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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南内兴庆宫,已经被烟火所笼罩的大同门附近。身穿锁子背心披着火烷布(石棉)罩衣,腰上还插着只三寸短铳的样子队(炮团)技匠长白多禄,也跟随在一架大轮毂上的短管轻炮身后,缓缓穿过满地狼藉的宫门大道,而在推举着大牌来到了内恒城门的鼓楼之前。
看起来有些陈旧和颓败,却依旧高大而坚固的阙楼之上,依旧有人在不断的厮杀和放箭,想要阻挡着那些不断越过大同门攻入其中的太平军将士。而这时候,就轮到这种名为克虏三式的新制山炮开始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相比那些大军对垒当中专门用来破阵的制式长管野炮(克敌式),或又是用来专门攻坚拔垒的大口重炮(平虏式),乃至是专门定制了四轮减震车架以便伴随奔驰骑行的骑炮(飞星式);这种身管既短也轻的山炮看起来就简陋得很。因为当初就是为了为了山中剿匪,便于在翻山越岭的行进和追击当中偕行的需要,而专门用熟铁锻制出来的前装小炮。
虽然在射程、准头和威力上,都相较前三者都缩水不少,但也充分贯彻了足够轻便携行的宗旨到极致;只要一匹驮马或是两名士卒就能抬着行进于山路之间;就算不要炮架用石头垒起来,或是挖好安置射角的土坑,也能够轻快地发射出去。当然了最初因为分量和材质的限制,只能用来打减半或是三成装药的木托散丸;
尽管如此,这种因地制宜的特色火器,还是在围剿那些山棚和江盗的过程当中发挥了很大用处,对付那些崎岖险峻之间同样简陋的山寨土垒堪称是无坚不摧,无所不破。哪怕是面对那些惯于山林间游斗或是于崎岖如履平地的山夷土蛮,仗着熟悉地利层出不穷的骚扰和袭击乃至是埋伏手段,也不过是一发到数发就轻易驱散和击溃的结果。
至少,比起那些最初因陋就简炮制出来的,打上几次就要废弃掉以树筒铁膛的开花(木)炮,或又是皮裹铁膛的满天星(皮炮),更要精准和犀利的多。以至于比起少有阵前发威机会的前三者,投火队中的大多数人更加熟悉这种轻便短小的山炮,而亲切的称之为“大喷君”“劈山郎”“盏口先生”。
因此到了太平大都督府发起江东攻略的时候,这种盏口小山炮也在进一步改良之后有了定装的二式,以便继续以减装药包发射球蛋和杆弹、链弹等新式子药;并且设计了新式的轻便炮架,以便固定和安放到乌篷船和平板大舟上去,作为加强在江南水网地区活动的舟师打击力量。
因此,这种名为克虏二式能上舟楫的轻便小炮,不但在两浙攻略当中大放异彩;凭据城垒和营寨扑灭和击溃了地方上一波又一波的反乱和骚变势头;还在后续清理浙南山区残余的零星反抗和散落各地的残兵败将、出逃海上的散兵游勇的治安平定当中,继续发挥着各种用处。
因此,太平大都督府在这种现实迫切的需要之下,很快就催生出了更进一步的改良版本——克虏三式。而这一次的改进则是在材料和工艺上,抛弃了原本相对廉价而成熟的精练熟铁,改用了全新的膏模铁范成型,再加上二次热淬和滚动锻打扩膛的百炼钢工艺,而让原本身管变得更轻更薄,口径也达到了四寸七分。
当然了,相应生产成本也从原来的六十七缗一门,一下子增加到几乎翻了个倍的一百一十三缗;但是带来的好处却是不止一点点。比如更好膛压耐性带来的增量装药和弹种,大大扩展了射程和威力,再加上铁木构件便于越野和翻山的大轮毂炮架,只要有一匹驴骡之类大牲口拉着,更是号称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尤其是在如今长安城中这个到处受到城坊阻碍而射界和视野狭窄,遍地都是障碍物而腾挪机动不便的情况下;这种名为克虏三式的山炮只要两个人,就可以拖曳或是推进着在街头上小跑着跟进;与投火队的掷弹手一起搭配食用,堪称是攻坚克敌、火力支援和掩护压制的上好利器。
因此,截止到二次出兵关内之前,已经十二时辰轮替着加班加点无间歇生产之下,已经积攒下来新旧三百多门的数量;其中大部分新装备都被大都督亲帅的二路援军,给带进了这座长安城来;又作为加强到团(校尉)一级的火力支援编组,在如今城内攻占往来中也算是大放异彩了。
白多禄跟随的这一组,亦是其中专门减重过炮架的前装旧版,唯一胜在一个便于维护和装配简单,随时随地都可以投入阵地布置和在行进中直接使用;所以从明德门附近的乐安坊开始,一直打过了大小十数战,陆续穿过了七八个城坊的街市,才得以抵达这处南内兴庆宫的所在,又紧锣密鼓的继续投入战斗中去。
