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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阿叔暖暖的,我喜欢阿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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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秋深桐县落了一场雪。

    过午后,地上白了一层玄影飞快地窜出巷子,脚下无声,往府衙的方向奔去所行之处,雪地上便多了一行细碎的爪印。

    府衙门口的公差们见了他笑道:“玄影来找十八子么?他先前出去了,像是往南市有差事。”

    玄影昂首听着,听罢后转身往南市的方向奔去。身后那两人目送它离开一个叹道:“以前都只听说这狗儿十分灵性我还不信。”

    另一个道:“你不看玄影的主人是谁?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有那样的主子狗儿如此也是有的。只可惜了唉老朱头一直杳无音信。”

    “幸而还有英俊先生陪着十八子不然的话可真是凄惶了。”

    那两人在后面有感而发,玄影却脚下不停,一径往南市而去。

    他飞跑过吉安酒馆门口,里头的伙计探头看见:“玄影。”拿了一个肉饼扔给他。

    玄影娴熟地张口衔住头也不回地仍是去了。

    不多时来至南市玄影左右张望片刻,又过两条街,才在一家门口站住了。

    这院落的大门虚掩玄影并不入内,只在门口安生地先把那饼子吃了。

    正吃光了饼子,就听脚步声响起,里头有人道:“十八子,真的没有法子么?”

    “没有。”是阿弦回答的声音,有些淡淡的。

    玄影在门口听见,往后撤了一步。

    眼见门扇打开,阿弦从内出来,身后跟着两人,一名中年汉子,长相看着有几分怒眉横眼,旁边是名脸狭长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子。

    那汉子皱紧双眉,有些不高兴地紧闭双唇,旁边的妇人陪着小心,道:“十八子,我们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

    阿弦道:“知道了。请回。”转身下台阶,玄影忙跟上。

    身后汉子哼了声,气鼓鼓道:“都把他说成了神仙,我看也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子。”

    妇人忙道:“你还不住嘴!好不容易求着来了,你摆这个脸做什么,难道是想被鬼缠一辈子缠死不成?”

    汉子道:“那是我亲爹!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害自家人,也罢,如果真的被他害死了,我索性去地底下问一问”

    “你这混头,越发说出好的来了!”

    隔着院墙,阿弦听得分明。

    忽然低低一声咳嗽从内传来,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大,媳妇,你们都想错了,不会是你爹”

    汉子怒道:“您老又知道,合着受惊吓的不是您老!”

    媳妇也道:“娘,不是爹又是什么唉,难道我们哪里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先前为了给爹送葬,花了家里大半儿的积攒呢,外头哪一个人不说好?敢情爹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地方?那也不至于就这样闹腾吓人呢。”

    汉子道:“我看也是白花钱,才伺候的他现在来害人。”

    阿弦听到这里,低低冷哼了声。

    玄影边跑边时不时地打量她,眼睛里透出担忧之色。

    如此又拐了一个弯儿,阿弦忽然止步,而玄影也扭头看向前方,他的眼中看的不甚清晰,只模模糊糊察觉异样。

    玄影才要狂吠示警,阿弦道:“玄影。”

    这是制止的意思,玄影转头看她,默然退后。

    阿弦却迈步上前,玄影不安地跟了一步,又停下,阿弦一直往前走,眼见她快走到那东西跟前了,玄影躁动地在原地踏步,几乎忍不住又要大叫。

    而阿弦不动声色,她看着面前皱纹满布面色枯槁的鬼魂:“你想干什么?人死了就该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口吻仍是冷冷淡淡的,脸色也甚是漠然。

    从天而降的雪花飘零,这让她的模样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冷酷。

    对面的“老者”道:“十八子,求你带句话给我那逆子,你告诉他,家里头不安生,跟我无关你再让他对他的”

    话未说完,阿弦打断道:“既然是逆子,为什么还要惦记着。我不会给你带话。”她说完之后,脚下一动。

    老者忙道:“十八子!”身形后飘拦住她:“就算他再忤逆,也是我的儿子,我没法子眼睁睁看他过不安生。”

    阿弦道:“这是他的报应。”

    老者躬身行礼:“十八子,求你了!”

