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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袁恕己调兵欲往善堂因为得了那车夫传信,知道事情非同一般故而他临时改了主意,挑选了十几个身手出色的士兵,乔装改扮装作是善堂内做工的匠人,先行前往探查情形伺机而动。
这些人潜入善堂正遇见了那几个马贼,官兵跟贼就如同猫跟老鼠,天生气味相冲两拨儿人马迎面撞见顿时发现对方乃是天敌一言不合便交起手来。
袁恕己在外听说里头打了起来知道已经败露当下便不再掩饰,挥兵直入,几乎将整个善堂都包围了起来,那些寻常工匠见势不妙慌张欲躲袁恕己担心有马贼混迹其中趁机潜逃,便不许一个人溜走,都原地看押起来。
马贼等见官兵人多势众且战且退,官兵们穷追不舍,很快发现了黑脸跟矮胖的藏身之地。
此刻寺管跟几名工头亦被带来,众人见善堂内大闹起来,乱作一团,均都惶恐不已,齐齐跪地。
寺管道:“小人实在不知有贼人混在寺内,求大人饶恕。”其他几人也都磕头求饶。
袁恕己问明屋内共有多少孩童,又统算了马贼的人数。
阿弦头顶冒火:“你们可看见我阿叔了?他是不是也在?”
一名认得的工头道:“我才来的时候正好儿看见,英俊先生跟那些孩子们一块儿进了房中了。”
袁恕己听到这里,正要下令攻入,便听马贼挟持孩童,口出要挟之语。
袁恕己哼道:“这些贼人凶性难改,若是答应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
阿弦听口风不对,忙叫:“大人!”
袁恕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若放了他们出城,以这些人的所做所为,被他们挟持的孩子依旧会死!而且若是此例一开,以后围剿马贼的时候,他们便依样学样,也挟持些人质来要挟,岂不是会害了更多的人?所以现在不必理会他们,一鼓作气冲进去,将这些贼人尽数拿下,才是最好法子!”
这会儿里头又传来异动,孩童的哭泣跟惊呼声交织,阿弦又听见安善大叫英俊的声音,她也忍不住扭头叫道:“安善!阿叔!”拔腿往前跑去。
吴成上前将她拉住:“十八子,不要轻举妄动,听大人下令。”
阿弦眼前发昏,拼命挣扎:“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我做不到,放开我!”
就在此时,里头传出孩子们念诵滕王阁序的声音。
外头众人听得分明,一时茫然互看,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阿弦脚步一停,此刻耳畔所听,仿佛跟昨夜梦中相见的场景契合在一起了,心也似擂鼓般跳的甚急,阿弦大叫道:“不要!”用力推开吴成。
却有一个人比阿弦更快,是袁恕己拔刀跳上前:“跟我入内,格杀勿论!”
身后十几个高手跟随袁恕己,似猛虎下山般冲上前去。
冲到门口的时候,正群童子念到“家君作宰,路出名区”,袁恕己一马当先,将虚掩的门踹开,虎跃入内!
“童子何知,躬逢盛饯!”,清亮的背诵声仍在耳畔回响,眼前所见,让袁恕己呆若木鸡,定立在门口无法动作。
身后几名近身侍卫也随着涌入,众人本是剑拔弩张,准备血战一场,可当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一个个却都如袁恕己一样,魂惊魄动,无法相信。
正呆看之时,身后阿弦拨开人群跑出来。
阿弦本已经恐惧之极,濒临崩溃!毕竟昨夜她亲眼看见众孩童死于地上,宛若地狱的场景,倘若这会儿噩梦成真,只怕再也承受不了。
当看见众人都呆立原地之时,阿弦几乎窒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横陈地上的七零八落的尸首们。
跟昨夜所见有八分相似了,阿弦眼前阵阵发晕,然而残存的理智让她定睛再看,却发现地上的那些尸首,并非她意料中的孩子们的尸体,相反
先前丧失的神魂才慢慢又苏缓过来。
耳畔听见官兵们惊道:“马贼全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弦一步山前,脚下踩到湿滑的鲜血,目光凌乱地四处扫去,终于发现,就在靠墙处,十几个孩子靠在一起,手拉着手。
而在他们身旁,是英俊跌坐在地,生死不知。
阿弦跑过去将英俊扶住,却见他面如白纸,嘴角噙着鲜血。
袁恕己反应过来,急忙拨了两队人马,让其中一队将孩子们抱了出去,另一队检查地上的马贼。
马贼人无一例外,都已经气绝身亡,袁恕己瞄过地上惨死的群贼,一径走到英俊身旁,在他腕上探了探:“他的气息紊乱,但无性命之忧。”
世情如潮,波澜变幻。
这日的清晨,桐县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一如平常般醒来,按部就班地开始一天之行。
然而对有些人来说,这日意味着一生之变,生,或者死。
潜入桐县的马贼们,绝想不到自己会以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死在善堂。
而善堂内的小孩子们,也绝想不到他们会在这样一个早晨,度过了最凶险的生死关,也因为有守护之人在,这一场本该狰狞凄惨、血腥可怖的经历,变得奇怪而“有趣”。
就在阳光初升的时候,他们平安喜乐地团团围坐在老朱头的食摊上,一边儿唧唧喳喳说起方才的遭遇,一边等待期待已久的早饭。
老朱头也想不到,正在家里准备食材的他被官兵不由分说请了出来,硬是要他立刻给孩子们做一餐早饭老朱头懵懂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可不是官府的厨子呀!”
