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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将士臣民皆伏跪于地,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天地,好似浪涛一波接一波的涌入宁天歌耳膜,她抿唇看向天祈帝,看到天祈帝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松弛的皮肤形成一层层的褶皱,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心里渐渐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久久地望着天祈帝的脸,似乎有什么正在离她而去。
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将心中这种感觉撇去。
今日之后,她便是掌管天祈的最高主宰,往日她所逃避的,不愿面对的,从现在起,再也没有退路。
臣民朝拜完毕,守候在天祈帝身后的贴身太监已暗中着急了很久,此时总算松了口气,低头俯到天祈帝耳边道:“太上皇,陛下登基大典已毕,该起驾回宫了。”
天祈帝未给予任何回应,只是保持着微笑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宁天歌,即使宁天歌转身与大臣交待事情,他还在看着原来那个方向。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贴身太监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太上皇,奴才的话您听到了没?该回宫了……太上皇……”
那种预感更加强烈,他哆嗦着手指凑到天祈帝鼻下,停顿了少顷,脑袋轰地一声,呛然大呼,“太上皇,归天了”
宁天歌的后背蓦然僵住。
四周刹时静了一静,之后便是大乱,喜庆的气氛瞬间转为悲痛,刚刚朝拜完毕站起的臣民再次跪地,百姓痛哭失声,百官涌上神坛,匍匐于天祈帝跟前涕泪交淋。
宁天歌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面带微笑的天祈帝,他的眼睛仍然象是活着一般,那般亲切慈和地望着她,就象一个普通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孩子,而她,至今未曾叫过他一声父皇,更没有叫过一声父亲。
心里刚才松动的那一角,渐渐崩塌。
她久久地立在天祈帝面前,往日那有限的几次接触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数月前的那次寿宴,是她与他相见的第一面。
次日在花园,他不经她同意便让郁瑾风割破了她的手指,与她的血进行了滴血验亲。
也是在那一晚,他将她囚于宫中,以为能就此将她绑在身边,却被她轻松逃脱。
而这一次,他病入膏肓,希望她能继承皇位,她答应,却并非为了他,只是因为楚清欢。
她知道,其实他一直在期盼着她能叫他一声父皇,但骄傲如他,从未表露出半分,事到如今想来,或许,他并不仅仅因为骄傲,而是不想让她为难。
只因为,她曾说过,她母亲的丈夫是东陵宰相宁桓,他是她唯一的父亲。
楼非白与紫翎担忧地站在她身后,碍于身份不好上前,郁瑾风已红了眼圈。
“陛下,太上皇已经去了,您千万要节哀。”安定侯抹着眼泪在旁边安慰。
她点了点头,最后看一次天祈帝的眼睛,然后伸手,将那双眼睛轻轻合上。
对于这个父亲,她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血浓于水,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逝者已矣,他虽做错过事,但于国于民来说,他毕竟还是个好皇帝,甚至在重病之时,面对如狼似虎的儿子依旧不改初衷,以国为重。
这一声“父皇”,她仍然无法叫出口,但是在心里,她愿意叫上一声。
只为,有些事,在此刻终于释怀。
在天祈新帝举行登基大典这一日,旧帝于同日归天,新帝下旨取消一切庆祝仪式,举国皆哀,满城素缟。
当日晚,北昭平阳王与桑月国主同时到达洛城,进宫面见了新帝。
“七妹!”司徒景一反以往的骚包,穿了件素白的锦袍,刚迈进御书房见到宁天歌便上前揽住她的肩,表情十分沉重地说道,“你若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我的肩膀给你靠。”
宁天歌本心情不好,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一抽,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你怀里靠过的女人太多,就罢了吧。”
自上次一别,本以为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未想竟还是原样。
话虽如此,心里却依旧一暖,在她有事之时,他们总是能及时出现在她身边,还有什么可求的?
司徒景一时大为受伤,待想争辩几句,她已走向苏屿,再不理会他。
“天歌,你还好么?”苏屿眸中含着忧虑。
“我没事。”她回以他一个极浅的微笑,“坐下说话吧,你们长途奔波多日,也该累了。”
“还好。”苏屿依言走到一边坐下,“只可惜,紧赶慢赶也未能赶上你的登基大典。”
“无妨,能来就好。”她淡然摇头,将宫婢奉上的茶递到他手里。
正想叫司徒景也坐,却见他环顾了一周,看着她皱眉问道:“安王怎么没来?”
墨离……
她眼睫微垂,掩去眸中忧色,“他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按理说,他应该比你们至少先到一日。”
“看看,看看,一看他就是没把你的事放心上。”司徒景顿时不满,“他比我的路途要短,居然来得比我还晚,太不象话了!”
宁天歌当作未听到,端起茶盏与苏屿举了举,“来,喝茶。”
司徒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不满变得无处发泄,极端郁闷,端起桌案上的茶水便一口饮尽,朝偷偷打量他的宫婢喊道:“再来一杯!”
“你以为你是在喝酒呢?”宁天歌看他一眼。
“我倒还真想喝酒。”司徒景嘟囔了一声,负气转过头向外面。
宁天歌摇头,这年纪越活越大,性子倒反见小了。
“阿七!”御书房外,忽见楼非白与紫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连司徒景与苏屿都顾不上招呼,径直奔至她面前,神情极为凝重。
“怎么,”宁天歌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来,“发生了何事?”
紫翎想要开口,却咬了咬唇,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楼非白,眼睛飘向了别处。
她心下一沉,心里被她强压下的那丝不安终于还是涌了上来,看向楼非白。
楼非白双唇紧抿,眉头紧锁,看着她沉声说道:“阿七,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袖中的双手蓦然攥紧,“师兄,你说。”
“刚刚下面的人来报,安王在途中遇袭,可能中箭跌下山崖……”
头一晕,身子也跟着一晃,她一把撑住桌角,果然,她的预感向来很少出错,这次也没有例外。
“阿七,你没事吧?”紫翎连忙将她扶住。
司徒景与苏屿亦霍地站了起来,脸色皆是一变。
宁天歌闭了闭眼,轻声道:“师兄,你继续说。”
楼非白担忧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随行的侍卫都已身亡,安王的贴身近卫墨统领与阿雪也不见踪迹,极有可能与安王一同掉落山崖。”
按住桌面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她抬眸,定定地看住他,“为何会认定安王是中箭并跌落山崖?”
“那些侍卫都是中箭身亡,而且箭箭深入体内,可见射箭之人皆是一等好手,安王若是受伤,应该也是中的箭。”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布料,低声道,“这是在崖边发现的衣料,与安王平时所穿的无异。”
“而且,崖边还有一小滩血迹与半个脚印,是上等软靴留下的印迹……除了安王,无人够资格穿那种靴子。”
宁天歌缓缓接过他手中的那片布料,摊开于手心中,这是被荆刺勾破的袍角,一片兰瓣从中被撕开,只余下残存的半片,在沾了泥的碧色衣料上,不再洁白。
身体里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走,她全身的重量全靠撑着桌子的那只手支撑着,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退去。
司徒景从未见过她如此的模样,很想走上前,象刚才那样跟她说,想哭就靠在他怀里哭,脚下却似灌了铅,双唇也似乎被粘在一起,一个字也说不出。
苏屿紧了紧自己的双手,忧心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发现的?”良久,她问,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
“两日前。”楼非白低声回答。
两日前发现,那么,事发之日至少在三日以前或更久。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可有通知李正?”
“已经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