    阿弦不理不睬,那老者却随在身边儿,仍是不停地哀求。

    阿弦忍无可忍,止步说道:“你那儿子跟媳妇自私贪吝,丝毫不知人伦孝道,活该报应,我不会帮你传话。”

    原来这鬼魂姓王,家住南市,方才送阿弦出来的两人,正是王老汉的儿子媳妇。

    王老汉家里有数间房,原本老汉跟婆子住在西间房中,却被儿子跟媳妇合计着,让他们住到了厢房里去。

    又嫌他们老夫妇吃的“多”,便每日弄些残羹冷饭,喂猪狗似的对待,家常衣物也都短缺,夏日倒还得过,冬日寒冷难忍,且时常还要打打骂骂。

    半月前王老汉得病,因缺医少药,终于死了,两人才孝心发作,隆隆重重地办了丧事,实则是摆给外人看的罢了。

    可不几日,先是夜间的时候,听见幽幽鬼哭之声,从院子里传来。

    王大鼓起勇气出来看,一无所见,却因被吹风受了凉,正吃着药。

    又一日媳妇晚上起夜,开门后忽然看见一道白影直直地立在跟前,顿时就把媳妇吓得晕死或去,醒来后只说有鬼。

    还有其他一些异事,比如有声音喝骂王大,极类似王老汉。

    四邻早知道这两人不孝,如今听说家里闹鬼,当然就都猜到了王老汉身上去。

    阿弦道:“如果他们没有错,现在又怎么会心虚?见家宅不宁就以为是你在捣乱,还要我解决呢。你反来替他们说话,岂不可笑。”

    王老汉垂首道:“天底下当爹娘的心,大概都是这样,并不会觉着儿女有什么不好。就算自己苦上一些,也不要见他们为难。”

    阿弦瞪了王老汉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他快步往前,王老汉一直在耳畔碎碎念地求,阿弦只不理会。

    如此渐渐地过了一条街,王老汉忽然消失不见。

    阿弦耳旁忽然清静,本有些诧异,站住脚四处打量一眼,果然不见了王老汉的鬼魂。

    然而,却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就在这条街的正前方,英俊披着一袭暗蓝色的大氅,自善堂门口徐步而出。

    阿弦呆了呆后,正要转身悄然离去,谁知玄影早就先扬首叫了声。

    那边儿英俊垂首正要上车,闻声止步,微微转头,双眸略垂,流露倾听思忖之色。

    阿弦低头看一眼玄影,玄影却用无辜的眼神仰头看着她。

    这一刻英俊回头对车夫说了声什么,车夫将手中的伞双手奉上,便自行驱车离开。

    阿弦正不知如何,英俊举手向着她的方向招了招,似在招她过去。

    阿弦怀着一丝侥幸,心想也许英俊是在叫玄影,正要催玄影过去,那边儿英俊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唤道:“阿弦。”

    雪落的更急了,凌乱地雪花在眼前飞舞,却挡不住他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等候在彼的身影。

    阿弦皱皱眉,拖着双脚慢慢地往前去,雪地上被她的双足压出凌乱的脚印。

    虽然有意放慢脚步,仍是来到英俊跟前。

    阿弦低着头不看他:“阿叔。”

    英俊将手中的伞打开,往前倾了过去:“你从哪里来。”

    阿弦身不由己立在伞下,道:“才有件事儿,现在要回府衙。”

    英俊道:“看时辰,你也该是休班的时候了,如何还去府衙?”

    阿弦张了张口,终于道:“阿叔方才怎不上车?”

    英俊道:“你若不去府衙,便陪我一块儿回家吧。”

    阿弦缓缓抬头,看见他肩头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连头顶发鬓上也挂了霜白。阿弦暗自叹了口气:“好吧。”

    天冷,加上落雪的缘故,街头上行人稀少。阿弦陪着英俊,沿街而行,玄影走在两人之前,过一会儿便回头看一眼。

    自从捡骨令实行之后,阿弦的确是“恢复”了,很快好转起来,也仍回了府衙。

    不过,不仅是英俊,连袁恕己、高建等人也发现阿弦跟以前不同了。

    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当初戴着眼罩时候的那个“十八子”,把自己装在一个无形的壁垒里面,极少言笑而颜色晦暗。

    对于英俊而言,阿弦变得更多,以前那个阿弦,喜欢跟他亲近,喜欢同他说笑,但是现在,虽然两人仍是住在一起,但阿弦早起晚归,英俊几乎没有跟她碰面说话的机会。

    就算阿弦没有开口,英俊心里明白:她是有意在疏远自己。

    以他洞察入微的心性,他依稀有些明白阿弦这样做的原因,但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英俊道:“阿弦,是讨厌我了吗?”