那官兵笑道:“刺史大人说了,钱从府库里给。您老人家只管做就是了。”
孩子们则欢天喜地的开始叫嚷自己爱吃的东西,老朱头打量了一圈儿,脸上的苦笑慢慢抹平:“既然有钱赚,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安善忽然叫道:“英俊叔叔怎么不一块儿来?”
老朱头回头问道:“英俊?”
又一个孩子大声道:“英俊叔是神仙,会变戏法,不用吃饭的。”
老朱头越发诧异:“说的是什么?”
安善得意洋洋道:“先前在善堂里有坏人要杀我们,英俊叔让我们背滕王阁序,等我们背完后,坏人都不见了!”
老朱头手势一停,忙问:“你们十八哥哥呢?”
安善道:“十八哥哥先前去了府衙,后来也跟着刺史大人来了,应该是英俊叔叔用戏法把刺史大人召唤来,然后将坏人都打死了。”
两个官兵立在旁边,因也是跟着袁恕己前往善堂的,听了这般童言稚语,不由都笑。
老朱头脸色狐疑不定,但听说阿弦无事,就也罢了。暂时按下满腹疑窦,只给孩子们做早饭。
且说善堂之中,左永溟抱了英俊出门,就近安置在善堂里,又请大夫来看。
阿弦陪护在侧。
袁恕己则留在原地,亲自将每一具马贼的尸首都检查了一遍。
袁恕己毕竟久于杀场,反复将现场查看了几遍,慢慢理出了当时一切发生的经过。
他立在靠近门口的墙角,端详现场,一道模糊的影子在他眼前动了起来,真似“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一出手,先将靠门最近的矮胖之人脖子拗断,然后,将右手边扑上来的马贼胸口击中此人胸前肋骨被重手法击断,同时右手手腕上也有伤。
袁恕己顺着所思转动手腕,目光又看向左手侧到底的黑脸马贼。
吴成看的触目惊心,忍不住问:“大人,杀死这些贼的,莫非、是英俊先生?但是但是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会不会另有其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后又走了?”
袁恕己心里知道答案。
这屋里除了马贼跟些小孩子,再没有其他人,外头又被官兵围住。
虽然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英俊也陷入昏迷,但是袁恕己几乎认定,一定是他。
他先拗断矮胖马贼的脖子,又从右手边马贼手中将匕首夺来,顺势结果了左边的黑脸马贼。
剩下的四个,一人死在黑脸身后,背对着门口必然是见势不妙本能地想逃,后颈要穴却被匕首刺中身亡。
其他两人死的就更怪异了,不仅怪异,而且恐怖之极,一个被匕首正中口中,仰面倒死,另一人,天灵盖被击破,袁恕己细看过伤处,环顾四周后,从血泊里捡出一块儿灰色的不算大的鹅卵石。
最后一名死者,靠近墙角,身上并未被兵刃所伤,双目圆睁,脖颈往后仰着,袁恕己将人一推,发现他的背上一截脊椎被生生捏碎。
从他距离墙角最近看来,这人应该是想抓住一名孩子护身,却被人从后杀死。
袁恕己越看,心头越是寒意沁然。
正如吴成所说,英俊先生一来身子虚弱尚未恢复,二来,那可是个瞎子。
事实上,在查看现场之时,袁恕己暗中模拟自己在场的情形,但是以他的身手跟反应力,就算做到最佳,也无法在这样极短的时间内,天衣无缝地连杀七名悍匪!
