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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薇妮之六部系列, 晋江原创网首发, 美的人都要正版订阅哦~ 才命人去辞,吴成进来, 在袁恕己耳畔低语两句, 道:“方才我在外头, 门上有人无意中说起, 原来今日来的这些人,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大人接风洗尘而已, 他们都是那王甯安的旧相识,只怕是听了风声, 过来说情的。”
袁恕己心中一动,将收上来的名刺统看了遍。
日上三竿,叫人带了王甯安来问话。原本有了连翘的供认, 确认小丽花乃是自尽, 何况所有证据都是连翘伪造, 王甯安的嫌疑便洗脱了,但是其中偏又牵连着小典一节,仍是疑云重重, 倒要审个明白,而如今的症结,自然都在王甯安身上。
然而也正如两人所料, 王先生又岂是等闲之人, 此人心性狡诈, 这数日在狱中被拘押, 心中早把所有情形盘算的清楚明白,何况他又连年在桐县常住,不是土著,胜似土著。那些狱卒牢子,有的得了他的好处,有的受人所托,便也把外头审案的情形暗中通风报信,于是越发便宜了。
袁恕己询问王甯安,暂时并不提连翘承认等详细,只问他小丽花因何而死,王甯安起初尚不肯认,袁恕己道:“那日,小丽花是见过你之后才身死的,加上之前所说你跟她争执是真,可见她之死无论如何跟你的脱不了干系,本官敬你是个文士,在本地名望亦佳,才不肯动刑,你不要冥顽不灵,不识抬举!”
王甯安听了这番话,方长叹一声,道:“并不是小人不识抬举,只不过此事委实有些难以出口。”
袁恕己喝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未做亏心事,又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王甯安叹道:“大人教诲的是,如此,我便只说了就是。”他略停顿了一下,道:“实不瞒大人,小丽花的死,只怕真的被大人说中了,的确跟我的干系最大。”
他忽然说出这种话,倒是让袁恕己有些猜不透了。
王甯安道:“大人这数日想必已经审问过了连翘,也将小丽花的情形查明详细了,其实,小丽花是个可怜之人,她年幼被买入千红楼,心中却惦记家中幼弟,那孩子名唤小典,是个很聪明伶俐的,当我跟小丽花认识之后,蒙她托付信任,她叫我多去她家中照料,小人虽是个草芥,却也并不是无心无情的,便答应了。”
袁恕己见他果然吐露实情,心中越发诧异,却也隐约猜到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且只静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果然,王甯安道:“谁知道,小人去了小丽花所寻的他们母子住处,却听说两人早就搬离了,小人回去一说,她十分伤心,哭告不已,让我帮忙找寻。我碍不过她哭诉,找来找去,终于寻到线索,原来那母子俩因活不下去,便搬家去了乡下,我心想索性帮人帮到底,便一路追查出城,终于打听到他们落脚的那个村落,谁知,这村子在年前被一帮流寇洗劫,那母子已双双罹难。”
袁恕己听到“罹难”,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王甯安拭泪,道:“我本欲将此情告诉小丽花,又怕她经受不住,所以思前想后,决定隐瞒,只说那两母子无碍,她果然十分喜欢……案发那日,小丽花不知为何,竟质问我小典是不是还活着等话,且执意要去见小典,我见她伤心欲绝,逼问又急,知道瞒不住,无奈之下,就把他们母子早就死在流匪手中的话说了……”
袁恕己屏息,心中却忍不住突突乱跳。王甯安言辞缜密,神色真挚,叫人难辨真假。
若不是连翘跟十八子先前都在药师菩萨庙见过小典,只怕袁恕己也会毫不犹豫地信了他这番说辞,怪不得这许多年来小丽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袁恕己道:“照你这么说,那两母子早已经不存世上了,可是在日前,有人曾经在城内发现过小典,难道你不知此情?”
王甯安擦干了泪:“大人只怕是从连翘口中听到的吧,唉,原本我也说了,连翘因嫉恨我跟小丽花亲近,妒火中烧,竟无所不用其极,她不知从哪里听说小典之事,只怕故意捏造出来,挑拨我们两人的关系,小丽花果然上当……”
袁恕己道:“好,如果连翘是故意挑拨,那么,如何还有别的人也看见过小典?”
