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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沧海把打猎的家伙搬出来,细细检查、打磨,忙活到半夜,该准备的终于准备好。毕了,左手拿起锃亮的刀,右手抓着尖利的箭,叹道:“老朋友们,今年我父子俩是吃肉还是喝风,就看你们争不争气了。可别像去年一般,让我爸画了半个冬天的饼充饥。”
回头看了一下,沧百重的房间还透出灯光,叫道:“爹,你怎么还不睡?”
沧百重道:“不急。你先睡罢。”
沧海走到他房里,只见沧百重靠着床沿,右手拿着几支算筹,正凝神望向身前地面的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沧海道:“你又在算这东西了?”
沧百重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我废人一个,除了靠教这算学挣点酒钱,还能干些什么?”
沧海心头难过,道:“儿子没用,还得让你自己挣酒喝。”
沧百重道:“你才成人,努力自然有机会。”手中算筹在纸上划了一下,又道:“命运对我不公,我不信我儿也是这般。”
沧海双拳紧握,挺胸昂然道:“命运若对你不公,儿子便改了这命运!命运若对我也不公,儿子便破了这天命!”
沧百重淡淡地道:“嘿,真是孩子话,说得倒轻巧。你拿什么改?靠什么破?靠你那杀兔子的猎刀么?”
沧海顿时语塞,尴尬得脸都红了。沧百重道:“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明天我还要去大牛家教他儿子算学。他让他儿子去卖山蚕,他儿子算少了一两银子,把他给气坏了。”
沧海答应了一声,站着看他划那张纸,看得头晕眼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算学这东西他天生就不喜,父亲也从不主动教,因此虽然在身边看着他算了十几年,到头来自己也是一窍不通。摇了摇头,回自己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计三便过来喊门。沧海背起刀箭,出门见只他一个人,问道:“三哥,村里其他人不去么?”
计三道:“他们说打的人多,分的人也多,到手的也多不了多少。再说有些人出力大,有些人功劳小,东西却要均分,出力大的难免心里不舒服。算了罢。咱兄弟俩打多少分多少,没那么多计较。”
沧海笑道:“倒也是。我家没粮了,还不是天天蹭你的吃喝。”
计三道:“一家人,不说生分话。”
两人整装出发。红峡村倚靠着莽莽山岭,群山由于常年云雾缭绕,当地人称之为云雾山。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雾山里飞禽走兽众多,养活了周围村寨一代又一代的人。不过云雾山极深,越深处危机越重,猛兽、毒虫、瘴气层层包裹,一般猎手都只在前山打猎,只有极少数敢深入后山,至于后山之后更深处,敢进去的也大多永远出不来了。
两人在前山转了半天,几无收获,只打了一只野鸡。丛林间多有陷阱的痕迹。计三道:“这前山果然被隔壁村围猎过啦,漏网的动物估计也都逃进后山里去了。”
沧海道:“如此赶尽杀绝,可真是不给人活路。”
计三道:“没办法,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往里面再走走吧。若路数不对,速退便是。”
两人继续往大山深处走。开始尚有猎人开辟的小径引路,越走周围的树木越粗大,藤蔓缠绕,杂丛当道,渐渐地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偶有毒虫经过,闻见二人身上的黄药味,便即退缩,倒也不曾发动攻击。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甚至没有风,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别无声响。即便两人生来与丛林作伴,此刻心里也不禁惶惶。
幸亏后来打了一只黄羊,有了猎物,心里的不安也便淡了。两人清扫出一片空地,把黄羊开膛破肚,点火烤来吃了个饱,剩下的肉切作小块,烘干外血,装进背囊里。
此时夕阳西落,森林中雾气渐浓,两人在火堆附近设了几个兽夹陷阱,然后爬上旁边一棵大树,砍掉藤蔓,各处撒下黄药,驱除虫蚁,在枝干间搭了一个歇息的地方。
这一路并没遇见想象中的险情,两人也宽下心来。夜幕降临,白天那些阴森森的景象都湮灭在黑暗中,反倒显得不那么可怕了。两人躺在大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家常。沧海道:“三哥,你有想过到外面闯荡去么?”
计三道:“我祖上世世代代都在这大山里讨生活,外面是何模样,我不了解,也不想去。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一样。听老一辈说你爹是外来户,想必他是在外面闯荡过的。”
沧海道:“嗯,他倒是有提起过,在外头也没多长时间。后来打猎出了事情,便一直留在村里了。当年就是在这片森林里,遇上恶兽,被咬废了手脚。”
计三道:“百重叔若是没出这档事,必是一个极好的猎手。”
两人选的歇息处虽高,但森林里不乏会爬树猎食的兽类,当晚两人轮流守夜,沧海守上半夜,后半夜计三再起来接替。期间不时闻得林中兽吼,甚至有动物从树底飕飕蹿过。计三紧握刀柄,一刻不敢放松。
等到黑幕渐散,天将放白,计三松了口气,刚要下树去探,突然沧海醒来,惊声道:“有大块头来了。”
此时虽已晨曦洒落,但林中雾气仍然极大,目力所及,五步之外便不清晰。计三侧耳倾听片刻,摇头道:“哪里?怕是你听错了。”
沧海道:“没错。前方大约两百步,那东西行走极为小心缓慢,现在停下来了。”
计三知他五官感知异于常人,小时候跟随大人出猎,便能洞察大人难以发见的猎物,因此不敢掉以轻心,慢慢伏身下来,静观其变。
雾气絪缊,随着两人的呼吸吞吐在搅动,鸟儿唧唧喳喳地晨鸣,阳光初显的空气里,却蕴含着一股隐隐的危机。
半晌,仍旧没有动静,计三忍不住道:“这家伙这么安静,却是个什么野兽?”
沧海作了个嘘声的手势,道:“来了。”
前方隐然有飞鸟被惊扑腾飞起,但直到那东西靠近到二十步的距离,计三才真正看见对方的身影。那是一只硕大的四脚动物,高三米有余,身长不知几许,乍一看外形如虎,头上却长有尖角,而且脚步极轻,与虎大有不同。
那猛兽缓缓走到两人存身的大树下,突然站定。两人心头狂跳,不自禁互相看了一眼,一股不详之感涌将上来。
只见那猛兽两只前爪搭在树身,人立起来,呲牙朝树上发出了第一声吼叫!
嗷——!
计三叫道:“不好,它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