何况那是个瞎子!
袁恕己一再提醒自己,朱英俊是个瞎子,可是他越看越是狐疑不安做到如此地步,那人真的是个瞎子?
一个身体虚弱的瞎子怪不得吴成怀疑,这看似的确不可能,先前那些士兵们都在暗中传说,这一切几乎像是神鬼所为。
袁恕己命吴成料理剩余之事,自己前去探望英俊,后者却仍是未曾醒来。
按照谢大夫的说法,英俊是“突然受惊”,旧伤复发,身体不支所致。
袁恕己问道:“先生可被贼人们伤着了么?”
谢大夫道:“神佛庇佑,朱先生没什么大碍,只右手手指上略有一道划痕。”
袁恕己细看了看,想到那一招“空手入白刃”若有所思道:“哦。”又问:“如何现在还不醒?”
谢大夫还未回答,阿弦道:“大人,大夫说阿叔神气涣散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快些带他回家,要尽快给他熬参汤补回元气。”
袁恕己闻听,亲自动手抱了英俊出门,送上马车,对阿弦道:“我还有其他之事料理,我叫人去县衙唤高建来帮你。”
阿弦谢过,随车而去。袁恕己目送她离开,回头叫了左永溟来,吩咐道:“你去县衙”低低叮嘱了几句,左永溟领命,亲自前去。
此事发生后,毕竟是马贼城内作乱,袁恕己本以为城中百姓会生惊慌之心,又头疼该如何向人解释马贼们被谁人所杀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不必袁大人费心劳神,民间已自有解释。
毕竟当时在善堂里,是一屋子的老弱病残除了小孩子们,“朱英俊”先生一个人就占了“老弱病残”其中之三,如果不是神佛显灵,又是什么在瞬间夺走了七名杀人无数的马匪性命?
又加上安善等小孩子,因语焉不详,说的诡奇,在场的士兵且描述现场惨状,几乎非人类所为等,此事越发神秘莫测。
于是不知不觉,传说中善堂竟成了被神佛庇佑之地,毕竟这原本就是佛寺,后来新刺史要修善堂,更是功德之上又累积了一层功德,若说因此感动了神佛县显灵,发神力处决了马贼们,也是有的。
很快,原本才修缮妥当的还十分冷清的佛堂,忽然香火鼎盛起来,空置的功德箱也很快被钱银塞满。
这种种,却皆是袁恕己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他倒也松了口气:不必再想如何向人解释,一名病弱瞎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惊神骇鬼、连诛七人的。
正如袁恕己在现场推演的,一切的确如此。
英俊看不见,所以他时刻留意马贼们的声响,当他决定出手的那一刻,早已经将周围七人所站的大致方位确定。一切都要快,就似电闪雷鸣的一刻,生死都在那一瞬间。
他必须要在贼人们四处乱窜之前,将他们解决。
英俊本就正是休神养气的时候,如此凝神劳心,全力而为,就如同同归于尽的打法儿,所以将最后一名贼徒杀死之时,终究也难以支撑,耳畔听到外头官兵们飞速逼近的脚步声,神智涣散,吐血晕厥。
神魂飘渺中,自云端忽地有一声传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然后,另一人道:“大人有何指教?”
先前念诵那人道:“实不相瞒,我本觉着子安这一段,透着些颓丧之气,并不甚喜,然而仔细想想,竟无一字一句能改动者。通篇一气呵成,由始贯之,纵然动一个字,也将坏了他的气韵。子安这篇,可谓当世之绝唱,前后三百年,无人可及。”
那人惶恐:“大人!晚辈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你有如此高才,我当向圣上举荐!断不会让你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他长笑两声,又念道:“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英俊缓缓醒来。
此时天已黄昏,室内一灯如豆,
他试着起身,却提不起气来,只得又静静躺倒,暗中调息片刻,耳畔才听见低低的说话声,从外间传来。
是阿弦道:“大人,绝对不会是阿叔动的手,你看他那个样子,连杀死只苍蝇都不能,说他杀了那七个人,何其可笑?”
