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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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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无法回答袁恕己的问话只能支吾两声,落荒而逃。

    因她晚归玄影贴心地前来陪伴。

    一人一狗回到家中,还未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阿弦闻着那股奇香推门而入模糊的夜色里看见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人。

    而厨下,是老朱头沙哑的声音:“这又从沧城跑了一个来回我看着新刺史大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拿着我们弦子当那驴子使唤呢。”

    阿弦捂嘴一笑,石凳上的人早听见动静,抬手一招。

    正中下怀阿弦忙跑到跟前儿:“阿叔怎么在外头?怕不怕风吹着?”顺势握住他的手就蹲在他的椅子旁侧。

    英俊道:“天热屋里有些闷不妨事。”

    这会儿玄影早闻着味儿跑进厨房里老朱头低头看见惊呼了声,探头往外一瞧:“好啊,回来了不先来跟我打招呼,在外头腻歪。”

    阿弦从地上跳起来:“我本来想着吓一吓伯伯。”

    老朱头瞅她一眼:“看你的样儿今儿的差事办的挺好?”

    阿弦支支唔唔老朱头怎会不知:“又遇上难办的事儿了?”一笑道:“先去洗手,吃了饭再说。奔波了一整天了,也不嫌累我还心疼呢。”

    阿弦到门口掸了身上尘灰,又打水洗了手脸,才觉清爽好些。

    晚饭竟是烤肉饼,一个个饼子,烤的金黄酥脆,里头却塞着饱满的肉馅,圆滚滚地看着便喜气。

    老朱头得意洋洋道:“东市上新杀了一口猪,我趁机抢了些好东西回来。”

    阿弦笑道:“我这几日正馋这个呢。伯伯最知道我的意思。”

    老朱头却将一碗清汤放在英俊跟前儿:“只可惜英俊没那个口福。”

    阿弦道:“阿叔现在身子弱,想来一时吃不得那些油腻的,不过阿叔做的双全汤是最好的,也不油,阿叔定然爱吃。”

    英俊一头雾水:“是什么双全汤?”

    阿弦才要回答,老朱头向她比了个手势,阿弦咬着肉饼,唔唔说道:“总之阿叔尝过就知道了。”

    英俊也不再追问,摸索着喝汤。

    阿弦双手捏了一个烤饼,一口咬下,酥脆的外皮发出销魂的碎响,焦黄的芝麻粒跳了起来,香浓的肉汁从内滑出,喉咙里仿佛有只小手急不可待地想要将这美味吞掉。

    阿弦无法忍心独享这样的好东西,在她竭力游说下,英俊方吃了一半肉饼。

    晚饭过后,夜风微凉,三人移到堂屋里,阿弦便将今日沧城之行说明。

    老朱头咋舌之余,担忧道:“又是让你出头从此这名声只怕更了不得,且得罪了马贼,这一次袁大人如果能将马贼一网打尽倒也绝了后患,如果还不能根除的话,我怕从此就埋下祸根儿了。”

    阿弦道:“那蒲瀛答应招供,有他配合,再加上豳州大营的兵马,马贼一定无处可逃。”

    老朱头道:“说的可轻巧。如果真这么好拿,他们能在本地横行这么多年?”

    老朱头一心都在阿弦身上,关心情切,又抱怨:“我就说去了府衙没什么好事,之前在县衙里多轻快,如今什么都压在你身上,哪里凶险把你往哪里推,以后还不知道更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阿弦道:“如果真的能除去马贼,我劳累点也心甘情愿。”

    老朱头气的在她肩头轻轻打了一下:“住口!你又不是刺史,也不是将军,更不是皇帝皇后”他略一停顿,道:“咱们不当蒲家那种伤天害理的混账人,但也不用为了这天底下的人操心劳力,你真当自个儿是神佛菩萨呢?那满天神佛如果有灵,早显灵弄死那些贼人了,哪里等到你出手。”

    阿弦双手合什求饶:“我就说了一句,就招惹出您这许多话来。”

    老朱头道:“我说十句,你但凡能听进一句在心里,我也就能闭眼了!”

    阿弦笑道:“又来了。”

    英俊在旁听两人说到这里,忽然道:“方才你提起那蒲瀛之子,好像有话要说?”

