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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暗通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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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这一年多在外祖父家一直是常嬷嬷在教她刺绣。这次沈沅动身要回京城常嬷嬷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只有女儿一个亲人了又在京城于是她便去求了陈伯伦想要跟沈沅回京城来。

    陈伯伦当时就准了。

    他是想着也不晓得沈家以往到底是如何教导沈沅的,女子四德,可她都快要及笄的人了女红做的竟然那样的差。还是来了常州之后他察觉到了这事,然后特意的安排常嬷嬷来教她刺绣。

    不过到底只教了短短的一年哪里够?让常嬷嬷随沈沅一道回京也好。一来是可以继续教导沈沅刺绣,这二来常嬷嬷他是放心的。若往后沈沅在沈家有什么事,她也是可以帮一帮的。

    毕竟沈沅的母亲已死,虽然沈沅在沈家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但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

    常嬷嬷就这样随同沈沅一起上了到京城的船,不过她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以往也不常坐船,所以上船的头一日便开始晕船,一直躺在榻上起不来。

    采薇得了沈沅的吩咐手里提了一架竹木大漆食盒,里面碟子装的是鲜菱鸭梨和焦枣。

    她推开了门走进了舱房里去就见常嬷嬷正额头上绑了一条手巾,面色青白的躺在榻上。

    听到声音,常嬷嬷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采薇,她忙用手支撑着榻,挣扎着要起来。

    沈沅刚到常州的时候,采薇只是她身旁的一个三等丫鬟。可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沈沅身边的大丫鬟死了,随即她就将这采薇提为了大丫鬟,贴身伺候着。

    沈沅身边的大丫鬟,那自然是不比旁人的,所以常嬷嬷面上就露了两分笑意出来,热情的说着:“采薇姑娘来了?快请坐。”

    采薇两步走过去,笑道:“您起来做什么?快歇着。”

    她是个温柔和顺,心地纯良的人,虽然身为沈沅的贴身大丫鬟,但一点都没有仗势欺人的架势。

    她扶着常嬷嬷在船板壁上靠了,又细心的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间,然后就示意常嬷嬷看她手里的食盒:“姑娘知道您晕船,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就特地的让人去买了鸭梨和焦枣来。还有这鲜菱,也是姑娘特地买的,让我给您送过来。”

    常嬷嬷听了,心中极是感动:“我只不过教了姑娘一年刺绣罢了,原就托她的福,能跟她回京城去,不想姑娘心中还这样的挂念我,我心中实在是感激。”

    采薇抿唇轻笑不语,不过她心中其实也是惊诧的。

    姑娘原先是那样骄横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关心过人?三姑娘和五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弟弟,可她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对他们不是很上心,但怎么现在对常嬷嬷就这样的好了?

    而且方才姑娘还说了那四喜鸭子的味道很好,让她和青荷青竹也切一碟子吃吃,这在以前可是再不会有的事。

    论起来,自打知道了夫人的噩耗之后,姑娘的性子好像确实的变得温和了不少。

    也是,姑娘是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素来最亲夫人,夫人死了,老爷竟然狠心的不让姑娘回去奔丧,姑娘必然很伤心,性子变了也是很正常的。

    采薇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同常嬷嬷闲话了几句。随后她起身站起来,笑道:“姑娘那里还等着我去伺候,我就先告辞了。嬷嬷您尽管好生的歇着,若有什么事了,让小丫鬟告诉我一声。”

    常嬷嬷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说着:“还劳烦姑娘回去之后替我上覆姑娘一声,就说多谢她心中记挂着老奴。”

    采薇笑着点头应了,转身出了门。

    等她到了沈沅那里,就见沈沅正手中拿了一只小绷,垂着头在绣花,青荷和青竹站在一旁伺候着。

    “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见采薇回来了,沈沅就放下了手里的小绷,抬头问她。

    采薇回道:“依照您的吩咐,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她还说让奴婢代她谢过姑娘呢。”

    沈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又低下头去接着绣小绷上未完工的一丛兰花。

    细碎的日光从不大的船窗里斜进来,落在她身上。她肌肤如初雪一般的白,浑身也皆是平和恬淡的气质。

    采薇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似沈沅一直便该是这样的,而以往那个骄纵的沈沅只是她脑中臆想出来的罢了。