    阿弦正在盯着脚下那厚厚地雪层,想起开春之时下雪,老朱头一早起身将雪扫光,两人因此而争执。

    猛地听见这句,阿弦脚下一歪,几乎滑倒。

    英俊却从旁探手,十分准确地挽住了阿弦的手臂,将她拉起靠近自己。

    阿弦定了定神,将手臂抽了回来。

    英俊听见“吱呀”一声,是她往旁侧退了一步,她不再立在他的伞下。

    英俊道:“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阿弦看着两人之间的那个脚印,终于道:“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阿弦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英俊道:“是。”

    阿弦看着他的眉眼,映着莹白的血光,他的鬓边跟长眉上挂着淡淡的雪色,这让他看起来越发清隽出尘,虽然身着简单的麻布衣裳,却犹如哪个高门大族的世家贵公子或者什么王公大臣之类高不可攀的人物。

    心头涌动,阿弦道:“我喜欢阿叔。”

    英俊的眼睫一动,微微抬眸。

    阿弦仰头看着这个人,不顾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了水,湿湿嗒嗒地,又滑入颈间。

    她问:“阿叔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英俊沉默了会儿:“我更愿意听你说。”

    阿弦道:“那是因为,只要跟阿叔在一起,我就看不见鬼魂了。对我而言,阿叔就好像是炉火,是阳光,我靠近你就觉着身上暖暖的,所以很喜欢阿叔,不想要离开你。”

    英俊道:“这很好。”

    “很好吗?”阿弦摇了摇头:“不,这不好。我不想依赖任何人。”

    英俊道:“你并不曾依赖任何人。”

    阿弦道:“我有。其实我早知道,我不能这样,当初带阿叔回家,伯伯就劝过我,我只是不听,伯伯疼我,就随我的意思,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而现在”

    英俊止步。袖口处的手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轻颤,英俊道:“现在怎么样?”

    阿弦道:“现在,是时候该离开您了。”

    喉结上下一动,过了会儿,英俊才问道:“阿弦的意思,是要我离开吗?”

    阿弦道:“不是。”

    英俊道:“那么是如何?”

    阿弦深深呼吸,有他在身边儿,就算是雪中也丝毫无那种阴冷之感,冷冽地空气穿入,只觉痛快。

    阿弦道:“我想离开桐县,阿叔就住在这里好了,现在阿叔在酒馆跟善堂里都很好家里又有高建照应着,阿叔应该无碍。”

    眉间那一丝极小的皱蹙展开,英俊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弦道:“我要去长安。”

    英俊并不觉着诧异,只道:“那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阿弦道:“没有,你很好。”而且好的实在太过了。

    英俊道:“阿弦,我不明白,如果我很好,你又喜欢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阿弦握紧双拳:“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迟早要结束,不如就现在决断。”

    英俊道:“结束?”

    阿弦道:“是,你会离开。”

    英俊若有所思:“你是怕我会跟朱伯一样离开?”

    阿弦举手揉了揉鼻子:“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前方的玄影也停了下来,它立在雪中,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两个人。

    阿弦的嘴唇在哆嗦,那句话几度冲口而出,却又死死忍住。

    良久,英俊听不到回答,他试着往前一步,将伞擎了过去:“如果答不上来,那就不要说了,我们回家吧。”

    忽然,阿弦举手,一把打在他的手臂上,用力颇大。

    英俊料不到会如此,手一松,那把伞便坠了地,于雪地上砸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弦死死地攥紧双拳,终于大声道:“因为、因为你不是我阿叔!”

    一句话,如破釜沉舟,再无顾忌,阿弦道:“我是骗你的,你不是我阿叔,我之前根本、根本不认得你,只是因为靠近你就看不见鬼魂了,我贪恋这种暖意,所以才拼命想留下你但是伯伯说的对,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迟早会想起来,你也迟早会离开,我也迟早要习惯一个人!”

    阿弦说完之后,步步后退,然后转身,飞快地往前跑去。

    跑的太急,一个踉跄,几乎抢摔在地上,阿弦勉强站住身子,不敢让自己回头,也不要回头。

    她心里想:“我终于说出来啦,伯伯,我终于告诉他了,以后就再也不相干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去长安之事,然而英俊怎么办?

    以英俊的性子,如果她开口说一声要他同去,只怕英俊立刻就会答应。

    但是她又怎么还能继续假装他是亲人?

