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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原本是慵懒、惬意的时分。
今天却又是一行人拼命往白纤儿手里塞着银钱,千叮万嘱,一副求神拜佛的样子。
纤儿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接过了来人送来的物件,无奈的摆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
紧接着,纤儿便领着两个宫女缓缓走进了水灵宫的后厅。
此时,白云曦正半卧在软榻上翻看着一本书,她慢悠悠的品读着:“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义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飨用五福,威用六极。”
纤儿走到门口,忽然清脆的笑道:“公主今日好有雅兴啊,呵呵呵……”
白云曦亦微微一笑,道:“这不是雅兴,如今本宫也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诗词歌赋了。”
“哦?”纤儿不解,道:“那公主刚刚反复念叨的是什么呀?”
白云曦笑道:“此书名为《九畴》,传闻乃是中土一位圣贤所著,讲的是九大治国的方略。咯,本宫尤其钟意‘农用八政’这一说,说的是如何管理民食、管理财货,管理祭祀,管理建筑,管理教育,管理司法,接待宾客,治理军务。”
她说着又翻了几页,道:“还有‘义用三德’这一条,本宫也很喜欢,说的是治理众民要以正直为本,同时在必要时又要刚柔并用,或者以刚制胜,或者以柔制胜。还有……”
此时纤儿已满脸愁容,连忙道:“哎呦,我的公主殿下,奴婢哪里听的懂这些啊,您就别再念了,你瞧瞧,奴婢都头昏眼花,耳朵长茧了呢。”
“呵呵呵……”白云曦也笑起来,“以前也总觉得这些老人家的言论枯燥,现在读来反而有趣了。
纤儿道:“那公主何不说给陛下听?陛下才用得着呢。”
“唉,”说到这里白云曦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是陛下真愿意听,那就好了。”
纤儿见白云曦似有不悦,连忙转移话题,道:“公主你瞧,慕容统领又差人送礼物来了!”
纤儿说着对门外的宫女招了招手,两名宫女就恭恭敬敬的端着礼物走了进来。
纤儿道:“公主,这是白玉孔雀金珠钗、金莲银凤翡翠镯、凤蝶鎏金镶蓝宝耳坠,还有一支镂金穿花步摇。”
白云曦忽然手抚着额头,叹道:“听到金什么银什么的,本宫就头疼……”
“哦,还有呢。”纤儿又道,“还有一束公主您最喜欢的花——蓝蝴蝶!公主你瞧,这花儿开得正好呢!”纤儿说着将一束蓝蝴蝶花捧到白云曦跟前。
白云曦只看了一眼,却道:“告诉送礼来的人,谁要再敢摘宫里的蓝蝴蝶,就剁谁的手!”
“公主……”纤儿别着嘴,道:“奴婢觉得您这是对慕容统领有偏见,若是换了云将军摘朵花来,您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白云曦微微怒道:“纤儿,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纤儿嘟着嘴:“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白云曦顿了顿没有说话,忽然又道:“云将军……可有消息了?”
纤儿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那你们下去吧。”白云曦摆摆手。
“是,奴婢遵命。”
谁知纤儿正要退下,白云曦忽然又道:“等等,今日已过午时,你路过灵正殿的时候,可看见陛下了?陛下的奏折批完了吗?”
“公主,”纤儿一听这话突然“砰”的跪在地上,道:“陛下……陛下今日没去灵正殿。”
“那是去哪儿了?”白云曦道。
纤儿埋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齐公公今日到处在找陛下呢。小的们怕惹公主生气,都闷着不敢说,私下里可是整个白灵宫都要翻遍了。”
白云曦一怔,又道:“那今日的奏折可是良相在处理?”
纤儿似有些结巴,吞吞吐吐道:“良相……良相都病了好几天了……”
“什么!”白云曦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怒道:“本宫还养你们做什么!正经事不知道报,成天里就知道说些金啊花儿的,还不快起来!本宫要更衣,梳妆,要去灵正殿!”
纤儿赶紧起身,慌忙要去准备。
只听白云曦又道:“还有,让宫里所有太监宫女嬷嬷们,全都给我找去!不找到陛下,本宫饶不了你们!”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纤儿还未见过公主动这么大的怒,连忙胆战心惊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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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密语正好进宫来,打算去看看白慕明。
可巧,刚路过白曲园就看到小宫女菁菁迎面走来,两眼发红,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密语不免有些纳闷,便问:“菁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菁菁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是密语姐姐啊,我们在找陛下呢。”
“找陛下做什么?”密语不解。
菁菁满腹委屈的样子,道:“密语姐你不知道,陛下今日一整天不见人影了,良相这些天也病了,灵正殿的折子堆成小山一样,云曦公主发了好大的火,让小的们翻遍皇宫也要把陛下翻出来。我刚刚就顶了两句嘴,说陛下一个大活人,到晚膳的时候饿了自然就会回宫的,谁知道……谁知道纤儿姐姐突然就扇了我两个大耳光!我……我……”
她说着似乎又要落泪,密语连忙安慰道:“菁菁别哭,你瞧,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公主急着找陛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菁菁方才努力止住了哭,道:“小的们哪里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不过大伙儿都在偷偷议论,说咱们陛下不理朝政,不喜欢做皇帝,陛下只喜欢洛姐姐,有了洛姐姐,恐怕连王位都不要了!”