    过后两日船一直顺风,走的也快。不过到了安德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风向也逆了,竟然是顶头风。前头又港汊密布,暗礁甚多,船家过来禀告了,说今儿只怕是开不了船了,只能暂且停在这里,等雨停了,风向转了再走。

    沈沅应了。

    这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随后就出了太阳。

    沈沅伏在船窗上,看远处夕阳落了下去。岸上的树,水面上都是夕照,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了。

    眼角余光忽然又看到船尾正站了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材,背着双手在看着前面滔滔的江面。江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袂腰带,器宇不凡。

    是李修尧。

    沈沅立时就离开船窗,走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了,伸手拿了一卷书看。

    她包的这船甚大。那日让李修尧和他的随从上船之后,她就让船家安排他们在后舱歇了,她和她的随从自歇在前舱和中舱,这两日倒也相安无事,彼此面都没有照过一次。

    沈沅觉得这样就很好。这辈子她原就不想再招惹任何一个李家人,更何况她晓得李修尧往后还会是那样阴狠的一个权臣,至好往后永不再见才好。

    夕阳渐渐的落下了山去。今儿却是十五满月之夜,空中一轮明月,水中也一轮明月,岸边烟雾笼纱,景致极好。

    采薇将小方桌上的蜡烛点着了,又罩上了灯罩。一抬头见沈沅还坐在船窗前面看月,就走到一旁的衣架边拿了披风,走过去披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夜里风大,水汽又重,您还是坐过来些,小心着了凉。”她柔声的劝着沈沅。

    沈沅还在望着外面的水光月色,只觉心中极是安宁平和。

    上辈子她原是那样浮躁的一个性子,到后来中毒失明了,心却慢慢的沉静了下来。不过许是后来跟随那个人学了抚琴之后,她的心才慢慢的静了下来吧?

    想到那个人,她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柔软了下来,唇角也弯了起来。

    只是可惜,到死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

    沈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她回过头来,吩咐采薇:“你去点一炉香来。”

    采薇应了,走去拿了一只小小的三足错银绘西番莲花纹的铜炉来,又拿了一小块梅花香饼来焚了,立时满舱房中便有了一股子纯清幽远的淡淡香味。

    沈沅则是自行去拿了自己的琴囊来,解开了,里面是一把蕉叶式样的瑶琴。

    舱房中是没有琴桌的,沈沅索性让采薇拿了一只蒲团来,面向船窗席地而坐,将琴放在双膝上,微垂着头,素白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抚弄着琴弦。

    以往母亲也特地的请人教过她抚琴,不过那个时候她总是沉不下心来,学了好几年连一首曲子都没有学会,反倒还要抱怨自己的手指被冰冷的琴弦割痛了。但在自己中毒失明的那一年中,她在那个人的教导之下却是慢慢的学会了抚琴。

    学琴这样的事自然是极苦的,她娇嫩的手指间慢慢的被磨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出来。但是她那个时候却一点儿都没有抱怨,反而觉得自己慢慢原本枯竭的心里慢慢的充盈了起来。

    在常州外祖父家的这一年,她每日也都要练习一会儿抚琴。

    她不晓得那个人生的什么样,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是无从去找他的。可她总是不想忘了那个人和她之间仅有的这一点联系。所以她无事的时候就会抚琴,想着或许有一日那个人恰巧听到了她抚琴,听到了与他相似的琴音过来询问,到时她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琴音袅袅,在这寂静安宁的夜里慢慢的响起。

    一舱之隔,李修尧正站在船尾抬头看月。忽然听到这琴音,他心中惊诧,忍不住的就回头往中舱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明垂手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听到这忽然而起的琴音也吓了一跳,忍不住的也回头望了一眼。

    随后他收回目光来,看着站在他前面的李修尧,说道:“若非公子您正站在小的面前,小的简直都要怀疑这是您在抚琴了。这首平沙落雁是您往日最爱弹的曲子,而且怎么这琴音竟然跟您是这样的像?”