袁恕己的声音道:“那么你说是谁?总不会当真是神鬼所为?”
阿弦竟道:“那也说不准,这些人作恶多端,倘若当真弄得天怒人怨,被神鬼索命也是有的。”
袁恕己不由笑出声来:“小弦子,你别当我是害你,若真的是英俊先生的手笔,你可要想想,他如今说忘了前尘,谁知道真假?倘若他假痴不癫,其实是个大有来历的好吧,就算他当真失忆,那以他这样的身手,若想对你跟老朱头不利,岂非也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易?”
微微沉默后,阿弦道:“阿叔不会、不会的”她似想起什么来:“就算真是阿叔所为,那么今日也是他救了那些孩子,若不是阿叔,安善他们就真的阿叔若是坏人,又怎会这么做?大人你也该多谢阿叔才是”
袁恕己沉默:这倒是真的,若不是英俊,只怕今日就算尽诛马贼,结局也必然十分惨烈。
阿弦见他不语,便又道:“对了,马贼们在城内全军覆灭,他们外头的人马听了消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那蒲瀛也说过,大人要加倍提防他们作乱。”
袁恕己道:“我先前派人去豳州营送信,告知老将军今日之事。先前来时,老将军已经回信。”
阿弦道:“当如何做?”
袁恕己道:“如今其他人都已身亡,只剩下蒲瀛一人,仍要从他身上着手,查明马贼藏身之地最好。只是此人凶顽之极,怕不会供认。”
袁恕己去后,阿弦入内,才发现英俊已经醒来。
她心中倒有些庆幸,若是被袁恕己发现,他定要进来啰嗦相问,不知为何,阿弦本能地害怕袁恕己追问英俊。
“阿叔?”小声呼唤,阿弦道:“阿叔,你觉着怎么样?”
英俊道:“别担心,我很好。”短暂的沉默之后,英俊听见窸窸窣窣声响,是她握住了他的手:“今日真的是阿叔救了孩子们对么?”
手指动了动,却无力回应她,英俊只道:“不值什么,不必再提。”
手背忽地有些湿润,过了片刻,阿弦道:“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阿叔说,昨夜我之所以匆忙跑了出去,就是因为”
将昨夜之梦低低说了一遍,阿弦强忍哽咽道:“今日随着大人前往善堂的时候,可知我心里怕极了,我怕真的看见梦中的情形,那必然会比杀了我更加难受。”
当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只是噩梦的时候,何等庆幸。
但倘若转眼见又亲见噩梦成真,那种绝望之感,无法形容。
英俊温声道:“傻孩子,不是没事了么?”
阿弦垂着头,几乎将脸贴在他的手上,却又在袖子上蹭了蹭,将泪抹去,道:“还有件奇怪的事,不过,我先给阿叔拿参汤喝。”
阿弦正要松手,英俊道:“不着急,是什么奇怪的事?”
阿弦想了想,道:“昨晚上我梦见孩子们被杀害的时候,他们背诵的是阿叔还没教到的句子。”又将昨夜所听详细说知。
英俊若有所思:“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不错,我的确还没教到这里,这至少要等七八天之后才能”
阿弦也想不通:“阿叔才醒,先不要费神,我去给你端汤来喝。”
喂英俊吃了一碗参汤后,阿弦本要让他多睡会儿养神,英俊却问道:“先前你说府衙里那马贼叫做顾殇,如何又是那个蒲瀛了?”
阿弦将早上跟袁恕己的发现又告知了他,道:“这蒲瀛极为狡诈,我跟大人差点儿都被他骗过了,如今大人还想从他口中得知其他马贼藏身之地,只怕十分困难。”
英俊沉思片刻:“此人先前假装是顾殇的时候,一听你提起蒲瀛便立刻改变态度招认,可见蒲瀛这个名字对他而言非同一般。”
阿弦道:“大人也曾这么质问,蒲瀛说是怕被人知道他是马贼首领,本想假称是个无关紧要的马前卒,想瞒天过海逃脱死罪的。”
“仅止于此?”英俊闭眸道:“你说那宋屠户认出了蒲瀛?宋屠户是哪里人士?”