“哎呀!”密语连忙捂住菁菁的嘴,小心的道:“这话千万别乱说,若是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菁菁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嘴太快,于是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密语又道:“那各宫都找过了吗?”
菁菁点点头,道:“小的们能进的地方都找过了,不能进的地方又都不敢进去。”
密语拉着菁菁的手,温和的道:“你且别伤心了,各宫里再多去找找,我也帮着你们找。”
菁菁方才露出一个微笑,道:“嗯,密语姐你真好。”
菁菁走后,密语思虑着,下人们能进的地方已经找过,但恐怕这位陛下对那些大家去不了的地方才感兴趣呢。想到这里,她于是独自一人往玉白山走去。
好不容易躲过几班侍卫,密语终于来到玉白山顶,抬头望去,只见灵光塔高耸入云,塔旁一棵巨树参天而立,塔尖与树冠,一个纵向直刺云霄,一个横向展若华盖,高低不分,气势不让,倒是相映成趣,颇有谁与争锋的意味。
再仔细一瞧,枝繁叶茂的树冠中央,一点银光闪闪,猜想便是白慕明那袍子上的银龙了。
密语于是闪身而变,如薄卷般乘着风飘飘而起,不一会儿就落到了树冠上。
只见白慕明果然坐在树上,两手交叉垫在脑袋后面,两眼直直望着灵光塔,发着呆。
“哎,多情的陛下,在看什么呢?”密语打趣道。
白慕明突然被惊醒,抬头一看,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是你啊,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密语在白慕明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道:“就只准你来,不准我来么?”
白慕明苦笑,道:“我何时如此霸道了?你要是喜欢,就住在这山上都行。”
密语道:“呸呸呸,我才没有兴趣住这山上,难不成半夜和你的祖宗八代聊天么?”
“呵呵……”白慕明亦觉得好笑,感叹道:“好久没这么轻松的笑了。”
密语道:“那你方才在看什么呢?看得都发呆了。”
白慕明伸手指了指正前方,所对的正好是灵光塔的最高层,第十九层楼。
“你瞧,那晚我父王就是在那里祭祖,然后就被刺杀了……”白慕明说着,眼中透露着一丝难得的忧郁。
密语举目望了他一眼,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塔身破碎之处已经修好,但新旧痕迹终究不同,还是能看出是修补过的。
密语道:“那当时你在哪儿?其他人在哪儿?”
白慕明道:“其他人都在第十八层欣赏壁上的画,而我不会武功,所以比他们走得都慢,我从塔底一直往楼上爬楼梯,刚到第十九层,就看到父王已经中箭,倒地了。”
“所以没有人看见白王是什么遇刺的?”密语问道。
“不。”白慕明摇了摇头,“塔里人确实都没有看见,但塔外还有一个人。”
他指向塔尖的手收了回来,又道:“就是这里,我们现在待的地方,伊洛被困在这里两天两夜,她害怕高,所以不敢下去,也不敢低头看。”
密语想了想,道:“所以你怀疑……”
“我怀疑她看到了什么……”白慕明笃定的道。
密语却不解,道:“不是说玄奇就是刺杀白王的凶手么?”
白慕明道:“那是慕容鹤说的,因为刺中父王的是越国金箭,而玄奇是越国的王子,在那种情况下,大家一致认为即使不是玄奇所刺,也是他指使手下做的!”
“那玄奇的手下呢?那个叫吴常的人。”
“他那天之后就不见了。”
密语忽然明白了:“所以唯一知情的人只有伊洛!”
白慕明点点头,却没有马上说话,眼中流露出一种惋惜的忧伤。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道:“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密语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喃喃道:“是么?”
白慕明眼中似乎闪烁着一抹晶莹的光:“我觉得我就要错过她了,我……”他将头埋在膝盖上的臂弯里,声音似乎也沙哑起来,“……我无能为力。”
密语微微低头看着他,忽然想起在白曲园玩“曲水流觞”的时候,他曾朗朗的笑言希望阅尽世间宝典,志在博闻天下。那时候,他虽手不握寸铁,却敢于的标榜自己性情纯粹、志向高远。还有白灵武会的时候,他自信满满的介绍由他亲自设计的比武场地,那时候,他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思想开明,不仅悉心的考虑了母妃的感受,而且坚持不在男宾女客之间放置屏风。他敢于表达自我,而不去顾忌周遭的看法和对手的强弱,也敢于违背世俗,追求自己认为对和美的东西,如此纯良简单的天性,为何偏偏要受制于沉重的王座之上呢?
