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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红纱步辇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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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鲍熙再次出现,进了房内,在徐佑对面的蒲团坐下,脸上带着不悦的神色。徐佑亲执茶壶,为他倒了一杯清茶,递到身前,道:“鲍主薄何故动气?”

    鲍熙接过茶杯,道了谢,默然片刻后,说道:“愧对郎君,在下师劳无功,没能说和此事!”

    詹珽这次的谋划有杜静之在背后撑腰,对顾允有忌惮不假,但绝不会好说话,所以鲍熙出面调解,碰一鼻子灰,早在徐佑的预料当中。

    他本就打算,等鲍熙调解无效,詹珽再来相逼时,就顺势搬离至宾楼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里都没有必要再待下去,否则的话,真是连吃饭喝水都要小心谨慎。

    如此一来,等于给詹珽挖了一个坑,让他间接得罪了顾允。一旦将来因为介入詹氏的纷争而起了冲突,钱塘县势必会站在徐佑这一边。就算不能面对面的与杜静之对抗,可只要暗地里给予一定的支持,对徐佑的帮助就已经足够了。

    徐佑脸露讶色,道:“詹无屈好大的胆子,竟然连鲍主薄亲来都不理会?”

    鲍熙微觉尴尬,苦笑道:“詹氏是钱塘士族,家大业大,不把我放在眼中也是寻常。只是詹郎君平日里从不曾这样咄咄逼人,实在不知道为何非要跟徐郎君置这口气?”

    徐佑洒然一笑,道:“可能詹无屈看我不太顺眼,也未可知。既然此事无法善了,那我只好退让一步,搬出至宾楼就是了。偌大的钱塘,总不至于只有这一家逆旅可住人的”

    鲍熙忙道:“不急,等我回去禀告明府,听他如何决断再做安排。”

    徐佑面露犹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没必要再惊动飞卿。我换一家逆旅,等闲事耳”

    “话不是如此说,要是在钱塘县还让徐郎君受了委屈,传出去伤的可是明府的声望。”

    声望在这年头可是神器,但凡想要进步的,没有不想刷声望的。所以鲍熙一提到这个,徐佑就不好再推脱了,道:“那,我就静等鲍主薄佳音。”

    鲍熙拱拱手,刚要起身离去,院门外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皱眉道:“怎么了?”

    徐佑无奈道:“恐怕詹无屈连这片刻都等不及了主薄,此事就此作罢,我马上照他的意,离开至宾楼!”

    鲍熙冷哼道:“我去看看,詹珽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气上心头,连郎君也不叫了,直呼詹珽的名字。走过去拉开房门,院子里黑压压的站着四五十人,手中刀光闪烁,暴戾之气,扑面而来!

    詹珽站在最前,看到鲍熙毫无惧色,道:“鲍主薄,失礼了!”

    鲍熙眉间隐有怒意,径自走到詹珽身前,道:“你要做什么?”

    “敢问主薄,这至宾楼,是不是我詹氏的产业?”

    “是,那又如何?”

    “既然是我詹氏的产业,我自然可以决定谁去谁留。钱塘县衙不肯为百姓做主,我就自己做这个主了。今夜,不管谁来,院子里的那几个人,都必须给我滚蛋!”

    鲍熙斥道:“詹珽,不得信口胡言,谁跟你说县衙不为百姓做主的?”

    “我自有耳目,能听能看。他们先是过所不明,后来打伤窦弃等多人,报了官,郑贼捕押走了人犯,可不过片刻,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你身为钱塘县主薄,竟然还居中说和,意图让我赔礼致歉,试问,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没有!”

    “钱塘县徇私,鲍主薄徇私!”

    身后的人群同时响应,声势惊人。鲍熙抬手指着詹珽,怒道:“詹珽,你带这么多人,手持兵器,想要谋逆不成?”

    詹珽哈哈大笑,道:“鲍主薄,你只是顾县令的家犬,想给我编织罪名还差的远呢。这些都是我詹氏的部曲,谁听过自家部曲到自家的院子里,竟是谋逆?我告诉你,别以为在钱塘你们可以只手遮天,要是惹恼了我,我直接到刺史府具状,让柳使君查一查,看你们到底收受了别人多少好处,昧着良心行此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丑事!”

    徐佑和何濡、左彣也从房内出来,站在台阶上看鲍熙与詹珽斗嘴。徐佑低声笑道:“呵,这才多久,詹无屈的辩才貌似很有些长进啊”

    何濡目光毒辣,一直盯着站在詹珽身边的一个黑瘦低矮的男子,道:“长进的不是他,而是来了高人了!”

    徐佑同样目光一扫,道:“看来又是英雄所见略同,只是不知是杜静之的人,还是刺史府的人?”