    小丫鬟奉了松萝茶上来,沈沅且不喝,却是吩咐着采薇:“你现在带两个小丫鬟,将咱们在常州带回来的那些土仪挨个的给薛姨娘,大少爷,二姑娘和四姑娘,还有其他姨娘送过去。”

    回来的时候分送给各人的土仪都分别的打包好了,这时候只要一一的送过去就好了。至于沈湘和沈泓的那份,沈沅想要自己亲自去送。

    母亲临终留给她的那份信中要她好好的照看好自己的这一双弟妹,她自然会听母亲的话。只是沈湘和沈泓以往都跟她不亲近,现在总归是要慢慢的亲近起来的。

    采薇答应着,在从常州带回来的箱子里寻了那些已经打包好的土仪出来,命两个小丫鬟捧着,出门分送给各人去了。

    天气好,门口的撒花软帘都撩了上去。青荷走了进来,笑着同沈沅说道:“今儿日头好,想必这些绸缎皮毛布料之类的一日就能晒好的。”

    刚刚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青荷就指使人开库房,将这些布料都拿出来晒了,这当会已经都忙好了。

    沈沅就让她随同自己一块儿去给沈湘和沈泓送东西。

    沈湘是个多心的人,以往就总觉得母亲偏心,最喜沈沅和沈泓,压根就不喜她的。便是有什么好东西了,也是都先给沈沅和沈泓,剩下的才给她。所以为免沈湘多心,沈沅就先去沈湘那里。

    沈湘住在绿绮苑,院子里的一株木芙蓉开的正好,粉色的花朵缀满枝头,娇艳可人。

    门口的小丫鬟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了,打起帘子请沈沅进去。

    沈沅微微低头,抬脚跨了进去。

    沈湘正懒懒的靠坐在临窗木炕的大迎枕上,看到沈沅进来,她也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算完事。

    竟是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

    沈沅脚步一顿。不过很快的她就面上浮起了笑意,柔声的说着:“我昨儿听薛姨娘说你身上不自在,如何,现在你可觉得好些了?”

    一面说,一面隔着炕桌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沈湘面上的形容依然是懒懒的:“好些了。”

    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在里面。

    沈沅细细的看她。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姊妹,相貌多少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不过沈湘的肤色要暗沉些,没有她那样的白皙清透。

    沈湘对此也引以为憾事,早几年就开始在脸上身上擦各种粉了,就是想要肤色白些。

    一年多未见,沈湘的眉眼之间越发的艳丽了。

    “那就好。”沈沅收回目光。又笑着说道,“这回我从常州回来,带了一些东西给你。”

    招手叫青荷过来,将手里捧着的锦匣打开。

    是一套赤金镂雕蝶恋花纹样的梳篦,两块香皂,一盒子茉莉粉和一盒子玉簪粉。

    沈沅笑着在一旁说:“常州的梳篦是天下闻名的,到了常州,哪里能不买些梳篦回来呢?这两块香皂都是六合县出的,也都是很好的。这盒子茉莉粉和这盒子玉簪粉也非寻常铺子里卖的那些,都是质地上乘的。湘儿,这些东西你可喜欢?”

    她知道沈湘的喜好,所以都是按照沈湘的喜好挑的这些东西。

    而沈湘见了这些果然面上就出现了欣喜的神情,不过口中却是嫌弃的说着:“也就那样吧。”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们姐妹之间的隔阂,自然不是送点东西过来就能立时消除的,总得慢慢的来。

    这时就见旁边有个中年妇人伸手拿了那盒子茉莉粉起来,看着沈沅笑道:“大小姐肤色好,想必是从来不用擦这些粉的吧?”

    沈沅皱了皱眉,抬头看她。

    近四十岁的年纪,穿着松花色的夹袄,桃红色的裙子,料子都是绸的。头上还簪了一支金裹头的簪子,打扮的较一般仆妇好许多。

    沈沅知道她是沈湘的奶娘,姓冯。

    不过沈沅不是很喜欢这个冯妈妈,嫌她说话总夹枪带棒的,倒将旁人都当做傻子,就她一个人精明一般。

    但母亲在的时候,总是劝她,说这冯妈妈好歹也奶过沈湘几年,服侍沈湘也还算用心,最重要的是沈湘极看重她这个奶娘,投鼠忌器,还是多少忍耐些。

    于是沈沅当下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一年多未见沈妈妈,沈妈妈瞧着倒是越发的年轻起来了。连松花色配桃红色这样娇艳的颜色都能压得住。”

    冯妈妈并不晓得沈沅这话是在笑话他,反倒面上有得意之色,还抬手抚了抚鬓角。

    沈沅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了炕桌上的盖碗喝茶。

    沈湘这时却瞧见了青荷手里捧着的另外一只锦匣,就忙问着:“这是什么?给谁的?”