    阿弦意外,本来她未想将此事说给两人知道,不料英俊最能洞察人心,听出阿弦在提到“蒲俊”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显是存着心事,他自然知情。

    阿弦只得将对蒲俊的感觉说了,又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看着那孩子还是个不错的,今儿在监牢里哭叫的也怪可怜的,但一见到他,就觉着浑身不自在。”

    老朱头道:“该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这蒲瀛如此禽兽,小子是不是也从根儿上烂了?”

    阿弦道:“伯伯,这话有些武断。谁说父母的品性如何,孩子就会如何了?有的是父母是大恶人,儿孙却一味行善的当然也有那些父母是老好人,儿孙却行禽兽之举的,不能统一而论,否则容易错怪好人。”

    老朱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这话有理,是我说错了。”

    阿弦又看英俊:“阿叔怎么说?”

    英俊道:“你当听过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听你说那还是个孩子,你也不必先入为主,只需多看多听,察其言观其行,必有所得。”

    老朱头道:“看看,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说起道理来都文绉绉的。”

    阿弦笑道:“我记下了。”

    三人说了这许久,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阿弦道:“伯伯,明早我要喝双全汤。”

    老朱头笑道:“知道了,东西已经泡制好了。”

    英俊听他两人神神秘秘的,却并不多嘴,只回房安寝。

    次日一早,阿弦便来叫英俊起床,英俊其实早就醒了,耳畔听到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十分奇异的香气。

    阿弦伺候英俊洗漱了,扶他在堂下坐了,道:“阿叔,你知道双全汤是什么意思么?”

    英俊道:“请指教。”

    阿弦道:“一来好吃,二来养人,其实还有一件儿不过暂且不能跟您说。”

    才落座,老朱头已经捧了碗筷上来了,阿弦不忙吃,只先拿了调羹,把英俊跟前那碗舀了一勺:“阿叔张嘴。”

    英俊略一停顿,果然张开口,阿弦将那一勺轻轻送入。

    英俊含了,眉头微蹙,却终于慢慢咽了下去。

    老朱头笑的怪异,道:“吃吧吃吧,不会毒死你。”

    阿弦见英俊吃了那汤,又舀了一勺,这次汤里带了东西,英俊仍是含了,却觉着口中之物绵软而滑嫩,口感极为奇特,他皱着眉慢慢嚼吃下肚。

    阿弦道:“阿叔,好吃么?”

    英俊“嗯”了声。阿弦又连喂了他些其他的东西吃,英俊道:“你吃,我自己来便好。”

    阿弦这才将碗勺递给他,自己埋头连吃带喝,呼呼有声,可见是先前馋饿的紧了。

    英俊听着她吃的惊天动地,浑然忘我,不多时又叫老朱头再添一碗,英俊受了感染,渐渐放开心怀,那食物仿佛也“香甜”起来,不知不觉已吃了一碗。

    阿弦将出门之时,老朱头拉住她,低低道:“可千万不要跟他说这汤是什么做成的。”

    阿弦问:“为什么?”

    老朱头道:“你若说了,以后他就不肯吃了。”

    阿弦道:“这样美味,如何不肯吃?”

    老朱头笑道:“你觉着是美味,可对有些人来说,是给狗都不吃的东西,你给他们吃,就像是侮辱一样,比当面儿掴他们脸还狠呢。”

    阿弦目瞪口呆,见老朱头说的郑重,只得勉强答应,临走时候又问:“那么我这样算不算骗阿叔?”

    老朱头道:“反正也不差这一遭儿了,都是为了他好。”

    竟忘了跟英俊扯大谎“认亲戚”这回事了,兴许是因为太过情真意切,已经当英俊是真“亲戚”,所以哄骗他竟有些于心不忍。

    被老朱头提醒,阿弦脸上发热,忙忙地去了。

    袁恕己昨儿审过蒲瀛后,今日天不亮,立刻派人前往豳州大营递送绝密公文。

    不到正午,豳州来了人,其中一位正是先前照面过的雷翔将军,同袁恕己会面商议剿匪事宜。

    那蒲瀛已经将沧城之外马贼经常活动的地点一一供认,且在地图上标了出来。

    雷翔看过后,赞道:“袁兄,你可真真是了不得,这一次若是将马贼一举拔除,可算是一等大功,将来就算朝廷有什么怪罪,也可将功抵过了。”

    袁恕己道:“雷兄这话里有话?朝廷如何怪罪?”

    雷翔拍了拍自个儿的嘴,才低声道:“其实也未必是真,只因你老兄来到豳州后,连杀了不少人,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上回更且在招县杀了那九十岁的老妇,有些人看不顺眼,暗中兴许向朝廷参奏了。”

    袁恕己笑笑道:“哪里得的消息?”