    她连最亲的老朱头都留不住,何况一个假的,被她硬拽回来的陌路人。

    眼泪跟雪水交织在一起汇流而下,阿弦心想:“我要去长安了,我想去长安,看看伯伯口中的可怕跟可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家人的人”

    在之前的昏睡之中,她看见她自己的人生,也看见了另一些人的人生。

    按照苏柄临的话来说,也许她跟那些人,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关系,但是在阿弦看来,那只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的家在桐县,她的亲人是老朱头,不是什么皇上,圣后,太子,公主那些看着很热闹,实则很冷酷的一张张脸孔。

    泪眼模糊中,脚下一滑,这次并没有人来及时扶住,阿弦“啪”地一声便往前扑倒在地。

    手掌心火辣辣地,膝盖亦生疼,阿弦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过了会儿,她才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看着雪花从旁纷纷坠落,阿弦仰头,望着那琼玉飘碎的天际,她索性翻了个身,重又躺在地上。

    阿弦摊开手脚,躺在冰凉入骨的雪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天空。

    飞雪急速飘落,迫不及待又不乏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阿弦忍不住笑了声:“我还有亲人伯伯,我可以指着这个笑话笑很久。”

    忽然脸上湿湿热热地,阿弦转头,却见玄影正在舔她的脸,一边儿用鼻子拱她,仿佛在叫她快些起身。

    阿弦看着玄影,伸手在它的头上抚过:“玄影还在,玄影,现在只剩下你跟我了。”她探臂将玄影搂住,“你可不能再不见了。”

    玄影“呜”了声,犹如回答。

    次日阴天,一整日闷闷地不见阳光,高建来接阿弦的时候,问起昨日王家之事。

    阿弦把王大刻薄父母的事说了,道:“这件事我不想管,是那那两口子活该,让他们多受些惊吓却好。”

    高建搓搓手:“唉,其实央求我们查此事的不是王大两口儿,而是王老太太。”

    原来自从王老汉去世后,家宅不宁,那两口儿就将此事归结在老汉鬼魂作祟身上,王老太却并不这样以为,因那两口儿不信,她就托人找到高建,央求阿弦前去查明真相。

    阿弦虽然意外,却也不以为然:“至今那两口子对老太太还冷眉冷眼的呢,叫我看是教训不够,随他们去吧。”

    高建劝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家里不安宁,连带老太太也受些惊恐,他们两口做错事,老人家却并未做错,何况那两口子再因此事而更加责怪老太太,岂不是不好?还是帮一帮吧。”

    高建十足耐性,跟阿弦又格外不同,他的话,阿弦还是要听的。

    这日正午,阿弦才又随着高建来到王家。

    两人还未进门,就听得屋里头鬼哭狼嚎,有人大呼救命。

    高建见势不妙,忙推门而入,迎面就见一人手持菜刀冲了出来,口中叫道:“我要宰了你这混球!”

    这拿刀的却是阿弦昨儿看见的王家媳妇,那前头被追着的正是王大,早没了昨儿的凶恶,满面惊慌失措,右眼下面又有一团乌青。

    王大看见两人进门,便鸡飞狗跳地跑上前来:“十八子,高爷,快救命!”

    高建见那媳妇来势凶猛,忙喝道:“快把刀放下!”

    然而那媳妇置若罔闻,手中的菜刀雪亮,仍往王大这边追来,浑然一副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的煞神架势。

    高建鼓足勇气,跳上前将她的手腕握住,试图夺刀,谁知这媳妇的手劲儿竟极其之大,高建吓了一跳的功夫,这媳妇手腕一抖,竟把菜刀扔了出去。

    明晃晃的菜刀飞出去,正从王大脸庞擦过,深深地砍入了身后有的门扇上。

    王大回头一看,失魂落魄,委顿倒地。

    那边儿高建正跟王家媳妇“搏斗”,一边儿叫苦:“她是吃了什么药了,这把力气简直像是两三个男人!”

    他们两人来之前,王大也曾见识过的,哆哆嗦嗦道:“正是,先前看她发疯,我还想教训,谁知先把我打了,难道、又是老头子作怪?”

    高建叫道:“我按不住她了!”

    这会儿阿弦走到跟前儿,打量着发疯的王家妇,终于说道:“你该走了。”

    王家媳妇斜眼看她:“十八子,你说什么?”