阿弦道:“沧城宋关村。”
英俊有些气喘,低声道:“蒲瀛这个名字,只怕另有内情,咳,阿弦再”
阿弦见他咳嗽,忙制止道:“我知道了,我再去详细查看就是,阿叔不要说了,好生歇息。”她举手在英俊的胸前缓缓抚过,替他顺气。
次日将午,几匹马飞快地奔进沧城城门,直去县衙。
领头一人,却是左永溟,陪行者是几个府衙公差,其中一个赫然是阿弦。
将刺史手令出示,知县不敢怠慢,急忙传了本县捕头前来,让带着几人,即刻旋风般奔出城去。
这一次,却是直奔沧城宋关村。
宋关村村似其名,其中聚居的多数是宋姓之人,也有少数几户他姓。
在里正带领之下,众人来到村后一户人家,开门之时,却见是个面容姣好的妇人,身着粗布衣裳,麻布包头,却看着十分整洁干净。
见这许多人站在门口,妇人却并不惊慌,只问道:“宋里正,这是做什么?”
那老者道:“蒲娘子,这些老爷们是来找你问话的。”
妇人拦着门,并没有要请众人入内的意思:“我平日里也没犯事,找我做什么?”
捕头因知道是府衙吩咐的差事,便上前道:“你当家的呢?”
妇人道:“我们当家的死了多少年了,村里人尽皆知,如何又来问这没意思的话?”
捕头冷哼了声,一把将妇人推开:“生不见人,死也未曾见尸,少不得让我们搜一搜!”
妇人被推得一个踉跄,抬头见捕头已经跳进门来:“公差又怎么样,上门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么?”
这会儿周围邻舍听见动静,不知何故,都来围看,见妇人被许多大汉围着,哭哭啼啼的,不免议论纷纷,有人就问是怎么了,或惊疑,或同情。
左永溟见百姓们越来越多,忍不住喝道:“住口,你丈夫在外做马贼,不知杀死了多少人,你还有脸在这里叫嚷!”
百姓们轰然大惊。
妇人色变,继而道:“你胡说什么,我丈夫已经死了多年了!不要诬赖好人!”
左永溟道:“如今蒲瀛就在府衙牢中,是不是诬赖你,到府衙就知道了。”
妇人惊了惊,却又顿足哭道:“我不信!你们、你们硬要诬赖人,带我一个妇道人家去那地方,不知道做什么,想要暗害我栽赃也未可知,我不去!救命!官差要害人了!”
百姓们将信将疑。
县衙的捕头也出来,低声道:“大人,并未搜到什么可疑之物。”
妇人听得分明:“你们要搜什么?如今什么也没搜到,却空口白牙地诬人清白?怎么了得!”回头抓住里正,哭诉:“宋里正,你可要为我做主。”
里正为难。
忽地百姓中有人道:“你们都是当官儿的老爷们,竟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也有的说:“蒲二哥死了多年,二嫂守寡抚养独子,清清白白地人家,好好地怎么说人家就当了马贼呢。”
“蒲俊那孩子再过两年就可以去长安参与科考了,如此造谣,岂不是也害了他?”
妇人哭起来:“求大家为我做主,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左永溟正要叫人强行将妇人带走,阿弦道:“你当真不知道?”
妇人一愣,抬头看她。阿弦皱眉盯着妇人:“你月前还见过蒲瀛,为什么还当面扯谎?”
妇人眼中仍旧带泪:“你、你说什么!”
阿弦道:“你明知道他在外头烧杀掳掠,却还为他遮掩。他杀死宋屠户后也跟你说了,先前宋大成活着的时候,你去买肉,他怜惜你是孤儿寡母,还会特意照料蒲瀛却仍是不由分说杀了他,你也不把这一条人命当回事,仍旧自在地用着蒲瀛给你的带血的银子。”
妇人这才敛了悲容,眼中透出恐惧之色。
“你怎么能安心?”阿弦慢慢转头看向右侧,那处有几只鸡缩头伸颈地在走动,背后一个简陋的鸡窝。
左永溟心头一动,也不再吩咐差人,自己便奔过去,将鸡窝掀翻,在乱草中探了会儿,果然摸出了一包东西,打开看时,却有近百两银子,并几枚妇人的首饰。
妇人伸手捂着嘴,后退数步。
百姓们先听了阿弦的话,已经沸然,又见搜出赃物,顿时都鼓噪起来。
正在此刻,人群中钻出一道身影,闯进门来。
阿弦回头,看见来者,心里忽然大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