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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哪闻野味入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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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没有谁告诉我,我是怎么离开那间阴暗潮湿充满了腐臭霉烂气味的牢房的,但是我终于离开了那间牢房,既没有升入天堂,也没有堕入地狱。当我睁开自己美丽的眼睛、闪动着细长的睫毛再看见这个世界时,我发现自己正斜倚在一片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的山坡上,被一片五颜六色的野花簇拥着。我远远地看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野花,蜜蜂在花丛间“嗡嗡”地飞来飞去,还时不时地有几只蝴蝶煽动着它们五彩斑斓的大翅膀在我身边忽上忽下地跳一支舞,又翩翩地向远处觅去。

    这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虚幻的?我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立即感到了一阵疼痛,我又掐了一下手臂上的皮肤,同样感到疼痛。这不是在梦中,我没有做梦;这也不是在没有生命的世界里,没有生命的世界根里本不会有疼痛的感觉。我是在现实的世界,我是在一个真真实实的世界里。

    我睁大双眼好奇地向四周看去,呀,我竟然出来了,我竟然活着出来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简直就是那位无所不能的天父在我身上展示出的最伟大的奇迹啊。我为天父的这种奇迹而兴奋不已,急忙跪下祷告,感谢上帝对我的拯救,感谢上帝在我身上展示的大能。

    “你醒了?”

    在我正专心低头祷告的时候,忽然从我身后传来了这个声音,一个男人粗浊的声音。声音很近,显然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吃了一惊,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甚至不声不响地走到了我身后,我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我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左手拿着一张弓,背上挎着一壶箭,右手则提着一只野鸡。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才打猎回来,右手上的野鸡显然就是他刚刚捕获的猎物。

    我不见此人则好,一见此人,立即唬得跌倒在地,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开几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我关在一起的那个男囚。这个人竟然也……也出来了!

    我大惊失色,天底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上帝啊,既然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他,为什么还要把我和这个可能是罪大恶极的匪徒还放在一起呢?难道您不知道,我才逃离了魔窟,可能又会落入这个匪徒的虎穴啊……

    “你……你是……”我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错,是我。”他的话语依旧简短,嗓音嘶哑,肯定了他就是那个我仍在担着惊受着怕的男囚。

    如果不存在偏见而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看,他此时的嗓音已经不像在囚室里的嗓音了,此时的嗓音虽然嘶哑,却颇有一种磁性之美,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大城市,就凭借他这样的嗓音,没准能成为一个摇滚歌手,再加上他那常常忧郁的眼神,成为许多青春期少女尖叫着追求的偶像。可是他现在出现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而我也自认为早已过了那段追星的青春期、可以因为年龄而发疯发狂的阶段,因此这个嗓音嘶哑、眼神忧郁的男人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怎么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是仙风道骨的苏恒,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龌龊肮脏的囚犯?瞧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它本来颜色的衣服,就更加让人嫌弃了。

    那人没有说什么,席地坐了下来,把猎杀的野鸡扔在地上,又把弓箭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随手拿起野鸡,奋力地抓住鸡毛嗨嗨地不断地往下拔着,很快就拔下了许多鸡毛,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看见他那粗野的动作,我不禁对他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可是,有件事或许只有他知道,而且我也只能问他。

    “我……我是怎么出来的?”我尽量不表现出对他的嫌恶,轻声问道。

    “抱出来。”

    我耳朵里飘进来这三个字,但声音含糊,因此我不确定是否听清楚了。

    “什么?抱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我……抱你出来,明白吗?”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急忙看了看身上,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他怎么能抱我!甚至……他怎么能碰我!我这样洁身自好的人怎么能让他这种人接触,而且是接触到我的身体!看着他那脏兮兮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身上哪儿都是脏的,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脏,甩又甩不脱,扔又扔不掉,那些肮脏的东西好像紧紧地黏在我的皮肤上,不,简直渗入了皮肤,钻进了体内,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内脏都掏出来,一样样地清洗干净后,再放回去。

    “你……你怎么敢?”我满眼泪水,冲着他怒斥道。

    他的鼻中好像“哼”了一声,没有答我的话,只是在那里专心地拔鸡毛。

    我见他不理我,更加怒不可遏,努力爬起来,脚步蹒跚地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又跌跌撞撞地走到他旁边,用树枝在他背上用力地打了一下,斥道:“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碰我!你这个流氓,强盗,强奸犯,你……你是个畜生!”

    他依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即使我用树枝打了他一下,却好像他根本没有感觉似的。

    他难道是个死人!他难道是个聋子!

