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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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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整天,他心思紊乱,忧愁、沮丧、烦躁、恼怒,最后是懊悔。

    如果早知自己在路雪莎家就被盯上,他就不会——思绪乍止。

    不会怎样?到底他是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得这样苛责自己?他明明只是跟自己的女朋友手牵手上街吃晚餐而已,这要发生在其它人身上会是多么稀松平常,让人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可笑!他们的感情事,为什么要对社会大众说明?更可笑的是,好像全世界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他如不出面,自是作贼心虚。

    叩叩叩。忽然有人敲门。“颂钦,我进来了。”是母亲。

    他坐起身,应了一声。

    她开门入内。“我买了蟹壳黄,要吃吗?你中午没吃饭吧?”

    “现在不饿,晚点吧。”他没食欲。

    姜太太凝视他片刻,走到他身边坐下,说道:“小悦回家了。”

    什么?“她今天没上班?”

    姜太太叹气。“记者追到她工作的地方,她怕影响生意,跟老板要求早退。”

    他睁大了眼,抽了口气,下颚紧绷。他竟把她的生活搞砸到这地步!

    他难受的表情让姜太太心疼,知心地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手覆额际,问道:“妈我该怎么做才对?”低哑的声音迷惘又痛苦。

    她轻拍他的肩,慈蔼地说:“任何决定都有得失。但是其中一定有一种决定是,就算失去,将来也不会后悔的。”

    他怔怔想着她的话。

    她起身微笑。“别虐待自己,出来吃点东西。我多买了一盒,你帮我拿下楼。”

    于是他来到袁家门前。门开的瞬间,他呼吸停了好几秒,才发觉自己有多紧张,紧张得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就怕见到怨怼或怪罪,即使那是他该承受的。

    “哗,蟹壳黄!”一声惊喜呼声使他抬头。

    映入眼中的小脸双眼发亮,欣喜的模样没有半分勉强。

    “你不进来吗?”她带笑的问句使他回神,发现自己竟在发愣。

    进入屋内,他将纸盒放在桌上,她走到浴室洗手回来,开盒食用。

    “不吃吗?”她笑道:“等我妈回来你就吃不到喽。”

    他现在无心饮食,只是说:“这盒是给你们的,楼上还有一盒。”

    她若无其事只字不提,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能逃避。

    他暗吸一口气,低声道:“听说今天有记者追到你工作的地方。”

    “呃,是啊。”他知道了啊?原本不想让他操心,所以没打算提。她搔搔脸颊,笑道:“我老板还用他的大嗓门跟记者吵架,叫他们不要乱写。”

    她脸上毫无异色,一如往常,他看在眼中却更感愧疚。

    道歉的话语在喉咙滚动良久,怎么也无法出口成言。

    不,他不想跟她说对不起,因为他深怕她露出疲惫的表情告诉他“没关系”深怕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很累,深怕她开口说要离开。

    他面对任何事一向都游刃有余,唯独对她不是。他不愿放开她,也放不开她。

    她吃了一甜一咸两个蟹壳黄,餍足了,又到浴室去将手洗净。回过身,见他站在浴室门前伫立不动,只是静静注视自己。

    “怎么了?”她问。

    他嘴唇动了动,过了好几秒,才低低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那语气是询问还是请求?无论哪一种,她都不爱听啊。

    “为什么这么问?”她声音温柔地说:“你明知我永远不会拒绝。”

    他一个箭步上前拥住她,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像是得到生命的保证。

    他很累吧,她心疼地想。她承认自己刚才故作轻松,被那些像嗜血鲨鱼一样的记者紧追不放,并非她所习惯且擅长应付的状况,但她更清楚他所承受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少。她可以龟缩家中躲避风雨,他却必须迎战一切。

    他的气色好糟,面对自己时难掩的战战兢兢更令她揪心难受,她看得出他在内疚,可是她不要听他说对不起。

    这种情况下,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助力,而非他忧愁的来源。

    她用心用力回拥他,盼能藉此传给他一些力量。他比自己高大这么多,可是她想保护他的心情与他无异;或许她支撑不起他,却愿同甘共苦,即使她也感到困扰苦恼,却绝不会因此退缩。

    这样的考验的确是他的身分所带来的,但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人一生当中或许免不了有后悔,然而对于能跟他相遇相知相恋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无论有可能遭遇多少波折。

    因为他给自己的快乐和甜蜜是如此难以计数,是她心中最温柔的宝藏。

    所以她由衷希望——“你不要自责,好吗?”

    他心一颤,喉头紧缩,说不出话来,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抱紧了她。

    她居然要他不要自责而他呢,他能为她做什么?他能保护她吗?

