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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花忽然不做声了,过了半晌,恶狠狠地道:“你没有尝过被人活生生剥下皮毛来的痛苦,那个叫作仓颉的男人,我恨他,就因为我是只兔子,便没有了选择生存的权利。我也想让自己的生命延续得久一点,将这世间美景看遍,可是那个男人硬生生毁了我的愿望。你知道吗,皮毛被剥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心脏还是跳动的,我的身体和我的心脏一般鲜红,那样美丽的颜色,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疼惜,一丝也没有!我恨他,我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情愿附在‘生花’笔上,我要让这世上的人全都品尝一下我曾经受到的痛苦,仓颉造下的孽,我会百倍千倍还给他的子孙,即便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在所不惜!”
百灵儿轻声叹息:“原来,你也如我一般痴傻呢!放过他们吧,仓颉造下的孽,我来替他还,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不会孤单。”
生花的声音僵住了:“你想要做什么?”
百灵儿笑了:“还债!”
妙笔生刚一进门,便看见浑身是血的百灵儿,忙奔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百灵儿冲他虚弱地一笑,抬起手来,轻唤道:“妙笔哥哥……”
妙笔生忙撕下自己的衣服为她包扎手腕的伤口,不料却被百灵儿拒绝了,她握着妙笔生的手,问道:“笔呢?”
“在这儿。”妙笔生把“生花”笔递给她:“灵儿,我带你去找如素,她能救你。”
“别。”百灵儿拦住了妙笔生,笑了:“有些话让我现在说完,否则就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胡话?”妙笔生紧紧搂住了她:“你的命是我的,别人休想拿走。”
百灵儿注视着妙笔生的双眸,微笑道:“妙笔哥哥,忘了现在的灵儿吧,我希望你心中记得的,永远是那个住在落梅苑里的灵儿,那个灵儿,爱你,懂你,信你,也只有她配得上你。”
“不!”妙笔生柔声道:“灵儿只有一个,就是你,我爱的灵儿,即便换了模样,我也认得,这辈子认得,下辈子也一样认得,生生世世,我都认得。”
百灵儿的眼角淌出一滴泪来:“妙笔哥哥,爱上你,是灵儿的福气。”
妙笔生的笑容在唇边散开,百灵儿望着他温柔的眉眼,一如二人的初见,那样云淡风轻,他漫不经心的一个笑容,便要去了百灵儿的整颗心,百灵儿至今仍要感激上苍,为他二人安排了一场如此美妙的邂逅。
百灵儿满足地笑了,手中用力,“生花”笔霎时断为两截,断笔掉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了灰烬,随着屋外吹来的清风,渐渐消散了。
百灵儿抬手抚过妙笔生的脸,他时而紧蹙的眉,云淡风轻的眼,高挺的鼻梁,温柔的唇瓣,还有每一寸肌肤的纹理,在百灵儿手中滑过,那熟悉的触感,刻骨铭心。
有力的心跳透过妙笔生的衣衫传到百灵儿的耳边,清楚地告诉她,世事虽无常,可这个男人还爱她,这就够了。
“妙笔哥哥,我认得……认得……你的心……”
身体里的力气渐渐消散,百灵儿最后扯出一个堪醉牡丹的笑,手臂无力地滑落了下来,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灵儿?”妙笔生轻晃着她的身体:“灵儿你怎么了?灵儿你说话啊!你睁开眼睛,你说话啊!”
妙笔生拼命拍打着百灵儿的脸,可百灵儿却如睡熟了一般,没有半点回应,只她最后留下的笑容还挂在唇边,美艳如妙笔生弱冠那一年青冥峰上遍开的牡丹花,沾露带水,舒展的花瓣里都卷带着妙笔生学成出师的欣喜。那一年的牡丹花,自盛开后便再没有枯萎过,可怀中的女子,明明笑容如此娇艳,却是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妙笔生再也忍不住,抱着百灵儿痛哭起来。
泪水自他面颊上摇摇滑落,滴在百灵儿的唇上,一瞬间,那双红唇似乎有了血色,如花的笑靥绽放得更加妖娆了。
“灵儿……”妙笔生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欣喜地看着她,以为她这是要醒过来了。
百灵儿的身体在他怀中开始变得冰冷起来,泪水迷蒙了双眼,妙笔生看不清楚怀中女子的模样,只觉得她好像越来越模糊,妙笔生抬起手擦了擦满是泪水的眼睛,却依旧看不清楚。百灵儿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好似薄如蝉翼,在妙笔生手中轻得没有重量。恍惚中,怀中女子好像娇羞地笑了一下,瞬间消散在妙笔生的怀中。
妙笔生望着空空荡荡的怀抱,颓然倒在了地上。
一阵轻快的鸟叫声传来,他抬眼看去,一只通体透明的小百灵鸟在他头顶扑扇着翅膀,盘旋不去。
“灵儿……”他伸出手去,小百灵鸟伸嘴在他指尖轻啄了一下,叫唤了几声,便转身飞入了门外清冷的月光中,月光柔和似水,小百灵鸟便是若水三千中流入的一滴泪,消散的同时,也沉入了妙笔生的心中。
一个女子的声音随着小百灵鸟的离去悠悠响了起来:“他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想告诉他,他画得出我的骨,我也认得他的心。”
妙笔生仰面躺倒在地上,痴傻地笑了起来,果然呢,他妙笔生笔下尽是多情的种,可却个个如他一般,逃不出孤家寡人的命。
