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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哪怕没有一丝伤痕, 便连他的身体似乎仍是刚结金丹之时水火难进, 金石难挡的样子,张舢也觉他的肉身无处不传来经脉崩裂的剧痛, 就如同那些人贪婪伸向他身体中手的感觉仍残留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一般。
他的道心缓缓开裂着。
张舢能感觉到, 他就要入魔了。
这一次过了许久, 他一直都没有敢再闭上眼。他的修为稳定在自己在凡界中修炼时的层次, 张舢没有再去想修炼一事,他如同往天外探了一眼的蝼蚁一般,察觉到这方天地中蕴含着多么可怕得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力量, 而他却连心头升起丝毫反抗的想法都如同螳臂当车一般弱小而无力。
……
那团精魄中恐惧而且不安到极致的感觉在无声无息中感染上他的心中, 叶齐略微定住了神, 只觉得自己离这画卷中的真相已经触手可及了, 他将心中朦胧不安的感觉暂时压下,继续探入那其中查看着。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似乎张舢清晰的记忆便永恒地截止在了这一段,其后在朦胧而不清晰的记忆中, 张舢似乎一直停留在这荒野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地做着只觉自己如同一只蝼蚁般随时可能被捏死的噩梦。
熟悉的天地气机似乎再度出现了几次, 可这一次张舢没有再敢选择回去,他宁愿永远停留在这没有人息的荒野之上,也不愿再去经历一遍那真实和虚假的痛苦。
然而哪怕张舢不选择回返,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四面都是死地的选择中,将他推倒只有回返凡界这一步,而第三轮轮回, 无论张舢最初是多么不信,他都逐渐地在越来越完整,也越来越逼真的凡界中着逐渐安定了下来,然而最终的结局仍是幻境的破裂。
而每一次幻境的破裂,他都得在仿佛万鬼追索的淡黑模糊人影中舍弃掉什么,方才能逐渐逃出来,而第三次,他躲在一处本以为无人知晓的洞府中独自生活了千年,却没料到本来从这幻境中得来的法宝,留的些许后手,却在使用时宛如水墨线条般消弭于他的手掌之间。
而这一次,他是活生生将金丹自爆,然后神魂俱灭,才最终从那无数人追杀的幻境之中解脱出来。
而这次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后,不止是道心,便连他自己的金丹,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然后又是一度轮回,在被迫进入这幻境之后,这一次张舢没有再有过多波动,他若无其事地过着,只沉溺于修炼之中,最后在那幻境中修炼着,甚至结到了元婴境界,几乎站在了修真界的顶峰。
而他也在市井之间巧遇了一位皇朝重臣的女儿,说是巧遇,他也知道这是叔父和他父亲,以及朝局为了留下他而做的安排。
而那女子却是真心倾慕他的,不过豆蔻之年便已经显出了出众的颜色,而张舢也顺理成章地和她结成了夫妻,那娇俏可爱的女子略微踏上了些道途,没有过多天资,以着皇室的道术容颜久驻,他多年守在她的身边,只要了一个孩子,一直疼宠长大,他的妻女可以说是受到万人钦羡,世间恨不得以身相代的女子数不胜数。
然而每每于夜深人静之际,望着身边人依赖靠近的容颜,张舢却明白自己的内心是真正的无波无澜。他不再去享乐,只因为他明白这一处世界中不存在乐与喜,所有熟悉的人和事,最终都会变成面目狰狞只为杀他的恶鬼。
而这次,他谁都不再相信。
所以与其等着幻境的自动破裂,张舢更宁愿将这一切都握于手中,他开始主动去寻找着那些仙人洞府和功法,因为他发现有些功法是他脱离幻境之后甚至还能记得的,他相信这便是幻境对他的补偿和机遇。
而这一次他主动和反贼合作,他将皇室几乎可以说毫无防备对他开放的所有功法泄露了出去,而他的父亲和叔父在震怒中层层排查,却是没有一人想到是他所为。
毕竟谁会想到已经几乎站在这修真界顶端的他,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而在内通外应之下,天下几乎可以说是以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反贼手上陷落着,张舢先一步将那些可能在幻境破碎后追杀他的熟悉之人一个个灭杀。