作为打击军中专管炮组维护和保养的技匠长,白多禄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出现在阵前的;然而像他这样的军工匠师人等同样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就要在战场前沿伴随炮组操作行事,来获得第一手的数据和现场操作的经验心得,以增加相应的资序和战地绩效的考成评定。
毕竟如他们这般的军匠资历出身也算是一个捷径和快马道,若能够精益求精的在实战操使当中,寻获更多改进之处而又得到认可的话,就意味着更大概率在战后升序、迁转和嘉勉的机会。毕竟,从广府一路打到湖南,又从湖南打到江西、荆南,山南、江东一路征战下来,短短数载间白多禄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
等到江东也打完之后,他也是第十六等阶军吏/士官的顶格存在了。于理论上,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跨过技匠长的资序,而步入到了十七阶开端的材官副、武备长等初级军官门槛了。而就在白多禄思虑的这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炮组已然分工完成清膛、装填、校准的流程,而将一支大钉状的发火管插入炮身后端火门挥锤用力一敲。
只见在大牌遮掩背后,大轮毂的短管山炮猛然向后一跳,轰鸣喷薄而出大蓬耀目的火花和刺鼻灰烟,又在预设的垫木缓冲中回落下来;而后远处尚在放箭投石抵抗正酣的阙楼,也突然就凭空崩碎了一角,在土石飞舞中夹带几条残肢断体溅开来。
而数层阙楼上的抵抗也像是被惊呆停滞了片刻,然后就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以及在城碟背后开始三三两两竞相逃走的官军身影;有了这么一个令人振奋的开门红作为激励,这只炮组也愈发动作流畅和利落起来。
很快他们就用包布浸水的捅杆清膛和降温之后,又在友军严密护送之下冒着叮当做作响的流矢,再接再厉的来到了另一座内恒的阙楼——日常敲钟升殿的左钟楼前的五十步内;对准其中人头和甲光最为攒密的下层,用单边内凹的三角塞木固定好了相应的射角。
重新塞入饼状粗绸药包,填入闭膛的硬垫木和纸壳包裹的球弹,年轻的组头正待敲下发火管却被白多禄被叫住,只见他上前比划了几下亲手调动了炮架上垫块的仰角,然后才示意组头敲下火门;霎那火光和烟气迸射之间,一道细微带弧的轨迹轰然正中阙楼最下层的撞钟台处。
只听得沉闷撞击而又崩裂开来的瓮声巨响中,霎那间无数大小碎片残片过带着许多支离破碎的肢体,就像是敲碎了大酱缸一般从阙楼下层中迸溅着泼洒开来。却是掠入的炮子正中击碎了其中的大钟,而又在崩裂的反弹溅射之中,顿令其间守军死伤枕籍当场。
“中了。。”
“正中期间。。”
“打得好。。”
在左右掩护的士卒一片赞叹声中,这个意外战果也并未令炮组在惊诧之间停手下来,之间他们又从后方的小车上取了了新子药;而又将沉重铸铁的四寸七分球弹,被换成纸包十数枚一组的大卵弹,敲打着炮架的垫木向里调高了几分仰角;再度迸出一大团的灿灿火花来。
又随着炮口的轰鸣声而延伸出许多道更加明显的灰白色弧形轨迹,不怎么规整的抛洒和浇落在阙楼二三层之间的范围内,又在噗噗爆裂和剥落的声响当中,将阙楼中部设立的外护和挡板轰击的百孔千创,霎那间就失去了里头的大多数声响,而只剩下一股接一股的大蓬血水,缓缓流淌而出又从外壁连片的挂落下来。
随后,在欢呼雀跃声中一拥而上内恒宫墙,又踩着满地尸体和血水涌入左钟楼的太平军步卒们,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的声响和动静,就已然押解着好些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俘虏出现在了阕楼之下,却是此辈都已经被两轮火炮轰击的可怕威势,给吓破了胆气和心魄了。
于是才放射过两轮的这个炮组,又不得不在左近军士的帮助下火速转场向着更加深入内里,大同殿与兴庆殿群落之间激战正酣的城墙夹道而去。在那儿官军已经塞死了宫门又依靠高墙布下了新的防阵,再度挡住了攻入南内的太平军去路。。。
不多久之后,在越发接近的嘶杀叫喊和隆隆作响得轰鸣声中。再度退守到兴庆殿中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指使着牙兵将宫殿大门合并起来又用各种物件塞住,只留下堪堪射箭的缝隙和孔道。然后,才对着被驱赶到殿中的数百名女子们厉声道:
“尔等都是我天德军得眷属了,万万不可沦落于贼手,令我将士身后名声受辱,所以只能请你们一同上路以为祭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