    雷翔咳嗽了声:“我当然没有这般能耐,是老将军朝中有人,暗中通了点风声过来。”因怕袁恕己听了消息心里不受用,雷翔又挺胸道:“所以这次剿除马贼一定要得全功,有则将功补过,无则锦上添花!”

    功夫不负有心人。

    原来这蒲瀛算是马贼中的“智囊”,先前全靠他诡计多端,马贼才能在豳州如鱼得水,如今蒲瀛倒戈,马贼的首领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才一相遇,便给豳州军打的落花流水,死伤大半。

    于是只能且败且逃,偏生原先的藏身之处都已经给蒲瀛供认不讳,因此竟是给人追着撵打,有几个见势不妙,化整为零逃窜,怎奈多半之人的身份也都给蒲瀛供了出来,但凡有敢回家乡躲避的,又给当地的官兵捉了个正着!

    这一场飓风般的绞杀,持续了六七日,斩杀马贼无数,群匪或被擒,或死伤殆尽,从此再也不成气候。

    连日来百姓们频听捷报,满城欢欣鼓舞,被生擒的马贼皆都押在府衙大牢,等战后统一斩首示众。

    是日黄昏,袁恕己带着阿弦来至府衙大牢。

    蒲瀛听到刺史来到,扑到栏杆边上:“袁大人,我已经如你所说,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你可不万万不要食言。”

    袁恕己回头,身后两名差人押着蒲俊来到,在牢房内呆了七天,蒲俊更加瘦了几分,差人将他带到蒲瀛囚牢前,将他放开,退后数步。

    蒲瀛隔着囚栏相看,父子相见,情形却实在尴尬难言。

    良久,蒲瀛才说道:“俊儿,你放心,我已经跟刺史大人说好了,你会没事的”

    蒲俊不言语,蒲瀛道:“俊儿,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我毕竟是你爹,你从小儿就没有叫过我一声,在我临死之前,你能不能”

    蒲瀛的哀求还未说完,蒲俊断然道:“不能。”

    蒲瀛一愣,蒲俊抬起头来,望着他大声道:“你不是我爹,我爹才不是马贼,我憎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要死就快点死,你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袁恕己跟阿弦先前也退到了一边儿,听了这几句,双双瘆然。

    蒲瀛更是仿佛被人扎心一刀,他是个最心狠手辣的人,却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是如此“绝情”。蒲瀛道:“你、你”

    忽然是蒲娘子哭着叫道:“俊儿,你不可这样没心,你爹是为了你才招供的,是他救了你的性命,明日他就要被处斩了,你难道不能成全他最后的心愿?”

    任凭蒲瀛再凶悍残忍,这会儿也有些战栗。

    蒲俊笑笑,垂头道:“其实,我曾经看见过他在我们家里出现过。”

    在场众人均都诧异。蒲俊道:“当时我不知道他是马贼,更加不知他是我爹,我还以为、以为是我娘不守妇道。”

    不远处,蒲娘子被差人押着,几乎跌跪在地上。

    蒲俊继续说道:“可是我从来就胆小,我不敢嚷嚷出去,就只能闷在心里。”

    蒲瀛情不自禁唤道:“俊儿”

    然而蒲俊忽地又厉声道:“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我宁肯那就只是个野男人,因为就算是野男人,也比有个当马贼的爹要强百倍!”

    众人都又骇异,而更令人骇然的事情还在后头,蒲俊说完后,握拳瞪着牢中的蒲瀛道:“你以为我稀罕你救吗?如果我真的是马贼的儿子,我宁可死,我才不要你救!”

    他说完之后,忽然一抬手,其他人因隔得略远些,看不真切,蒲瀛却近在咫尺,一惊之下叫道:“你要干什么?!”

    蒲俊道:“我宁可死!”他举起手来,用力往胸前扎了下去!