密语仔细想来,还是更希望看到那个摇着玉扇,洋洋自得、朗朗轻狂的少年。
“无能为力,是你懦弱的借口。”
“什么?”白慕明从臂弯里露出头来,呆呆看着身旁的密语。
他不敢相信密语会说出这样的话。
密语却又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呢?她有什么让你钟意的地方?”
“伊洛她……”白慕明仔细回想着,心里泛起一丝甜蜜,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待在一起便总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让人觉得很新鲜,很有趣。而她每每遇到危险,遇到困难,也总有让人意外的化解之法。她总是很乐观,让人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你说的没错。”密语道:“她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内心很善良,看似喜欢斗嘴抬扛不认输,其实很懂得欣赏对方的好,她看似又好吃又懒散,但从未放弃过修炼武功,她虽然天资并不好,武功也差得一塌糊涂,但为了在乎的人就有勇气冲上擂台,去和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对战!”
“所以……”
“所以你如果继续懦弱和无能下去,又有什么资格来喜欢这样美好的她?”
“密语,”白慕明似被戳中了心窝一般,颤声道:“可是我现在连走出皇宫的自由都没有。”
密语却更加认真的道:“国都是你的,你何须走出去呢?”
白慕明愣愣的看着密语,万万没想到她的话字字如针,扎在自己心里。
“还记得你说过要‘博闻天下’吗?”密语的眼中带着鼓励和赞赏的神情,“那时候我真的很欣赏你的自信。原本我也以为‘只学文不学武’是不符合生存法则的,但你不同,因为你是灵国的王!你手中有别人没有的武器,那就是你的国,你的国人!灵国的强大就是你的强大!”
密语又拉着白慕明的手,握紧了,继续道:“只有你强大了,才不负白王所托,才有能力做你想做的事,才可以守护你心爱的人啊。”
白慕明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里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密语,激动的道:“对不起,我错了,我错得离谱。密语,谢谢你,谢谢你……”
密语轻拍着他的背,心里亦有种说不出的苦,明明就在舌尖,却又咽了下去,眼里不竟也有些湿润,只喃喃道:“陛下,你想哭就好好哭一场,这里也没有别人看见。但若回到王座上,就再也别哭了。”
白慕明靠在密语的肩上,拼命点了点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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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天色渐晚,一轮明月挂上枝头。
两人在树上呆坐了许久,临近半夜时方才下了山,分别时也说好了,密语会常常进宫来看白慕明。
分开后,白慕明踱着步子,独自前往灵正殿。
一进殿门,却见正厅烛光依稀,不竟有些惊讶,难道良相来了?
走近一看,却是白云曦伏在案上,神色疲倦,已经睡着了。
案几旁的烛台上,蜡烛剩下不多,烛芯却露出好长一截,引得烛火旺盛,随风摇曳。
白慕明轻叹了一声,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云曦披上,然后吹灭了她身旁的烛火。
待行至自己的座前,白慕明不免又吃了一惊,只见御案上的奏折已分成三份,叠得整整齐齐,从左至右,表示重要性从高至低。想必云曦已将这几日堆积如山的折子都阅过一遍,然后从左至右从上到下排好了顺序,这样,最重要的国事便可以在第一时间着手处理。
白慕明远远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忽然产生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但又念起今天密语对自己说过的话,没敢继续想下去。
“国是我的,我又何须推脱呢?”
他喃喃自语着,伸手取了一本奏折准备批阅,忽然发现御案上自己惯用的狼毫不见了,于是打开御案的抽屉找了起来。一层抽屉没找着,又打开一层抽屉,忽然,他在最下层抽屉的角落里摸到一个硬质而光滑的东西。
翻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锦盒,锦盒正面写着四个大字“白王亲启”。
白慕明心里不竟疑惑,藏得这么深,里头是什么宝贝么?可此处的白王说的是父王还是自己呢?还是说历代白王都可以打开?
但不论如何,目前的白王就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他伸手打开了锦盒。
出乎意料的,锦盒里的东西竟然极其简单,只有一件披风和一本秘笈。
这件披风他已然十分熟悉,乃是祖母赐予他的雀翎衣,只是前日里被父王收了回去。
但这本秘笈,他握在手里,定定的瞧着上面的三个字,忽然脑袋里开始混乱,一时间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迅速闪过,他似乎应接不暇,但终于将众多的蛛丝马迹连接在一起。
“难道……父王你……”
白慕明心里顿时生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沉重无比,直压得他整个人瘫坐在龙椅上。
这秘笈上的三个字乃是“隐形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