    “这是给泓儿的。”沈沅放下手里的盖碗,微笑着同沈湘说道,“我在常州也给泓儿买了些东西。想着要先来你这里,过后再到泓儿那里,所以就将要给他的东西也一并带过来了。”

    沈湘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目光不时的就会瞟向那只匣子。

    沈沅知道沈湘的心思,必然是以为她给沈泓买的东西比给她的要好。于是沈沅就让青荷将手里的匣子打开给沈湘看,又笑着说道:“泓儿喜欢看书练字,我也没有给他买什么,就买了一方红丝砚,一块松烟墨,并着两部新书罢了。”

    沈湘懒怠读书,对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当下她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不过面上的形容总是懒懒的,沈沅说三句话她都未必能说一句话,而且有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个冯妈妈又不时的在旁边开口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话,极没有规矩。

    沈沅对这个冯妈妈真心不喜,几次想要开口呵斥,不过看在沈湘的面上,总不想因着这个冯妈妈的缘故将她们姐妹两个之间原就不好的关系弄的更僵,所以她还是忍耐了下去,没有说什么。

    有些事总归是要慢慢的来的。

    沈沅再坐了会,就从炕沿上起身站了起来,温声的问着沈湘:“我现在要将这些东西给泓儿送过去,湘儿要不要跟长姐一起过去?”

    沈湘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是瞧不上沈泓的。话都说不利索的一个人,而且性子还那样的温吞懦弱。

    “我乏了,要歇了,就不过去了,你自己送过去罢。”

    她斜倚在大迎枕上,身子纹风不动,一些儿要起身送沈沅的意思都没有。

    沈沅也不以为意,反倒还面上带笑的和声说着:“那长姐过两日再来看你。”

    沈湘这次只鼻中轻哼了一声,话都懒怠说的了。

    沈沅带着青荷转身出门走了。沈湘立时就坐正了身子,拿起了装茉莉粉和玉簪粉的盒子打开来看。

    果然细腻洁白,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粉要好。

    冯妈妈看着那盒茉莉粉,口中却是说着:“这个大小姐也真是。哪里没有茉莉粉和玉簪粉卖?倒巴巴儿的非要从常州带了回来送您?她这明摆着就是笑姑娘您肤色不如她的白呢。”

    沈湘平日极在意自己肤色暗沉的这事,又因着沈沅肤色白如初雪,早就心中不自在的了。现在听冯妈妈这样一说,她心中果然生气,就将手中的粉盒子撂到了炕桌上,一张俏脸上满是恼意:“她不过是长的稍微白了一些而已,倒生怕别人不晓得一般,不时的就要显摆一番。”

    又赌气说着:“这粉我不要了。”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过了一会就伸手拿了粉盒子在手中看来看去。想了想,又叫了丫鬟木莲过来,吩咐她:“你出去打听打听,长姐送给二姐和四妹的分别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倒要看看沈沅是不是心中对她这个妹妹最差。

    木莲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湘则是继续的摆弄着沈沅送她的那些个东西,只觉越看越喜欢。而冯妈妈在旁边瞧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只想着,待会儿这事要去跟薛姨娘说一声才是。

    薛姨娘吩咐过的,至好是让三姑娘和大小姐一直不睦,这才好。所以冯妈妈但凡逮着机会就要在沈湘面前说沈沅的不好。

    沈沅出了绿绮苑的院门之后,就想着待会儿要去好生的问一问徐妈妈有关冯妈妈的底细。上辈子她从没有关心过沈湘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她身边一个奶娘的事了,不过现在倒是要好好的打探一番。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停,带着青荷一径的往泽雅轩去了。

    泽雅轩是个近水的院子,里头栽了芭蕉和青竹,极是雅静。

    沈沅让青荷上前去叩院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个生的极俏丽,年约十五六岁,打扮的极娇艳的年轻丫鬟过来开院门。

    看见沈沅,那姑娘一双丹凤眼眼尾斜斜的向上翘了起来,目光上下打量她,然后开口问着:“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