    这会儿大家才看见,原来蒲俊手中竟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薄似柳叶刀,却很锋利。

    袁恕己是习武之人,反应能力一流,在蒲俊举手之时就已经冲了过去,只是才三四步,蓦地想起阿弦说过的那句话,脚步陡然顿住,眼睛却仍死死盯着蒲俊的动作。

    阿弦反应比他慢,但因袁恕己止步,阿弦反而比他更快地来到了蒲俊身旁。

    蒲瀛似野兽般狂吼起来,在监牢里发疯似的挣扎,想伸手拦着又够不着,眼睁睁地看着刀子没入少年的胸口,鲜血如飞泉似的奔涌出来。

    蒲瀛痛苦之极,将头狠狠地在栏杆上撞去,仿佛想徒劳地将牢门撞开,很快头破血流,更见面目全非了。

    蒲娘子惨呼昏厥。

    蒲俊摇摇晃晃,跌倒在地,气息微弱。

    阿弦用力扶着少年的手臂,眼见那鲜血乱流,很快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恍惚中阿弦想:难道她一看见蒲俊便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就是因为现在发生的这幕?

    少年滚烫的血滑过她的手,阿弦望着面前瘦削无助的少年,莫名愧疚。

    耳畔响起袁恕己的声音:“立刻去请大夫速来!”

    蒲俊其实并没有死。

    只是情形委实凶险的很,据大夫说,只差一寸便会神仙难救。

    袁恕己不由叹道:“这孩子倒也可怜。”

    阿弦道:“抱歉,我、我不知道他居然会”

    袁恕己笑笑:“你毕竟又不是神,怎会料到所有?好歹人已经救了回来。”

    阿弦道:“大人”

    袁恕己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你想问我是不是要饶他一命对么?我本来让他们父子相见,就是想看他们的反应,却想不到这少年如此刚烈,这般的品性,只怕不会是个坏根子的人,你说呢?”

    阿弦道:“大人是想网开一面了。”

    袁恕己道:“嗯,已经有人告我在本地滥杀了,正好也做个样子给他们,显显本大人仁慈的品行。”

    阿弦苦笑。

    因蒲俊伤重,马贼行刑之日,他自然并未到场。

    阿弦对这些场景也是避之不及,因为对少年心怀愧疚,这一日便留在府衙照看。

    守了半日,眼见过了午时,少年幽幽醒来。

    阿弦忙问:“你觉着怎么样?”

    蒲俊哑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弦正要回答,忽然醒悟他大概是在打听行刑了没有,便低声回答:“午时三刻已经过了。”

    蒲俊眨了眨眼。

    阿弦看着少年苍白的脸,略觉不安:“我去叫大夫来。”

    “十八子!”蒲俊叫了声,抬手想拉住她。

    就在少年有些湿冷的手落在阿弦腕上之时,“咕咕咕”她的耳畔响起一阵夜鸟乱啼的声响。

    眼前忽地看见如此一幕

    夜深沉,一道人影翻墙而入。

    屋门背后,那妇人开门:“快进来。”

    两人悄悄地回到卧房里。

    房中油灯光微弱,却照出那人脸上狰狞的疤痕,原来正是蒲瀛。

    蒲瀛道:“俊儿睡了吗?”

    妇人道:“他入夜就睡,养成的习惯了。”

    蒲瀛道:“我去看一看他。”

    妇人一把将他拉住:“别去,若是惊醒了俊儿呢?”

    蒲瀛颓然坐下,叹道:“我忽然想,是不是该收手了这几年来积攒的银子也够了,总是不见你们娘俩,我心里越来越不得劲。而且近来跟高丽的战事都停了,那苏柄临正向着我们磨刀,我怕他动起真格儿来,到时候连退路都没有了。”

    妇人抱住他:“你有这种想法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你失踪了这么多年,忽然回来,我怕被人怀疑,还要仔细想想该如何行事。”

    蒲瀛道:“你说的是一件儿。另外还有一件,我虽然想退,但是大哥兀自不甘心放手呢,他想摸一摸新刺史的底细,将派我们去桐县走一趟,等我从桐县回来,就认真琢磨如何撤身吧。”

    妇人道:“好我跟俊儿都盼着等着呢。”

    两人紧紧拥抱,妇人忽地笑了出声。

    蒲瀛问道:“怎么了?”

    妇人道:“我用你给的钱,请了个极好的教书先生,他说咱们俊儿很是出息,再过两年便可以去长安了,倘若俊儿在科考里出人头地,你我先前的苦就没有白熬了。”

    两人满是喜悦地在屋内“密谈”,以为无人可知。

    但与此同时,就在蒲娘子的门口,立着一道瘦削身影,他披着一领长袍,本是面无表情,听到最后,脸上却出现一种类似轻蔑不屑似的冷笑,暗夜之中,少年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森。

    阿弦呆怔于床前,她瞪着面前的蒲俊。

    少年也看着她,然后微笑:“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