王甯安皱眉,忽然道:“别的人?不知是谁?当年我追查得知,他们母子的确已经被杀,难道是侥幸同名之人?或者……当年小典死里逃生,而众人不知?”他念了这两句,忽殷急恳求:“大人,如果小典果然还在人世,还请大人快些派人追查他的下落,如果他还好好地活着,那小丽花在天之灵……或许也可得一二安慰。”
袁恕己问不出端倪,王甯安话中又无破绽,若他所说是真,小丽花又是死于自戕,那么真相应该是小丽花无法承受母亲跟幼弟早就身亡的事实,选择了自杀。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理由拘押王甯安不放了。
不到中午,王甯安便走出了府衙的大门口,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停下,王甯安扫了一眼底下那岿然不动的石狮子,从这个角度看来,石狮子仿佛也匍匐在他脚下,他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那明晃晃的太阳,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了双眼,但这却并未让他不快,相反,他不屑地一笑,举手掸了掸袖上的尘。
正闲散地要下台阶,王甯安忽地抬首,看见府衙对面那巨大的獬豸照壁底下,站着一个人。
目光相对,阿弦横穿长街,来到王甯安身前:“恭喜王先生脱狱。”
王甯安笑笑:“这不是十八弟么?多谢有心了。”
阿弦道:“我有两句要紧的话要同先生说,不知可否借一步?”
王甯安打量着县衙里不起眼的小捕快,隐约觉着对方身上似有种令他忌讳的东西,然而……又怕什么呢?连新任刺史大人都无可奈何,这人难道会有通天之能?
牡丹酒馆,临街的窗户,王甯安跟阿弦对面坐了,王甯安笑问:“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话?”
两只微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年,虽身着公服,掩不住尚未长成的纤瘦身段,脸容也甚是清灵秀巧,若不是那眼罩碍事,只怕会是个资质极上乘的孩子。
阿弦似未留意对方污浊的目光,道:“我是受人之托,给先生带话的。”
王甯安道:“什么人?”
阿弦道:“小丽花。”
王甯安脸上的笑僵了僵,旋即问道:“哦?”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联想到她身上的那些传言……不过,那都是昔日陈基在的时候故意弄出来的罢了,迷惑人心耸人听闻的手段而已,无非是便于给这孩子在县衙里谋个职位。
总不会真的是有能通鬼神的本事罢,这世间若真有鬼神,还容他无惊无险地直到现在?
只是忽然身上有些冷。
阿弦道:“小丽花说,她很后悔。”
王甯安疑惑:“后悔什么?”
阿弦道:“后悔自寻短见。”
王甯安叹道:“可知先前我跟刺史大人说起此事,也甚是惋惜?”
阿弦道:“刺史大人同先生说了小丽花是自杀?”
王甯安一怔,即刻道:“并没有说,只不过我已经猜到了罢了。”
阿弦道:“先生是猜到了,还是早就料到了?——早在小丽花自杀之前,就已经料到她会走这一步?”
王甯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弦道:“小典的事情败露,你怕小丽花纠缠不休,故意用她家中之人早就身死的话来刺激她,你知道对小丽花而言,家人就是她的一切,她所有的希望,你毫不留情地将这希望扼杀,就是想送她去死。”
王甯安眼珠微突,喉结上下动了动:“瞎说,你……是无端臆测。”忽然心里有些异样,方才他在府衙里招认的时候,阿弦并未在场,她如何会知道他对小丽花说了其全家已死的事?
阿弦并不惊恼,只道:“先生信不信鬼怪?”
王甯安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你、你说什么?”
阿弦道:“小丽花一直都在跟着你,她看见了小典的遭遇,她看见了你对她的弟弟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这让她比死还难受,她后悔选择了自杀,更加想要你付出代价。可惜,这道理她死后才明白。”
因小丽花已经起了疑心,王甯安怕她纠缠下去,果然把小典的事牵扯出去,他向来知道小丽花的性情,便故意用一副痛心疾首之态,说他们母子其实早就亡故。
他说自己只是不忍小丽花伤心,故而一直都瞒着不说。小丽花本就伤心迷乱,失魂落魄,被他如此挑拨,濒临绝望,竟果然如他所料地选择自杀来一了百了。
王甯安听完了阿弦所说,脸色古怪,半晌,他吃了一杯酒,道:“十八弟,你可真会说笑。”
阿弦道:“你伙同什么人在折磨小典?如今小典又在哪里?”
王甯安失笑道:“既然你说小丽花告诉了你这一切,如何没说小典的生死?”
他盯着阿弦,低声道:“当初陈基在的时候,还可照应着,如今你身边没了靠山,如何不好生些低调行事,又何必给自己揽祸呢?如果你真的有证据,大可去刺史大人面前递送……”
阿弦不等他说完:“说到证据,昨天,小丽花告诉我一件事,说先生有个癖好。”
王甯安皱眉。
阿弦道:“我起初也不信,然后……”她举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王甯安一眼看见,陡然色变,急跳起来,把册子抢了过去。
阿弦并不拦他,只道:“王先生大概也认得这是何物,我草草看了一遍,先生写得栩栩如生,让人如身临其境。”
王甯安咽了口唾沫,忽然扯着那册子,用力撕成粉碎。
他胸口起伏,俯身看向阿弦:“我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证据,难道……我自写些荒诞不羁的话本,还能有人当作呈堂证供不成?世人也是不信的!”此刻,原本温恭的面目,才转出狰狞之色,双眼秃鹫似的盯着阿弦。
阿弦笑笑:“话本当然当不了呈堂证供,官府当然奈何不了你。”
王甯安看着她唇角嘲弄的笑,却无法安心:“难道……那个死人会掀出风浪?”