    “刺史府的目标是郭勉,不会管詹氏的小事,一定是杜静之派来的,毋庸置疑!”

    “这倒也是!其翼不如再猜一猜,这人会是谁呢?”

    左彣咋舌道:“郎君这不是故意为难何郎君吗?杜静之麾下多少奇人异士,如何猜的出来?”

    何濡一笑,道:“说难也未必多难,天师道扬州治自祭酒以下,有两名正治,五大灵官,其他五百箓将、百五十箓将、五十箓将、十箓将若干。能被派到钱塘,协助詹珽谋划此事的人,至少也该是灵官的级别。而扬州治五大灵官,身形如同此人瘦小的,定是捉鬼灵官李易凤!”

    天师道每一治都有五大灵官,分别是祈禳灵官、除瘟灵官、消灾灵官、度亡灵官和捉鬼灵官。

    左彣尚且半信半疑,徐佑已经叹道:“其翼之才智,我所不及。此人,确实是李易凤!”

    这次轮到何濡奇怪,道:“七郎认得他?”

    徐佑远远的望着李易凤,他的目光低垂,没有发现自己,神色中露出几分缅怀和悲伤,道:“多年前我随先君上鹤鸣山,蒙大祭酒李长风出手治病,当时随侍在他身侧的弟子中,有一人就是这个李易凤。只是没想到,几年没见,他已经成了扬州治的捉鬼灵官!”

    何濡和左彣知道他想起了义兴的往事,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国恨家仇,从来都是用刀刻在男儿丈夫心头的血字,水不能灭,火不能融,至死方休。任何的言语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徒劳,只有潜心忍受,蛰伏待机,静等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斩人头,灭人族,以血写就的字,只有以更多的血来去除!

    鲍熙眼看就要压不住场面,徐佑收拾思绪,深不见底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神光,道:“闹到这一步,詹珽已经没了退路,从此只能牢牢绑在杜静之的大腿上,不管输赢,钱塘县都无他的容身之地,至宾楼咱们也没必要继续住下去了!”

    何濡却道:“七郎,你有没有想过,詹珽为何非得这么着急赶咱们离开呢?”

    “詹珽本来是想利用郑贼捕把你我几人关在县衙的大牢里,此计不成,自然要另辟蹊径如果所料不差,今夜出了此门,不管宿在何处,詹无屈都有把握让咱们人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天师道的高手众多,单靠风虎一人,很难抵挡的住!最重要的是,事了之后,他还能脱得干系,毕竟不是发生在至宾楼,让人抓不到把柄”

    “既然七郎洞若观火,为何还要按照对方的谋划走呢?”

    “因为这个谋划有个大漏洞,詹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飞卿会邀我连榻夜话哈,今夜的钱塘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县衙的主楼更安全的呢?”

    何濡抬起头,看着天叹了口气,道:“什么都让你想到了,还要我有什么用?七郎,其实有时候,你装的傻一点,我会更高兴!”

    徐佑负手走到鲍熙身旁,笑道:“詹郎君,不就逐我们出去而已,至于明火执仗,动用这么多人吗?当心吓坏了楼里其他的住客,影响你们的生意。”

    看到徐佑,詹珽双目直接喷火,森森道:“那要多谢徐郎君选了这处院子落脚,周边僻静的很,哪怕有人惨叫,也不会被人听到。”

    “哦?这么僻静?听起来不是很安全啊,既然如此,麻烦让让,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住的好!”

    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的李易凤在听到徐郎君这三个字时,猛然抬头,眼光在徐佑脸上打了个转,惊愕之色一闪而过,又垂下头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詹珽扭头看了看李易凤,见他没有表示,仰天大笑,道:“先前礼送你出去,你不肯,这会却没有那么简单了。要么让人扔你们出去,要么自己从这里滚到门外,选一个吧,徐郎君?”

    见李易凤故作不识,徐佑也不会贸然相认,道:“是吗?詹郎君当真这么不留情面?”

    “哼!”詹珽得意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面前讨情面?”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雪奴!”

    詹珽身子一颤,不知听到了什么惊恐的声音,脸上露出惧怕、憎恨、迷茫和羞辱夹杂不堪的复杂表情,连牙齿都开始一下下的抖动。

    人群分散两边,一个垂着红纱圆障的青竹步辇在八个身形高大的健壮男子的扛抬下,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

    夜幕降临,羞涩的月亮半遮着脸,偷偷的往人间投射下来一丝皎洁的光,于这庸俗肮脏的院子里,照在了步辇的红纱之上。

    朱门倚遍黄昏,廊上月华如昼,

    红纱有倩影,

    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