    阿弦道:“我叫他去善堂,请僧人给你念三十天的超度经文,你立刻离开。”

    王家媳妇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你当真么?”

    阿弦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再说。”

    王家媳妇憋了片刻:“我还要十只鸡!五十个鸡蛋!”

    阿弦回头看了王大一眼,王大满头雾水,还是高建催促:“赶紧答应呀!”

    王大如梦初醒:“好好好!答应!”

    王家媳妇道:“哼,他把我打死了,剥皮晾干,我没害死他们家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再烧两个纸人给我解解气!”

    这次不等高建催,王大自己点头:“是是是,都有,都有。”

    阿弦皱皱眉:“你还有什么要求?”

    王家媳妇叹了声:“算了,如果不是十八子,我一定要他们家有个人偿命,谁让你惹不得的!何况我也烦了王家那老头的搅扰,给我念了经,我就去罢了,但是这些人吝啬刻薄,你告诉他们,如果敢食言,就不止是一条人命了!”

    最后一句话,王家媳妇的脸色陡然狰狞了些,声音尖利。吓得王大只顾磕头。

    而她说完之后,便软倒在地,高建道:“快来扶住你媳妇!”王大方战战兢兢过来。

    王家媳妇灌了两碗姜汤,才醒转过来,看着门扇上深深嵌入的菜刀,自己也觉悚惧。

    高建又叮嘱他们念经烧纸等事项,王大问道:“那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阿弦道:“不管是什么,却不是你爹。正相反,若非你爹暗中保护着,只怕你们家早就遭殃了。”

    王大呆若木鸡,阿弦又道:“不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无人知道,以后你须当善待老太太,不然的话,再招邪祟上门,便无人能再替你挡灾了。”

    王大脸色煞白:“是、是。”那媳妇神思恍惚,也随着点头。

    阿弦见此处事了,正要出门,王大又问:“十八子,那,那我爹呢?”

    阿弦回头,目光却越过王大肩头,看向他身后。

    但王大顺着她目光往后看了一眼,猛地打了个激灵:“爹?”

    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其他,王大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爹,我错了!”放声大哭起来。

    将王家的事完美解决,高建心情大好,同阿弦往府衙而归,一边问道:“这王家作祟的到底是什么?”

    阿弦道:“是死在王大手下的一个生灵。”

    高建正要再问具体是哪一类,前方却传来一片吵嚷之声,高建是个好事之人,忙拔腿奔上前看热闹。

    阿弦在后,只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千红楼的姑娘有什么可丢人的?”

    竟是连翘的声音,又道:“若说丢人,那丢的也是朝廷的脸,是当今皇上的脸,他们若觉着羞耻,如何还要容许妓院存在,如何还舔着脸收税?既然皇帝皇后们都不怕丢人,我们又怕什么?”

    围观众人发出轰然声响,有人说连翘敢说,言之有理,有的骂她不知廉耻,十分唾弃。

    张望中,阿弦看见连翘握着小典的手,拉着他走出了人群。

    而高建也跑回来,道:“原来是几个孩子取笑小典,又欺负他,被连翘撞见了,下来骂了一顿。”

    他又依依不舍地张望连翘马车离开的方向,道:“连翘姑娘还是这么泼辣敢说。啧啧。”

    阿弦却问道:“小典怎么样?”

    高建道:“他?我并没细看,不过他近来一直在善堂里,听说还有连翘的接济,应该是极不错的了。”

    阿弦想到方才小典垂头而行的身影,无端记起那夜小典跟安善一并去朱家探望、当时她对小典的回答,心里略觉不安。

    是夜,阿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之初。

    这些日子来她一般都是如此,先派了高建送饭去家里,说她在府衙里脱不了身,让英俊吃了饭后早些休息。

    然后等英俊安歇后,她才悄悄回家。

    只是今天有些古怪,阿弦才推开院门,就见屋门敞开着。

    阿弦本欲自行拐到柴房里去,但瞥了两眼堂屋里,到底放心不下,便放轻脚步来到屋门口,往内细看片刻,果然不见人。

    阿弦心头一凉,忙跳进去,想也不想跑到东间门前,抬手要撩起帘子,停了一停,攥住掀起!

