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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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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寻布寺里到处传出念诵佛经的声音。

    由于天气忽冷忽热,久病不起的敦洛活佛终于撒手人寰。大家虽有心理准备,但相处十多年的师长突然间这么走了,心中的巨大悲痛,仍是难以用言语描述。

    寻找转世灵童的执事喇嘛,被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派了出去,负责处理后事的副住持桑登贡布,望着大殿里金碧辉煌、似乎高不可攀的活佛宝座,显得心事重重。正在这时,看守山门的小喇嘛,突然脸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桑登一见,马上脱口骂道:“混帐东西,活佛升天的法事,你也敢来打搅,我是怎么交代的?万一惊动活佛在天之灵,你来担当?”

    被他一骂,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小喇嘛也在众人直溜溜的目光下,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小的不敢,是次仁大土司求见!”

    “次仁大土司?!”之前还义正辞严的桑登贡布,听见这个名字,眉眼大亮,连法事也忘了交代,马上奔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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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寻布寺里人影虽稀,灯火却异常通明。

    密谈许久、刚送走次仁大土司的桑登贡布,掩不住心底兴奋,独自走在寺内。

    虽然寻布寺的新活佛由敦洛喇嘛的转世灵童担任,但有大土司的支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苦修数十年,他不想、也不愿让住持前面的那个“副”字,永远跟定他桑登贡布!

    不知不觉,版印室已在眼前,瞧见里面一身布衣、全神贯注坐在灯下的俊美男子,他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土登,你好冷血啊!活佛圆寂,你没哭过一声也就算了,大家都在为活佛祈福,你倒好,躲到这里偷闲,简直叫人不齿!”

    祁海之直身站起,有些意外地看着怒气冲冲从门外走进的桑登贡布,双掌合十道:“弟子愚笨,认为怀念一个人,应该把他摆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边、哭在脸上,不知这样的解释,副住持是否满意?”

    桑登贡布一时语塞。

    “算你口齿伶俐”他冷哼,眼角瞥见桌上尚未完成的雕像,有着一张同敦洛活佛八分相像的脸,不禁又妒又羡、声音变调。

    “这这是你刻的?!”

    他知道祁海之擅长雕刻,也知道寺内的唐卡大多出自其手,可是将敦洛直接化身成佛,真是太让他不是滋味了!

    “是。”祁海之目光落在维妙维肖的佛像脸上,想起恩师从前的种种教诲,不觉思绪飘远。

    “就算你刻出一万张,也不能掩饰你的冷漠无情!”

    祁海之抬起头,看着一脸不屑的桑登贡布。

    他知道,师父既去,他和寻布寺的缘分,也就此尽了。

    “掩饰?不,弟子意由心生,从没想过要掩饰什么,倒是副住持深夜跑来兴师问罪,更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他,桑登贡布不禁恼羞成怒。“汉人就是汉人,狡猾、自私、冷漠,果真一样都不少!”他突地一顿,瞪住祁海之,见他彷若未闻,不禁又气又恼、声音更冷。“你不配拥有看守如意多轮经的资格,把钥匙交出来!”

    “原来是这样”祁海之将眼前志在必得的桑登贡布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抿抿唇,平静问道:“住持是想假公济私吗?”

    “大胆!”桑登贡布怒喝,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现在整个寻布寺都由我掌管,本住持是否假公济私,你都没资格过问,老实交出钥匙,免得到时候污了戒律堂执事人的手!”

    祁海之迎向他的目光,全无惧色。“师父圆寂前,并未交代弟子要把钥匙交给您。”

    “可他也没说不能交给我,是不是?土登,我现在就以副住持的身分,命令你交出钥匙,本住持要执行例行公事,检查经书的安全,你若执意不给,难道想私吞本寺至宝不成?”

    眼前的脸庞愈显狰狞,祁海之无法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取下挂在腰间的小袋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玄铁钥匙。

    “这个就是。”

    看着桑登贡布迫不及待地抢过钥匙,神情兴奋地打开北墙唐卡后的秘道跑了进去,祁海之眼里,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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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敦洛活佛去世后的第七天,头七既过,寻布寺里通明一片的灯火自然也就熄了,庙里虽然还有法事,但夜一深,大家都躲进屋子里,空荡荡的院落几乎看不到人影。

    一个年轻的紫衣少女,正坐在寻布寺尖尖的佛塔顶端。

    “奇怪,活佛死了,祁哥哥怎么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明的暗的,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他跑哪儿去了?”

