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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上了脚凳,柜台后面便一览无余了,绀香扒着柜台边缘向里面张望着,里面的墙前,同样是一排架子,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得绀香眼花缭乱。柜台后置了张黄花梨木的桌子,上面放着个羊脂白玉麒麟香炉,有袅袅的烟透出来,扶摇直上,就是绀香方才闻到的那种香气。
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正趴在桌上打瞌睡,他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睫毛长而卷曲,倒像个女孩子。绀香巴巴地看着他,很想从他带着笑意的唇间窥探出他到底做的是个什么样的美梦。
一盘精致的糕点摆上了柜台,绀香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红着脸抬头看去,是方才那个伙计,眼里带着笑意,将糕点向绀香推了推,道:“姑娘不必客气,请自便。”
绀香咽了口唾沫,再也忍不住了,抓了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去。淡淡的清香沁入唇齿,舌尖品到了些许甜意,爽滑可口,甜而不腻,是桂花糕。
绀香也不顾面子了,狼吞虎咽,连味道还没品够就咽了下去,又伸手去拿第二块。伙计对她的狼狈模样视而不见,敲了敲柜台,叫道:“随哥儿,快起来,有客人。”
叫随哥儿的少年眼皮动了动,忽地坐起身来,瞪眼瞧着满口食物只顾埋头苦吃的绀香,愣了半晌,忽然指着绀香哈哈大笑了起来。
绀香吃得正欢,被这冷不丁的笑声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没顺过来,竟噎住了,她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趴在柜台上干呕了起来。
“姑娘等着,我去给你端杯茶来。”领他来的伙计正要去端茶,却被少年拦住了:“我这杯子里刚好有茶,你去忙自个儿的事儿吧,我照看着。”
伙计应了,看了看绀香,笑摇着头走了,少年拿过自己的杯子递给绀香:“喏,喝点茶顺顺。”
绀香抢过杯子,往嘴里猛灌一口,食物顺着茶水冲了下去,绀香的气才顺了,她捧起杯子来喝了个底儿朝天,便全好了,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害臊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少年瞧着她不住地笑,绀香心里虽不好意思,可面上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笑什么笑,没见过人噎着吗?”
少年仍是笑:“见是见过,但没见过如你这般可爱的噎法。”
绀香听他说自己可爱,脸更红了,不由屈了屈膝盖,让高大的柜台遮住了自己的脸。
少年眉梢眼角里都是笑,轻快地道:“我叫长随,是天字间的掌柜,姑娘叫什么?”
“绀香。”绀香小声道。
“绀香?”长随重复着,问道:“你是二月生的吧?”
“你怎么知道?”绀香也不害羞了,直起身来问他。
“喏,你的名字告诉我的,绀香不就是二月么?”
绀香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眼睛忽然变得晶亮:“娘说我是在二月最后一天生的,梅花香飘了四里,所以给我取了名字叫绀香。”
长随笑道:“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绀香眼睛里忽然绽放出了光彩:“真的吗?”
“嗯,”长随认真地道:“自然是真的。”
绀香心里高兴极了,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有人夸她的名字好听呢,头一回有人将她的名字当成一个认真的事情来对待,而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使唤她的代号,这让绀香觉得自己渺小的尊严突然间庞大了起来。
长随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上的紫檀木长盒上:“不知绀香姑娘来我们长生当铺是要典当何物?”
绀香将盒子推给他:“我要当这个。”
长随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个红绸裹着的东西,长随将红绸一层层剥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甘红色的梓木枝,枝桠纠缠相绕,已有了人形,如一对相拥的男女,更显奇妙的是,隆冬的天气里,这对梓木枝竟长出了嫩绿的新叶,与甘红色的枝干映衬着,像是把春意偷来了。
“这是……连理枝?”长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绀香喜出望外:“哥哥你认识?”
长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但看这模样,应该是连理枝没错。这样的连理枝,世间仅一株,如何被你得到了?”
“是娘亲留给我的,”绀香道:“娘亲给我时就说过它叫做‘连理枝’的。”
长随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虽并不是衣衫褴褛,但从她那单薄的衣裳就可看出来她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再加上方才见到糕点时狼吞虎咽好像几日没吃过饭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能得到连理枝的人家。对这株连理枝的出处,长随有些怀疑了。
“绀香姑娘,你确定要典当这株连理枝么?”长随问。
绀香有些不耐烦了:“自然是要当的,不然我来这里干吗?你若不想收,还给我便是,春熙城又不止你们一家当铺,你们不收,别家总会收的。”
说着,就要拿回盒子。
“姑娘且慢,”长随伸手拦住了她,将盒子抱进了怀里,笑道:“连理枝世间罕有,长随不敢妄自为姑娘估价,万一估错了价格,让姑娘吃了亏可就不好了。姑娘稍等片刻,我将它拿去给大掌柜的过目,若长随没看走眼,这确实是连理枝的话,相信大掌柜的会给姑娘一个合理的酬劳。”
绀香有些犹疑:“会很久吗?”