    我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用枝条往他背上不停地打去,不停地打去,一直打到累了,打不动了,我跌倒在地,伏在地上,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好像要把多少天来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地都通过泪水哭出来。

    他仍然没有动,也没有说什么,仍然在拔着鸡毛,虽然此时那只鸡的毛几乎被他拔光了,但他仍然在那里拔鸡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哭够了,也哭累了,于是我止住哭声,两眼还含着泪,抬头看着他。

    他手中仍然在那儿拔已经没有鸡毛的鸡的毛,眼睛却看着前方,好像被什么沉重的心事纠缠着,无法解脱。

    “谢谢你!”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我突然说出了这三个最让我不愿意说出来的字,而且当它们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竟是那么顺滑,没有一点羁绊。

    他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似乎看见他眼角处明显的笑意。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地摆在眼前,我是被这个男人救出来的,无论他在救我的时候用了什么方法,采取了什么措施,我毕竟被救出来了,好好地坐在这里,身体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对他——虽然我很讨厌他——我不得不说出我的感谢。爱憎分明,这似乎就是我的性格。

    “我们安全了吗?”这也是我很关心的问题。

    见他点了点头,我终于准备长舒一口气,忽然见他又摇了摇头,我那一口气便半途憋住,“咕嘟”一口咽了下去。

    “你是说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说这话的时候我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在远处的树林中并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

    “不知道,或许……没有吧。”他终于开口道。

    “这是哪里?我们还需要继续逃吗?”

    “不远。”他的话依然那么简短和费人猜测。

    “我们离什么地方不远?”

    “牢房。”他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你是说我们逃得还不够远?”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又紧张地四处看了一圈,确信的确没有敌人的踪影后,才渐渐地安了一点心。

    我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身,一步一摇地向山坡下慢慢走去。这里离强盗窟不远,我必须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尽管我现在身体很虚弱,很想躺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一大觉,但为了生命着想,我即使硬撑着也得撑过这一段并不平坦的路。

    “站住!”我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去哪?”他问道。

    “离开这里,离这里越远越好,否则迟早还是会被他们抓住。这次能够逃出来实属侥幸,我们不会总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不小心被他们发现,那时被那些人抓住,一定必死无疑。”

    “不能走。”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乖乖待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捉我吗?”我越说越有点生气。

    “他们,”他用手指着山坡下的一个丛林密集的地方,说道,“那里。”

    “你是说那群野蛮人在那个地方?”我看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我刚才要去的地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说的话呢?他可能只是骗我,想把我留下来。可是他想把我留下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想对我不轨?抑或有其他用心?我看了看下方的树林,又看了看他,越觉得他是在骗我。但是万一他没有骗我,那群人真的在那里呢?我突然变得犹豫不决。

    “他们真的在那里?”山下的树林里看不到一点动静,除了偶尔有风吹动密密匝匝的木叶而涌动的细浪外,实在一切静如止水,我对他的话还是怀疑的成份更大一点。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用燧石点燃了一堆柴火,把拔光毛的野鸡串在一根树枝上,在火上一边转动一边炙烤着,不多久就传来阵阵香气,勾起我胃中的馋虫,爬得我全身麻痒难耐。尽管我努力装作对他的猎物毫不在意,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咽下了几口口水。

    “你在这里生火,就不怕被那些人看见,冲上来吗?那样我们就走投无路了。”我善意地提醒他道。

    “不会。”

    “他们不会看见?你不是说他们就在山下的那片树林里吗?这里相距那片树林不算特别远,而且中间没有大型遮蔽物,他们怎么不会看到这里那么明显的火堆呢?”

    “不敢。”

    “不敢?你到底想说什么?拜托你,不要总是只说一两个词,这样让我很难猜测。你把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不好吗?”我简直对他的这种说话方式感到厌烦。

    他闭口不语,兀自在火堆上专心致志地烤着他的野鸡。

    “你是想说他们不敢过来吗?”我见他不再说话,于是再次猜测道。

    “嗯。”这个声音好像是从他的鼻子里发出的。

    “为什么?”我惊讶得简直要跳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敢过来?难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厉害的武器可以对付他们?”

    “嗯,武器。”

    “我们真的发现了秘密武器?啊,太好了。在哪儿?在哪儿?”我兴奋地四处张望,可是什么秘密武器都没有看到。

    “这里。”

    “就在这里?”我惊讶地再次看去,他所说的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张我已经非常熟悉的刻着那个让我触目惊心的图案的弓和几支箭外,只有一堆火,火上已经被烧熟了散发出诱人香气的野鸡,再有的就是串着野鸡的那根树枝。在所有的这些东西中,只有弓箭或许具有一点让他们害怕的威力——这种威力早已被证明为只是花架子——外,那堆火、烤鸡还有串着烤鸡的树枝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自娱自乐的工具。我对他的意思更加大惑不解。

    “为什么?请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再次问道。

    他没有言语,他一向少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多愁善感而又被他视为至宝的性格,我对这样的性格真的不喜欢。还好苏恒不像他这样,虽然苏恒有些口吃,但总能把话说清楚,不用我费心费神地去猜测,而且苏恒也不像他这样沉默寡言,虽然苏恒的话也不多,但总比这个人要多许多。如果苏恒也像他这样,我和苏恒生活在一起竟会有多么累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吃了一惊:我怎么会把苏恒和这种人相比较呢,苏恒可算是人中之龙,有学识,有胆量,而这个人呢,充其量只是众人当中的一个败类而已。我拿苏恒和他作比,真是……。唉,苏恒,请你原谅我。

    我正这样自责自思的时候,猛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个东西一直指向我的胸口。我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