤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一个健步上前把杂志飞快地收起来塞进沙发垫下面。
“看都看见了,”她微微眯起眼,“我近视都看见封面上白花花的□□,她是张开腿的吗?”
韦星涛藏好了他的珍藏,回过头看她,发现她虽然在说话,但是依然站在门口没动……头发一路走过来已经吹得半干了,身上还是湿的,她可能是怕弄湿他家的地。
在他的注视中,她那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踩在拖鞋里,脚趾不自然地动了动。
面无表情,却可见窘迫。
“看什么?”
她问。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在哪,还端着自己的大小姐教养吓唬我呢,进来吧?”韦星涛说,“无所谓,一会拖地就行。”
姜鹤得了他这句话,这才放下书包,慢吞吞地走进屋子……只是进了屋她也就是靠着沙发站着,束手束脚的,她没坐那张沙发,因为是布艺的。
韦星涛看她好像有点紧张,嗤笑了声,目光放在她脚边的书包上:“逃跑还带着个书包,学霸啊?”
姜鹤撩了撩眼皮子,没有回答他的调侃。
他家里虽然简陋,但是到底还是室内,一离开狂风暴雨,她的体温在迅速回归,智商也在往正常值回升。
现在她从头湿到内裤,衣服贴着,非常难受。
她想了想问:“你家有热水吗?”
韦星涛难得好脾气地回答:“你并不是来到山顶洞人的洞穴。”
姜鹤“哦”了声,因为迟疑和尴尬,嗓音有些沙哑:“能借你浴室洗个澡吗,我有点儿冷。”
她这样一问,韦星涛也尴尬了起来,上下扫了她一圈,然后转头把冬天用的那种电烤火炉翻出来,随便找了块抹布擦擦灰:“你用这个烤衣服?”
“嗯。”
姜鹤也不挑。
衣服没烤干的时候怎么办啊?
韦星涛转头又进屋里,给她拿了条运动短裤,还有一件白色的体恤,都是洗干净的,昨天他才晒好收进衣柜里。
抱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姜鹤蹲在电烤炉跟前发呆,像只呆头鹅似的双眼发直。
“凑那么近,头发会烤焦的。”他出声提醒。
被他吓了一跳,姜鹤往后缩了缩,接了衣服低低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也没有立刻就进浴室,而是站起来把书包拖了过来,回头问他:“借你茶几用用可以吗?”
韦星涛挑眉,做了个请的姿势。
然后看她打开书包,把里面弄湿的书一本本地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摊开。
他伸手拎了一本翻了翻,她眼皮子抖了抖,看了他一眼,看着好像是想让他放下,但是又想到自己还蹲在人家的地盘……忍了忍,忍气吞声。
韦星涛懒得去照顾她那些小心思,自顾自地翻开了书的第一页,看了眼,“嗯”了声:“原来你叫姜鹤。”
见了三面。
其中两次被他撞到她狼狈、惶恐不安,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却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名字……
也是挺奇葩的。
姜鹤回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一声突兀的手机铃打碎了还算平和的对话环境。
是韦星涛的手机。
他拿起来看了眼,是他手下面的马仔不知道为了什么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找他,他抬抬手示意姜鹤继续劳动不用管他,自己拿了手机进了屋子,摁下接听,懒洋洋地哼了声。
“有屁放啊,天塌下来明天再说……爷爷今晚有事,不出工。”
电话那边声音挺急的。
“爷爷,您在哪呢!赶紧出来看看吧咱们这都闹翻天了,东桐街那边的来了一大堆人,现在正挨家挨户的找一个小姑娘,眼看着夜店生意都没法正常做,那些老板都快气死了!”那马仔炸裂地咆哮,“尼玛东桐街那群人吃错药了啊,骑头上来了!要不要带几个人赶他们走哇?”
“……”
嗯?
顾西决找人啊?
还找一小姑娘?
脑子里缓慢地转动了下,思考了几秒。
舌尖顶着上颚,韦星涛回头看自家客厅里,心想很巧,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小姑娘。
他探究的目光中,此时此刻在他家客厅里的小姑娘正半蹲在茶几边,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
只见她撅着屁股把一本参考书摊开,隔着已经放满摊开书的茶几,努力伸展开身体,想把手里的那本书放到沙发上……
看得出来她在努力轻手轻脚不要搞出大动静,只是这反而让她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像只小贼。
这么多书。
这书包里你妈放了个图书馆吧?
握着手机,他无声地笑了。
此时仿佛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姜鹤转过头,看着他笑愣了愣,眨眨眼问:“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清晰,音量不高不低传入了电话,电话那头原本心急火燎的小马仔听见愣怔了下,“靠”了一声,震惊地问:“哥,你那边有妞?”
韦星涛含糊地“嗯”了声,回过神来,扔下一句“让他们找”,随意地挂掉了电话。
此时客厅里,那个快让顾西决把整个江市倒过来抖两抖的小姑娘,刚刚晒好了自己的最后一本书,她站起来,抱起韦星涛拿给她的干衣服,看着他说:“那我去洗澡了。”
靠在门边,韦星涛点了一支烟,吐出一股白色的烟淡提醒:“左边是热水,少扭些,烫。”
姜鹤站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等到韦星涛都不耐烦了想问她还有何贵干,终于听见她用不怎么有底气的声音,小声地问:“那什么,你能去便利店给我买条内裤吗?”
韦星涛:“?”
荒谬。
他一大男人买个几把内裤。
韦星涛想也不想就拒绝:“姐姐,你也不看看外面的雨下得天都要塌了,我那条运动裤挺软的,你就不能暂时不穿——”
说到一半,他自己不受控制地脑补了下她打空挂穿他运动裤的具体情况……
整个人磕巴了下,差点把烟吞肚子里去。
气氛陷入诡异的死寂。
过了三分钟,在她无声直直瞅过来的期许目光中,韦星涛不得不感慨这世界就是你妈不讲道理的一物降一物。
熄灭了烟,他说:“操您妈,去去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涛涛:我是这条街心机最深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