    懊恼地捶了一拳塔面,她正在心烦意乱,不远处一阵“叽哩呱啦”似有藏语说话声传来。

    小小连忙躲进塔后的阴影里,探着脑袋向声音来处望去,虽然听不仅,但仍心存侥幸,想着是否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迎面走来的人,是一高一矮两个喇嘛。

    天色太黑,小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从矮个喇嘛向高个喇嘛不停鞠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有急事想请人帮忙。

    这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小小挪了挪身子,将自己隐藏得更好,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耳边传来矮个喇嘛的说话声,让她的心跳突地一顿。

    金巴!他是祁海之的师弟金巴!

    “格星师兄,求您高抬贵手,让我给土登师兄送点吃的吧”金巴追在魁梧的喇嘛身后,苦苦哀求道。“关在那种地方,如果再吃不好,说不定”

    “我还有事,你到底有完没完?”叫格星的魁梧喇嘛显得很不耐烦。

    “好,好,就快完了。”金巴答应着,嘴里还在咕哝。“就因为师兄您人好心善,又负责看管土登师兄,我才”

    “金巴,别说了,土登犯了多大的错你也知道,想送东西给他是不可能的你说什么都没用!”格星头也不回。

    “可是,我担心”

    “闭嘴!”格星被缠得烦了,回头猛一瞪眼。“你若觉得土登寂寞、没人陪,不妨再说啊?我去告诉副住持,让你陪着他去!”

    “我”金巴马上哑了声,眼睁睁看着格星一脸厌烦地从自己身边走掉,隔了半晌,才喃喃道:“土登师兄,能想的我全想了,能用的我也全用了,没法子帮上你,你不能怪我”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

    “甄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大吃一惊。

    “难得金巴师父还记得我”

    女孩转着灵动的眼珠子,笑容加深。“我本来也不想麻烦金巴师父,但好几天不见土登师父,想找你问个信。”

    “姑娘找他?”金巴呆呆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那本经书,我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些天他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你若有他的消息,能告诉我吗?”

    金巴知道有些事不能乱说,可看她目光诚挚,不像在说谎,终于忍不住涨红了脸道:“甄姑娘,我劝你还是别找我师兄了,他现在被人关在水牢里,连我也不能见他”

    “什么?!”小小一把抓住金巴的袍袖,忧心不已。“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关进水牢?”

    金巴被她过于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甄姑娘,你小声点!”

    最近巡夜的喇嘛是少了些,但这并不表示就能在寺里大呼小叫,万一被人发现他和陌生女子在一起,那就完了。

    金巴连忙抽回被抓着的袖子,并紧张地四下张望,好在没有看见任何人。

    而这时,被意外消息吓到的小小难过得想哭。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再度抓住金巴的袖子,急促地问:“为什么?祁哥哥为人那么和气,他得罪了谁?为什么会被关进水牢?”

    祁哥哥?!

    金巴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和师兄相熟到什么程度,一时间手足无措没了主意,不知到底要不要回答。

    “你说啊!”少女似乎又要大叫。

    “甄姑娘!”金巴急了。“你千万别叫啊,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只会让师兄罪上加罪!”

    小小一听,连忙捂住了嘴巴,但心中焦急,恳求之意全都写在泪花涌现的眼睛里,让人无法拒绝。

    “我实在不该告诉你的。”金巴叹了口气。“寺里的如意多轮经不见了,副住持怀疑土登师兄监守自盗,把他打入了水牢”不该意外的,当年住持活佛将钥匙交给师兄,副住持就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找到机会,正好报复师兄。

    突然间,小小放开金巴的袖子,转身就跑。

    “甄姑娘,你”“我要去救他!”

    金巴错愕地追上去。“看守水牢的全是高手,你去无疑是送死!”

    小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双手倏地握紧。

    “我不怕,我有迷魂香,而且我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转身想跑,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就听金巴毅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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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寒气更重,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寻布寺柴院一角。

    迷香散尽,外面的人全倒了,金巴指引小小进入地道,自己则转身搜找钥匙。

    真是难以想象,寻布寺里竟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长年未经流动的污水,涌起阵阵恶臭,熏得小小直想作呕。

    水里泡着腐烂的尸骨,石壁洞里全是蟑螂、老鼠、虫蚁,想着在这儿受了七天之苦的祁海之,她心疼得就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小小屏住呼吸,涉水往里头走去。

    一阵紧张的东张西望后,她发现这里不止一间牢房,其中两间污渍斑斑,但没有发现祁海之的身影。

    在地道里又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祁海之,小小不禁有些心急,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是他们找错地方?可金巴说寻布寺里只有这个水牢啊,或者

    一不留神,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她整个人摔到污水里,虽然情急中迅速爬起,但满身的恶臭,还是差点将她熏倒。

    “甄姑娘是你吗?”