阿弦摇头:“死人不能,但活着的还是可以的,”她停顿,“比如小典曾提起的大恶人,他知道先生私下将他的所作所为记录的如此精彩绝伦,不知将会如何感激。”
世人不信,心中有鬼的当事人却自然知道真伪轻重。
王甯安目光发直:“你……”耳畔却忽地听见一阵阵鼓噪的声响,隔着窗扇传来。
阿弦缓缓地将窗扇打开,却见外面街市,是许多小乞儿跑来跑去,手中扬着一叠叠白纸黑字,道:“王甯安先生大作,离奇古怪,真实可靠,大家快来看啊。”
王甯安骇然如鬼,浑身僵硬。
忽又有几个青年兴冲冲在酒馆门口出现,其中一人拿着那张纸,大声念道:“黄老却觉今番的孩子年纪太大,不似前一个娇弱可爱,哭叫起来亦别有……孙翁说‘不然不然,年幼者不易长久’……”
“哗啦啦”一通乱响,众人齐齐看去,却是王甯安往后,绊倒一张桌子,他面如死灰,挣扎着想要爬起。
酒馆内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王甯安拼尽力气起身,冲出门口。
但街上的人很快也发现了他,鄙夷震惊的目光,就如同天上的日影,灼热刺目,王甯安踉跄欲逃,但天罗地网,何处可遁。
阿弦看着窗外那已至绝路的身影:“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府衙,向刺史大人认罪,招供一切。”
本地那些参与恶行的豪绅们,得到消息自然不会放过王甯安,只怕会立即派人来料理了他。如今能护着王甯安的,反而只有府衙,只有袁恕己。
隔窗相望,王甯安满面恐惧,无法做声。
被蒙住的右眼又有些发痒,阿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小丽花看不到你的下场是不会离开的,幸好,我相信这不会耽搁她太长时间。”
只可惜仍是用的晚了些。
眼罩摘下后,阿弦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袁恕己,而是他身后的人。
或者说是“非人”。
王甯安,秦学士,张员外,以及众帮凶肆众们,身着囚服,手中提着自个儿血淋淋的头颅,彼此厮打,哀哭嚎叫。
阿弦仓皇移开目光,转身逃往内巷,正欲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地见到前方小丽花立在街心,眼中带泪,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见的那幕吓得慌了,纵身跳到旁边避开她——这就是在袁恕己看来,她很突兀地闪避的奇异一幕。
只是还未跑出两步,身体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让她猝不及防,往前扑倒在地。
等再站起来的时候,阿弦已经不是“阿弦”了。
“她”迈着碎步,来到府衙。
手轻轻地抵在下颌处,犹疑打量着府衙的门首,又左右逡巡扫向守卫。
守卫们因都认得阿弦,是以并未恶声恶气,其中一人反而问:“十八子怎么这会儿来了?”
“她”才仓促而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抬腿迈过门槛,往里而去。
守卫们回头打量了一眼,满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刚才……”
两人对视,顷刻却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进了内堂,小典房中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说小典在府衙里又调养了两天,本已脱了险境。
听说已经判决了凶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毕竟小丽花已经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万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体状况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这两天竟只是强撑着等死,只等处决了罪犯后咽气。那大夫也是无能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连翘。
小典曾跟连翘见过一面,又从别人口中听说连翘在小丽花案中所做,他是个心软且善的好孩子,便对连翘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顾身子细弱,挣扎着下地要向她磕个头。
但他一来病弱,二来腿上的筋腱受损,动作不便,几乎从床上栽下来。
连翘见他形销骨立,心中酸涩,紧走两步拦住,小典早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只问:“那些人已经死了吗?”
连翘道:“午时三刻,已经处决了,你听外头还有鼓声呢。”
小典道:“这样我就放心啦。”
连翘怎会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错想了!”
小典闭着眼睛,眼中的泪流落不绝:“之前你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个好人,现在再求你一件儿,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连翘转头将泪挥去,方轻声喝道:“别瞎说!”
小典道:“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但问起娘来,她却总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后来娘去了,我跟随王先生,再后来,进了秦府,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了我们……”
连翘垂首咬紧牙关,小典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姐姐一面,他们告诉我,只要我听话就会让我跟姐姐见面,我是听话,可是熬了那许久,我渐渐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秦张那些人因见小典向来温顺听话,对他的看管便松懈了,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谋划着逃跑出来找小丽花,那一次连翘在菩萨庙里见到他,就是他才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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