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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只看到万秀的泪水映着微弱的灯光静静的流淌,脸庞上既有希冀又有绝望,不声不响的将药涂完,仔细将那黑纱重新覆在腕上,站起身来道:“阿秀,你母亲现在何处?”
万秀猛的抬起头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急得快要流了出来,拉住林剑澜不停摇头道:“我是她的女儿,她若是说了谎,我一下子便能听出来,她定会借机害你,你不要去找她,快离开这里。”
林剑澜柔声道:“阿秀,不必担心,你必定已经有些累了,好好歇着吧。”说罢将衣袖轻轻挣开,出门而去,却见外面屋宇重重,回廊繁复,并不容易找到万夫人所在,心一横,跺脚飞身奔至院外,沿着院墙一路走到正门,见几个喽啰守在门口,上前道:“在下林剑澜,你们家夫人正在找我,快去通报!”
那几个喽啰先是一愣,这名字的确是万夫人命人到处打探的,不敢拖延,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看着林剑澜,一人急忙跑了进去。
不消片刻,那人重又跑了出来,面色焦急道:“夫人请你进去,快请。”又向那两个喽啰道:“还不快请林公子进去。”
那二人立刻会意,绕到林剑澜身后,生怕他跑掉一般,林剑澜一笑,迈步而进,穿过几道厅堂,才来到一处雅静所在,看来并不是会客的大堂,一人站在屋中缓缓回过头来,面带微笑,沉声道:“林公子,许久不见了。”
声音仍是那般慈祥温厚,若非林剑澜亲身经历又亲耳得闻她与成大夫的对话,万万不会想到这温婉的老夫人做起事来却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万夫人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道:“林公子请坐,这是冰山雪水所煮的今年第一道春茶,是我娘家差人送来,虽不是什么千金珍品,倒也颇为清香可口。”
林剑澜明知她有求于己,必定不会在茶中再做什么手脚,却笑着将那茶杯推开道:“我家乡有句俗话,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万夫人的茶自然是好的,可是晚辈无缘享用。”
万夫人并没有一丝尴尬之意,安然坐在一旁道:“上次得罪林公子,是愚夫妇的错,听闻公子回到总堂,极力为我们夫妇开脱,我和你万伯伯早已铭记于心,这几日来长安有事,正巧听闻林公子也在此处,便命人到处寻找,务必要一表感谢之意。”
林剑澜道:“万夫人,其实你们是为着万姑娘,可怜天下父母心,晚辈早已不再放在心上,更何况我和南海派的那两位弟子也并未受什么损伤,只是万姑娘对我有恩,晚辈常常铭记于心,昨日偶然听些江湖朋友说万夫人在打探我的下落,便冒昧前来拜见,不知她病体可好些了?”
万夫人面露忧虑,摇摇头道:“林公子,若非阿秀的病症古怪难医,我当日也不会打那金冠褶纹蚌的主意,只是至今她也没有什么起色。”
这句话倒是实情,林剑澜心中觉得她手段太过恶毒,对她又恨又怜,明知故问道:“我听说那蚌能医百病,难道竟没有什么效用?”
万夫人道:“林公子哪里知道,那金冠褶纹蚌被我们托了一位颇有些门路的朋友重又交还御寇司去了,林公子和那两位早已不在御寇司的通缉榜单之上了,以后再出来行走少了份担心,也算是我们一番赔罪之意,只是阿秀的病,唉,却耽搁了。”
林剑澜见她神色如常毫无愧意,心中着实对她这心口不一的功夫无可奈何,不想再与她扯下去,直接道:“既然万姑娘的病竟是为了在下才被耽搁,万夫人若有什么需晚辈效力之处,无不从命。现下晚辈还不会离开长安,若平日无事,定会再来探望前辈和万姑娘病体。”说罢起身告辞。
听到此言,万夫人面上自是难掩喜色,一直将林剑澜送出门去,浑身一松,急匆匆转身入内。
过了约半个时辰,林剑澜方又从旁边街道探出身来,他本以为做此许诺,万夫人必会迫不及待的与成大夫联系,或可跟去一查究竟,没想等了这许久里面竟是一点动静也无,想了想不觉哑然失笑,这么大一片院落,必定还有若干其他边门角门,一个人在此哪能顾得全部人出出入入?
林剑澜回到住处,想到成大夫武功深不可测,要赶紧冲破这层功力的关窍才更为稳妥些。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阿秀为人并不像她母亲一般,心地颇为善良,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定会提醒。
果然不出所料,林剑澜再次拜访时,万夫人便已迫不及待,未等他落座,便急忙道:“林公子,上次你曾说过,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
林剑澜顿时会意,接口道:“晚辈定然全力相助,万夫人有何事交待,但讲无妨。”
万夫人迟疑片刻,道:“不知林公子可认识白云观现在的观主?”