“姑娘吃块糕点的功夫便好了。”
绀香歪着脑袋想了想,果真拿了块糕点,应允了:“那你快去,当心我的东西。”
“这是自然的。”
长随抱着盒子走到架子旁,方才绀香被满架子东西迷得眼花缭乱,没注意到这里原有个雕花木门。绀香眼睁睁地看着长随打开门走了进去,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外面,心中仍是忐忑不安,连口中香甜的桂花糕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雕花木门后是段长长的走廊,连着一进院落,便是金千邑的府邸了。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长随一路小跑着进了正房,抖落满身雪花,呵着气道:“这鬼天气,竟又下起雪了。”
“老天爷最大,他老人家要下雪,谁拦得住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房中榻上卧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眉目疏淡,面容亦是清秀得很,却比长随要多了些阳刚之气,此人正是金千邑。他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握着个白玉美人儿把玩着,屋子里的香炉中也燃着和天字间一样的香,轻烟绵软无骨,攀着金千邑的身子一路向上,把他的筋骨都揉酥了。
“今儿这东西应该不寻常吧?”金千邑闭着眼睛,却好似什么都知道,长随将盒子递过去,恭敬地道:“掌柜哥哥,长随觉得,应是连理枝无疑。”
掌柜哥哥,长随自小便这样称呼金千邑,既不失恭敬,也不失亲昵,金千邑也曾多次提起让他舍掉掌柜那两个字,但长随却依旧不愿改口,金千邑便作罢,时日久了,也乐得让他这样称呼自己。
金千邑闻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瞅着盒子,长随会意,将盒子打开来,纠缠相绕的甘红色梓木枝绿意甚浓,枝条柔软,如那无骨的香,要钻进人心里去。金千邑眼中的睡意退却,笼上一层欣喜的光辉,点头赞道:“你越发精进了,此物正是连理枝。”
见金千邑夸赞自己,长随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微微一红,垂了首:“只是长随不知该为它估价多少才算合适。”
金千邑细细看了看,懒懒地道:“还未开花,是个纯净的东西,价值自然高些。”他抬眼看向长随,很是好奇:“来人未说他的底价?”
长随想起绀香狼吞虎咽的模样,笑了:“是个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只知此处可以典当,也并未报价。”
“哦?”金千邑挑起了眉,兴趣更浓:“倒有意思,也罢,我见见她去,说不定又有一段好故事,我的玉美人儿可不会寂寞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手中的白玉美人透出了白莹莹的光,一瞬间,仿佛变得透明了。
绀香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盘子里的点心被她吃了个精光,如今饥饿感一扫而空,装满了食物的肚子鼓鼓的,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她心里有些焦急,长随说只是吃一块糕点的功夫便好了,可如今她将整盘糕点都吃完了,也不见长随回来,她有些担心长随是在骗她,不住往雕花小门上张望着。
正思索着要不要溜进去,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长随捧着木盒走了出来。
“让姑娘久等了。”长随笑道。
绀香撅起了嘴:“你骗人,说好了……”
话说到一半,绀香突然顿住,定定地看着长随身后,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走了出来,眉梢眼角里带着笑意,懒洋洋地靠在了柜台上,半支着下巴,问绀香:“说好了什么?”
他的模样虽然慵懒,但语气却很威严,不容她抗拒,绀香看着这个男子,面容精致得就好像她方才吃的桂花糕,清甜,却不腻人,好看,但不庸俗,绀香呆呆地看着他,面上飞红。
“怎么,不愿告诉我?”男子笑看着她。
绀香的脸更红了,羞道:“说好了只一块糕点的功夫……”
金千邑眼睛扫了扫面前空荡荡的盘子,有些漫不经心:“长随办事有些拖拉,望姑娘不要介意,我会好好教训他的,不知姑娘的名字是……”
“绀香。”长随在一旁替绀香回道。
“绀香姑娘,”金千邑看了长随一眼,眼神里有些戏谑:“我是这长生当铺的掌柜金千邑,姑娘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对长生当铺的规矩也已知晓了吧?”
绀香怯生生地道:“娘没有说过,只说把这东西拿来长生当铺,若掌柜的收下了,我提的要求掌柜的一定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