杀人时他的心中毫无波澜,张舢想到,望着手下的血迹,他只能宽慰自己,他杀的不是人,他们都是假的,这些都只是幻境而已。
第一个倒在剑下的是疼爱他的父亲,然后是看重他的叔父,最后是和他交好的多位挚友。
面对着昔日熟悉的人或震惊或怒斥的神情,张舢却几乎冷漠无情地想道,都是幻境而已,这里的一切,都只是那个戏弄他的天道布置出来的让他痛苦的幻境而已,而他若是不先动手,他们也出手杀他第四次。
然后在妻女的睡梦中,他平静地举起剑,以着凡人的手段毫无痛苦地了解了她们的性命。他记下了杀这些人时的场景,方才终于离开此地。
最后在四地纷起的硝火之中,他躲藏在阴影之下,然后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修者一一了结。
修者之间大乱,他的名声经营得很好,又通过假死隐姓埋名,最后没有人料到是他做的这一切,在漫天硝烟并起之间,他不容许哪怕一人拥有压倒性收服天下的实力,直到民生凋敝,在这场死了无数人,群雄只能和解的结局之下,他方才现身,以着元婴修为一座一座城屠去。
他杀了天下所有人,他终于做到了幼时听书时,那说书先生故事中哪怕是最罪恶滔天之人也做不尽的一切。
只是他小时候是这般说的。
——“等我长大了,我要把这天下的恶人都要杀光。”
那时的父亲听了他的壮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黄口小儿,尽是胡闹,他的叔父却是抚掌豪爽大笑道。
——“好,到了那时,舢儿若是能把天下恶人都杀尽了,朕就给舢儿封个镇国大将军。”
夕阳落下,这片天地终于完成陷入黑夜之后,望见这天下最后一个人的鲜血在他脚下凝结之后,手中的剑似乎在那一刻便有了千钧之重,而在终于做到了他日思夜想之事后,张舢却是在泛上心头的冷意中模糊地想到。
他确实是做到了幼时承诺的一切。
这一句倒也不算谎话,毕竟这剩下的天下人中,定然是有恶人存在的,只是——
他连同好人和无辜之人都一并杀了而已。
不过没事的,这只是幻境,这些他面前的人,都不能算作是人。
而在他将这凡界中的最后一个人杀完之时,他的道心彻底破碎,这一次,张舢清楚,他的修为再不能有丝毫寸进,甚至随时都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不过那也很好,他想到,至少这一次,他在他们动手杀他之前,把这些动了手的人都杀了。这样就没有人在幻境破裂之时还能再杀得了他。
然而这一次,幻境的破裂却是久久未来。
而在千年过后,即将寿终正寝之时,他仍是没有等到那幻境的破裂。
就在最后一刻闭上眼道消人散之时,张舢模糊模糊地想道。
或许,这里不是幻境。或许,他真的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和女儿。或许,他真的——
杀了这天下所有的人。
最爱他的叔父和父亲,他的挚友和师长,他的妻女,在死去前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死去时的场景都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中匆匆而过,而他心中明明已经在泛不起丝毫波澜,他却感觉到,两行热泪流下。
是幻境吧。
张舢第一次如此期望着,便让他经历的这一切就是一处幻境吧。
当被巨力裹挟着,再度带到了荒野之上时,睁眼望见那九轮烈日时,张舢竟发觉自己的内心是惶恐而带着万分的欣喜的。
然而下一刻,再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机时,他面上的欣喜彻底转化成了惶恐。
不,他不要!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纵使他心软着不愿下手,结局永远重复着若不是他死,便只有这天下人死的结局。
而在一次次的屠戮之中,无论他熟悉的人面上再流露出何种神情,张舢发觉,他下手的弧度越来越冷厉而无情。
有时这样的一个念头也会从他脑中闪过——
若是他回到了凡界,是否也会这般毫无波澜地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而在第十一次轮回后,这样的念头再没有从他的心中出现,因为他的心中冰冷着,几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在第十三次杀了凡界中所有生灵,回到荒漠之后,再面对那熟悉的气机时,这一次,张舢如同之前无数次一般地举起了剑。
只是这一次,他的剑是对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