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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熬命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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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俗语有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世人将戏子与妓女视作一类,就算是唱出头脸的角儿,也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礼法规定良贱不婚,别说想嫁入皇室宗亲的府邸,就是给有些官宦人家做妾室,恐怕都要受到挑剔,被奴才明里暗里的讥讽。

    弘历出生的那年,正是大位之争的白热化阶段,雍正帝断然不能在那时被人逮到把柄,所以才会选择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提及弘历的生母。

    “如你所想,我阿姐也是戏子,是名动京城的云墨色。”锦云凄然一笑,浅浅诉说那萧瑟的往事。

    云墨色原名陈素云,是锦云的亲姐姐,因家里遭逢巨变而成了孤儿被卖到戏班,那时素云十一岁,锦云才六岁。后来海宁陈家采买戏子,选中了她们姐妹,又因素云清秀漂亮、聪明伶俐,还有一副好嗓子,陈老太君见了甚是喜欢,常常带在身边。

    康熙四十八年,胤禛南下借住在陈家,巧遇在后院练戏的素云,他被那一曲长生殿深深吸引了。那时素云并不知道胤禛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富家公子,才会身心相许。胤禛离开后,素云日夜思恋,为寻他竟胆大到私逃出府。可到了京城她才发现自己恋上的居然是个王爷,自知是身份低微的贱民,她不敢去雍亲王府,又无颜面归返陈家,只能流落京城在戏班里谋生。

    戏台上,素云媚而不妖多情善感,她出演的杨贵妃眉目间脉脉含情,水袖翻飞生姿倾城,嗓音甜润唱腔悠扬婉转,让人魂牵梦萦。京中有不少王孙贵胄为她倾倒,可任凭再大的人物来请,送多少金银珠宝,她都守着一个原则,只唱戏园不出堂会。

    胤禛再次见到素云时,她已是名动京城的青衣,人称“云墨色”。

    朝中形势严峻,且素云也不愿意,所以胤禛没有接她入府,而是安置在城郊的一所四合院里,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嬷嬷伺候着,又派人去海宁接锦云入京。金屋藏娇的日子,虽然没有身份地位,但素云过得很安稳,也很满足。

    可福祸总相依,就在她生下弘历的第三天,有杀手闯入了四合院,中秋月圆夜成了天人永诀时。

    “那弘历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没等故事讲完,毓媞便迫不及待地问。

    “死在阿姐身边的是弘历的孪生兄弟。”锦云微微闭上双眸,回想着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夜晚。“阿姐和奶娘每人照顾一个,杀手闯入时奶娘抱着弘历躲到了地窖,直到外头没了动静才跑出来。”

    或许是为素云的遭遇感伤,毓媞的脸上也出现了几丝哀色。“你是怎么知道下黑手的就是皇后?”

    “是因为李氏那个贱人在佛前说漏嘴。”锦云将所有悲伤化作一声冷笑,说道:“弘昀因病过世,李氏痛失爱子固然伤心,偏那时胤禛得知阿姐有孕,所以对她很是疏忽,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子之痛。也不知李氏从哪里听到了关于阿姐的消息,她怀恨在心,故意将事情告诉乌拉那拉氏,这才引发了中秋夜的暗杀。”

    毓媞自嘲一笑道:“所以你并不是帮我,只是利用我替自己报仇。”

    “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吗?”锦云凝视着毓媞,说道:“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而且乌拉那拉氏死了之后,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也是被我利用。”

    毓媞被问得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变成这种人。”

    “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吗?”锦云嘴角始终有那么一抹笑意,笑人的本性,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阴暗,总要找借口把责任推脱给别人。

    毓媞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走上这条路。从仁寿皇太后钦点她为弘历母亲那日起,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弘历的前程,她就已经没有选择了。年氏和李氏都在高位且得圣宠,但她们的下场是她的前车之鉴,如果手段不够狠,心机不够重,城府不够深,就只能落为别人的垫脚石。

    “为什么要勾引皇上?”毓媞最纠结还是这个问题。

    “如果你早点收手,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锦云只是冷冷地回了这句高深莫测的答案。她是矛盾的,在王府时就不知不觉的爱上了胤禛,怎忍心见到他的骨肉被人残害,可对于八阿哥弘晟的遭遇,她却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毕竟她是弘历的亲姨母,又见识过了康熙爷的九子夺嫡,她岂能不为弘历的前途谋划,而且也只有弘晟的死,才能万无一失的将皇后拉下来,替阿姐报仇。

    “这话什么意思?”毓媞不解地反问。

    “你是一子错满盘皆输,我本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但老天爷给了我意外惊喜,可你却要费尽心思害死我的孩子,我知道逃不过,只能拉上你给我的孩子陪葬。”锦云阴沉地笑着,说的话也越来越奇怪,这扭曲的想法恐怕是没人能懂。

    毓媞脸色铁青,怒气中夹杂一丝恐惧,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呵,只要活在这片红墙内,终会变成疯子,谁也逃不过。”锦云不想再多言,下了逐客令。“你已经让人把我落胎之事到处传扬,我是必死无疑,所以别把时间浪费在死人身上,如果你能想得通,我为什么勾引胤禛,为什么自服红花,或许还能自保。”

    忿然走出了宁寿宫,毓媞不想再见到锦云那诡异的笑。

    一入宫门难由己,可怜生在帝王家。

    她不断提醒自己别去在意一个疯子的话,可胸口憋着的郁结却无法纾解。回到景仁宫后,她发狂般砸东西,以此作为对愤恨的发泄,和对恐惧的掩盖。

    看着杂乱的寝宫和满地碎片,毓媞忽地冷笑起来,然后陷入了自己思绪中。

    疯子?

    或者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疯了。

    今天的境遇能怨谁呢?

    怨只怨这看似尊贵的八旗身份,误她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