林剑澜道:“这个晚辈的确有幸与白云观主相识,曾经受过端木道长的救命之恩。”
万夫人点头沉吟道:“原来是姓端木么?果然是他,我也是听人说起,那位道长医术高超,兼之内功深厚,既然是救过林公子的性命,想必传言不需,只是脾性古怪,常人难以请得动他下山医治。听说端木道长对你倒是另眼相看,不知林公子可能帮忙相请。”
林剑澜笑道:“的确如此,即便当日端木道长为我理脉,也是青叔带着我亲上白云山拜见,几次恳求,方才说得动他,只是那次因为成大夫之事却险些害了道长,让青叔和我好生内疚。”说罢将茶杯拿起轻饮了一口,却暗自抬眼看万夫人神色。
万夫人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道:“这件事帮主早已快信通递各个分堂要防备于他,事情经过我们也略微清楚一二,唉,不想成大夫在匡义帮中待了几十年,最后竟做出这等样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说到此处连连摇头叹息,语气甚是感慨。
林剑澜见她装模作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心道:“上次成大夫便是处心积虑的要将道长劫至长安,我岂能如你们的意?”便叹道:“有了上次的风波,即便端木道长对我青眼有加,也万万不会下山诊治,只能我带着万姑娘亲自上山拜见他,或有机会,晚辈也不敢担保他就一定会答应。”
万夫人思索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有求于人,亲自上山还显得恭敬些,我明日便准备些礼物同你前去拜见。”
林剑澜摇手道:“万夫人,端木道长脾性甚是古怪,不喜人多,即便当日他同意给我医治,也执意要将青叔‘请’下山去,白云山又是道观之所,若见了你和万姑娘两个女施主,万一心烦起来,反而不妙。”
万夫人顿时满脸失望,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
林剑澜道:“万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万夫人还信不过晚辈么?再说匡义帮内俱都是一家人,我定会待万姑娘像亲妹妹一般,万无一失。”
万夫人仍是极不情愿,道:“唉,林公子,阿秀打从生下来,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容我再想一想可好?”
林剑澜心道:“她这不情愿中倒有一半是真心为着阿秀,母女连心,不忍离别。”想罢起身道:“晚辈想去探望一下万姑娘病体,不知是否方便。”
万夫人听他询问,忙道:“林公子不必见外,我带你前去便是。”说罢出了门在前面边引路边道:“我已经交待过这些喽啰丫头了,你是帮主的义子,这里任由你出入。”
到了万秀房门前,林剑澜见门窗仍是紧紧关闭,仿佛无人居住一般,万夫人先是轻轻叩了叩门,听里面一个柔柔的声音道:“是母亲么?”
万夫人应了一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林剑澜向里望去,见一盏烛台放在床边高几上,万秀并未将脸遮起,只低着头斜倚在床,右手中拿着一卷书册观看,左手则轻轻卷着鬓边的一缕发丝不住的缠绕。
万夫人急忙将林剑澜让进,又回头将门紧紧关好,喜道:“阿秀,你看谁来了?”
万秀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他们早已见过多次,此时却均要佯装初见,半晌林剑澜方道:“万姑娘,多日不见,你还好么?”
万秀又低下头道:“多谢林公子挂念,恕我病体沉重,不能下榻相迎。”
万夫人道:“阿秀,林公子特意看望你,你陪他多聊聊,为娘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片刻。”
林剑澜知她是着急与成大夫商议,侧身让过道:“万夫人不必在意晚辈,正事要紧。”见万夫人点了点头开门匆匆离去,林剑澜方轻嘘了一口气,回头见万秀精神看来比前几日倒好了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林公子今天也说了谎,什么多日不见?”
林剑澜也笑道:“你倒狡猾,不肯先说话,害的我要撒谎。”说罢神色却郑重起来,道:“阿秀,我应了你母亲。”
万秀脸色一变,低头道:“你不该,不,我不该怪林公子,是我自己不好,若不是那日我向你哭诉,你怎么”
林剑澜忙笑着接口道:“阿秀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当我是个傻子么?好歹现在我知道里面必定有些什么勾当,处处都仔细防备便是,白云观主和他的弟子武功俱都十分不俗,你不要担心,还有就是”
万秀急道:“还有什么?”
林剑澜道:“阿秀想知道,虽然我学人家说话的功夫不及你,但也可学给你听听。”说罢将刚才与万夫人之间的谈话大概学了学,阿秀听的时而蹙眉时而高兴,林剑澜话音刚落,便见她抬头道:“真的么?你一人带我去白云山吗?”眼神中止不住的一股兴奋,烛光下格外黑亮。
林剑澜叹气道:“你这姑娘,你妈妈还舍不得你一个人走,你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万秀有些黯然道:“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这么多年,她不管做什么事情,或好或歹,都是为着我这个女儿。我却总是暗地里责备她,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
林剑澜道:“我不过是随意开个玩笑罢了,你还这般较真么?对你母亲来说,我们可是‘初次相见’,若停留过久,只恐让她生疑,你好好歇息,我走了,可能这几日便不常过来探望你,等她有了答复我再来,你自己要多保重。”
万秀点了点头,回身将那悬在床头的长剑拿到手中递给林剑澜道:“林公子,你把这长剑带走吧,现在取走,我妈妈也不会起疑了。”
林剑澜将剑接过,方开门离去,随意逛了几条街道,才到马市中特意订了一辆马车,又去那家客栈所在,找到那店家略微交待了些许事情,走了这一大圈,到了夜晚时分方回到住处,却是毫无倦意。
院中微风习习吹来,却夹杂着丝丝柔柔的暖意,长安早已换了晚春天气,人也俱都换上了单衫,林剑澜将那分别许久的长剑抽出,见那剑身在月光映照下依旧明如秋水,一泓波光闪耀,想起当日烟花乱落如雨,林龙青以剑掘土,发誓不再涉足武林恩怨,却还是重回江湖。
林剑澜将那剑轻轻舞动,依着流云剑法练了一会儿,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呆呆望着那剑柄处的络子经纬交错,环环相扣,觉得如同身陷泥潭一般,漩涡暗流不知在何处涌动,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悬案如夹缠不清的乱丝,解不开斩不断,幸好竟巧遇万夫人母女,牵扯出成大夫来,或许陪伴万秀医病,能让自己有些查获。
至今他竟已独留长安十数天,也未曾与林龙青联系,想到此有些隐隐担心,回到屋中,仔细将那蜡烛芯剔了剔,铺开纸张,浓浓的蘸了墨,借着烛光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