    被绑在黑暗一角的祁海之,见有女子身影出现在水牢里,已经非常错愕,等看清那女子是谁,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双手一紧,拉扯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

    小小这才注意到,不起眼的地道拐角处,还有另一间狭小阴暗的牢房。

    “祁哥哥!”她惊呼着扑到牢房前的铁门上。

    丙真是她!

    祁海之震惊之余,几乎狂吼出来。“你疯了?谁叫你来的?快走!”

    透过地道里微弱的灯光,小小终于看清了五花大绑的祁海之。

    他头发散乱地垂在脑后,衣衫残破,上面还有血迹,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小小不禁鼻眼发酸,泪水顿时涌了出来。“祁哥哥,你等等,金巴很快就能找来钥匙!”

    “还有金巴?!”祁海之一听,脸上更无血色。“你们都疯了不成!走啊,快走啊!万一被人抓住,你们就全完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挥动手臂,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渗了出来。

    小小从没见他如此生气过,忍不住胆怯地退后一步,但随即又不顾一切地将脸贴在门上,拚命往栅栏里挤。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说什么也不会”她冲动地大叫。

    看着她被泪水濡湿的小脸,祁海之的心为之揪痛。“你这是何必?我又没事,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你骗人!金巴都跟我说了,你丢了经书,那些人不会放过你!”她哭诉着,嗓音愈显嘶哑。

    祁海之不说话了,看在小小眼里,彷佛他正一步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失去他的恐惧,让她终于情绪失控地放声大哭。

    祁海之听见她的哭声,身子一颤,尖锐的刺痛划过胸口。

    被人诬陷的苦楚、身陷囚牢的无奈,都不如此时看见她充满悲切的泪眼更令他心碎!

    他跟甄姑娘萍水相逢,她却如此看重他!

    她一个小姑娘家,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甄姑娘的心意,他怎会不懂,但这种地方,她真的不该来!

    “来了,钥匙来了!”奔进地道的金巴,见到小小,马上欣喜地跑过来,拿着一长串钥匙,对着钥匙孔一个个的试。

    数十只铁制钥匙,转眼间就要被试完,小小强忍住泪水,在一旁看着,正以为金巴拿错钥匙之际,铁门却“喀嚓”一声,开了。

    两人惊呼一声,同时奔向祁海之。

    “站住!”祁海之忽然制止住他们。

    从这里逃出去,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但他若要逃,那天发现经书不见的时候,就可以逃了,何必等到今天?

    “师兄,你怎么了?”

    “祁哥哥,我们是来救你的呀!”

    小小和金巴不顾他的反对,一人一边抡起刀剑,对着绑在他身上的铁链抬手就砍。

    祁海之却移开铁链,不让他们砍着。“我不能走!你们想过没有,我没偷过经书,这一跑,岂不成了畏罪潜逃?”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小小和金巴,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

    是啊,他不能走,但是看着他皮开肉绽、满身血污的样子,要将他留在水牢,于心何忍?

    “回去,你们都给我回去!”见两人尚在犹豫,祁海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不用担心,桑登贡布一心想找我问口供,他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

    “是,他是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但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金巴愤然道。

    小小也倏地回神。“是啊,祁哥哥,我看你还是别固执了,听金巴的话,跟我们走吧!”

    “我心意已决,你们说什么都是白费。”祁海之握紧手里的铁链。“我要留在这里证明自己的清白。”

    “命都快没了,还要清白有什么用?”金巴挥刀欲砍铁链,准备强行救人,想着必要时将师兄打昏都行。可他身边的小小却眼睛一亮,忽地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经书是谁偷的了!”

    “什么?!”牢里另外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是谁偷走经书?!”

    “准是那个蓝眼睛大叔!”小小十分笃定地点头。“就在祁哥哥送我出寺的那天晚上,他不但带我逃出了寻布寺,还不准我告诉别人见过他的事,尤其说是不准告诉寻布寺里的人!”

    蓝眼睛大叔?祁海之和金巴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巴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