    她怕眼睛看不真,又点了油灯,借着灯光瞧去,果然不见人。

    阿弦后退数步,一直退到门口。

    背抵在门框上,才算吸了口气,心中只是想着:“阿叔走了。”忽然又想:“不对,他不是我阿叔,他走了,也是、也是应当的。”

    阿弦牵动唇角干涩地笑了笑,半晌才转身出门,她在堂屋里坐了半晌,整座房子都静悄悄地,只有玄影站在屋门口,像是不知她为何竟举止失常。

    阿弦忍不住掀开西屋的门帘,看着里头的陈设如旧,却不敢细看,忙又放下帘子。

    她浑身冷彻,抖个不停,握着肩头重回柴房里去,才推开门,却见有个人坐在床边儿。

    月光映的窗纸泛白,她一时也未看清此人,只瞧出素白的袍影,起初几乎以为是鬼魂。

    然后,才茫然若失:“阿叔?”

    床边的人回头:“你还叫我阿叔么?”自然正是英俊,听了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声线,叫人无端心安。

    阿弦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

    英俊道:“以为我离开你了么?”

    阿弦才要回答,又紧闭双唇。

    英俊道:“阿弦,你过来。”

    阿弦不肯动。英俊只得自己起身,他往前走了两步,道:“我方才在这里,想起好些旧事,你救我回来之后的种种。”

    阿弦呆呆地低下头。

    风吹在窗棂上,似乎哪处的麻纸破了,发出嘶嘶抖抖地响动。

    英俊道:“我答应过朱伯照看你,便不会食言。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往后。你可以离开,但我仍会做我该做的事,我不会放着你不管。”

    阿弦吸了吸鼻子:“你在说什么?你并不是我阿叔,更没有必要再听伯伯的话。”

    英俊道:“傻孩子,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都是你的阿叔。”

    阿弦摇头:“不,你是因为现在还没想起来,等你想起来后”

    “原来我让你这样无法信任?那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好”英俊轻笑了声:“若是我会不理阿弦,那就让我再受一次上回的折磨,失忆目盲,囚困手足,流落于荒漠,以毒蝎为食,被马匪”

    阿弦毛骨悚然:“不要!”

    英俊道:“那么阿弦信了吗?”

    阿弦其实早就信了。

    她挪动脚步往前,终于按捺不住,张开双臂将英俊抱住:“阿叔!”

    月光中,英俊沉默片刻,终于举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别怕,阿叔一直都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而温和,充满了令人无法质疑的气息,仿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真。

    阿弦原本犹豫不决,就是在想英俊的安置问题,如今解开心结,次日去府衙,就将想离开桐县的事跟袁恕己说了。

    袁恕己十分震惊:“你说什么?那你要去哪里?”

    阿弦还未回答,他却仿佛明了:“你要去长安么?”

    阿弦点头:“是,大人,你怎么知道?”

    袁恕己想到苏柄临的那些话,心中一股寒意掠过:“小弦子,是谁让你去长安的?你、你不必去听呀!”

    苏柄临的脸,老朱头的话一一从心底闪过,阿弦道:“大人,没有谁让我去长安,是我自己决定的。”

    袁恕己问道:“那为何不是去别处?”

    阿弦不知他为何竟是满面忧急,莫非也是担心长安这鬼门关?阿弦道:“大人你别担心,我陈大哥也在长安,我要是去了,可以跟他彼此有个照应。”

    “陈基?”袁恕己倒是忘了这个人,“你是为了他而去?”

    阿弦道:“就算是吧。”

    袁恕己打量着她,久久不语。

    阿弦不想他如此忧虑:“大人,我阿叔也会陪我一起的。”

    袁恕己微震:“英俊先生?”

    “是,”阿弦回答,“现在善堂的修建已将顺利完工,不必阿叔再负责账算了。至于教书先生,阿叔说他这几日已经物色了两个不错的,阿叔的眼光大人一定会满意。”

    袁恕己哑然:“原来他早有准备?”

    在他注视的目光中,阿弦的脸上浮现一丝朦胧的笑意:“我本来想让他留在桐县,但是阿叔说不会离开我。”

    袁恕己“哦”了声,口中像是塞了一千个青皮橄榄。

    直到阿弦出门,袁恕己才回过神来。

    方才跟阿弦对视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很想要冲上前将那孩子抱住,他不知自己抱住她后会怎么样,或许是恳劝她让她别走,或许是告别、祝她一路平安顺利,但

    他最终还是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只要他那样做了,就将有什么无法克制的事发生,可这样是不对的。

    但很快袁恕己明白因为理智自持而失去了那个拥抱,这是何等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