他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呆呆地躺在落梅苑里,门外树影婆娑,好似一夜之间梅花开遍,风过之处,花瓣纷纷离开枝头,奋不顾身投入了十丈软红中去。地面上,树影斑斑点点,仿佛散落的花瓣,沐浴着清泠的月光,慨叹着别离枝头的惆怅。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春熙五怪之一的妙笔生,自此便绝了笔,如画江山里,再没了他锦绣添花的烟霞之笔了。他觉得,于他而言,这是幸事。
只是,从此往后,这世上,再没人能画出人的骨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画得出你的骨,你认不得我的心。
隆冬时节,连日雨雪绵绵,下了停,停了下,尽是没个头了,晴天显得越发精贵,春熙城的百姓千呼万唤,它始终不肯出现,架子足得令人严嫌。时日久了,知这阴晦的天无休无止,便再没人对晴天有奢望了,冷就冷吧,裹紧了衣服,少出门就是了。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绀香就是其中的一个。
数九的天,绀香身上只穿着件单衣,脸颊冻得通红,身上的哆嗦就没停下来过。路过的人纷纷瞧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心里怜惜,可也只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去了,毕竟,悲惨是人家的,富贵是自个儿的,没人愿意管别人的闲事。
绀香打量着眼前古色古香的铺子,“长生当铺”几个金色的大字在门匾上显得格外耀眼,门口挂着厚厚的蓝色棉门帘,正中一个大大的白色“當”字,隔了老远都能看见。铺子的门梁都雕了花,让这个原显古板的地方瞬间灵动了起来。偶有人进出,棉门帘抬起复又落下,只看见里面像是黢黑黢黑的,有低语声传出,气氛诡异,诱惑却十足。绀香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吸了吸鼻涕,趁着有人进出的空隙,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敞亮,在门外看着那样小的门口,后面竟隐着宽阔的厅堂。面前一排高过绀香头顶的柜台,有几人正立在柜台前讨价还价,柜台后有人声,夹杂着算盘珠拨动的声音,只是被柜台遮挡着,看不见后面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从里面伸出的手,夹着几张银票或碎银。
绀香低头看看怀中的包袱,不知该去哪里。
“你是来当东西的么?”有个声音在身旁响起,绀香回过头来,见是一个高出自己一头的年轻伙计,于是便点了点头。
“你的东西让我看看。”伙计朝他伸出手来。
绀香却将包袱抱得更紧了,明显不信任他,伙计笑了:“小姑娘,这是店里的规矩,你需得让我看一下你的东西,我才能判断你是该在外面的地字间典当,还是该进里面的天字间典当。”
原来还有这规矩?绀香眼珠一转,打开了包袱,露出个紫檀木的长盒来,她将盒子打开来,抱在身前让伙计查看。
伙计眼中一亮,抬手按下了盒盖,道:“不必看了,姑娘请随我来。”
他领着绀香走到一旁,绀香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大厅右侧还开着个门,同样用帘子遮挡着,不过却不是棉门帘了,而是绣了吉祥缠枝云纹的锦缎门帘,绀香抬起头来,见门匾上写着“天字间”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知道这就是那个伙计方才所说的“天字间”了。
伙计掀起了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绀香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带我进去吗?”
伙计又笑了:“姑娘进去后自会有人迎接。”
绀香点点头,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门帘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遮去了地字间里的景象。有淡淡的香气飘来,绀香深嗅了一口,恍惚间如进了百花深处,只一味香便变化出多种不同的香气,原来长生当铺真如大家所言,是个敛尽天下珍奇的去处。
绀香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姑娘,是来典当东西的么?”又一个声音响起,绀香看去,也是个年轻伙计,与方才引她过来的伙计穿着相同,只是这个伙计较年长些,说话的语气也更沉稳。绀香点点头,指了指手中的盒子。
伙计会意:“请随我来。”
她引绀香朝前行去,绀香行走时偷偷朝两旁张望着,天字间没有地字间大,可是也不算小,两边摆了博古架,上面放置了各式古玩,都是绀香没见过的。博古架旁设了桌椅,供客人休息,茶具点心一应俱全,绀香看着桌上摆着的各色点心,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绀香脸上一红,瞄向伙计,见伙计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到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也不敢乱看了,乖乖跟着他朝前走。
伙计带着绀香来到柜台前,同地字间一样,柜台高得很,绀香看不见后面的情形,她正发愁怎么将东西递过去,伙计已搬了个脚凳过来,请她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