    是否像经纪人所说的那样,谎称两人只是亲如兄妹,就是保护她了?然后呢?一辈子都继续这样装模作样,让她变成名副其实的地下恋人?

    保护她——说得多么好听,其实也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一个男人如果窝囊到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带到阳光下,就算功成名就又有何用?

    地下恋人对她不仅是种不可饶恕的侮辱,对他的真心也是。

    因为他是如此珍爱她,情愿身受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因己之故受损分毫。

    这样的心情令他豁然开朗,不明白自己之前有什么好想不通、有什么好犹豫。

    他宁可退出歌坛,也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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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颂钦和路雪莎召开联合记者会,众所瞩目。

    不顾经纪人的劝阻、公司的反对,他力持己见,决定澄清一切。

    他针对所有不实传言一一破除,并不吝补充更多他们的相识过程。

    “我刚到台湾,还没发片,我妈跟她妈就认识了,我才有机会进而认识她。说她是为我搬入那栋大厦实在太扯,她们家在大厦刚落成就搬进去了,比我不知早多少年,这些都是可以查的。买房子时会选择现在的住处,部分原因也是双方家长很熟,我因为工作关系常不在家,有人可以互相照应,我也比较放心。而我虽然跟她认识很久,在一起却是这一年的事。”

    所以她绝不是贪图他的名利,他也没有对未成年少女出手。

    “至于专辑命名这件事也很好笑。一般来说专辑名称都是唱片公司决定的。lucky7是我发行的第七张专辑,象征的意义很清楚也很简单,没想到这也能被拿来做文章。我们是差七岁,但那完全不是重点。对我而言,她就像家人,如果没有家人和歌迷们的支持,我不可能走到现在。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她们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我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她们被卷入是非。”

    一番不疾不徐的清晰陈词,把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另一方面,路雪莎的回应很低调,首先表示这次非常抱歉造成姜颂钦的困扰,对于传媒的夸张编排感到万分无奈,最后说:“我们一开始就澄清过很多次只是朋友,一切都是捕风捉影。”

    至于割腕自杀之说,由陪同她出席的经纪人代为回答,声称是在浴室滑倒不慎被铁架锐角割伤。面对质疑,她气愤强调:“如果真的割腕,早就送医了!那么多记者每天埋伏在她住处附近,有人拍到她送急诊的照片吗?”

    有人问:“那请问姜颂钦为什么会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直奔路雪莎家?”

    路雪莎的经纪人跳出来帮腔:“因为他有样重要东西必须转交给我们。”特别强调“我们”二字。若要对证也不担心,他们早已事先套好话设好局。

    她反问:“如果是私会,我怎么会在场?我只比他晚到十几分钟,而他逗留的时间顶多半小时,报导上却故意忽略我的存在。艺人和传媒理应互相尊重,这样搬弄是非,真的对我们造成很大的伤害。”

    记者会将近尾声时,一名记者问他:“请问你为什么选择坦白说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来。”

    全场镁光灯闪起,争相收集他说这句话时的微笑神情。

    在场没人知道,那是他当天说过最具真心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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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来。”

    每次看到他在镜头上语气坚定地说这句话,袁小悦都会控制不了脸庞发热。

    袁母对他的发言激赏极了,想尽办法在娱乐新闻回放时录下记者会的精采片段,不时重复温习,还非拉着女儿阖家观赏,热中的程度让她忍不住好笑。

    “妈,看这么多次你不会腻吗?”

    “怎么会!反倒是你,应该要看一次感动一次才对。”

    她很不好意思,心想,她是看一次感动一次啊。这感动越积越高,要到了极限,她真有点怕自己的心会欢喜得爆炸。

    而那次被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家那卷秘藏录彩带的内容,她则觉得窘得爆炸,连忙说:“那是我妈录的。”

    他取笑:“那么急着澄清干嘛?我又不会笑你。”

    “笑也没关系。”她脸色微红。“我是很喜欢看。”

    他挑眉扬唇,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真喜欢她的老实。

    她靠在他身上,关心地问:“最近一切还好吗?”指的是他工作的事。

    “没什么好担心的。”新闻界是全世界风向转最快的地方。

    事情的结局并不圆满,对于他大方公开的行径,公司至今仍有微词;外界有人赞赏,有人失望,有人指责,甚至有人反弹,但他全不在意。他不要傻得让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主宰他的情绪,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你太短视了。”当时知他心意已决,经纪人曾对他如此叹道。

    短视吗?不,那另有其人。

    娱乐圈瞬息万变,可以想见,不出两个月——或者甚至只要一个月,这桩新闻就会像过眼云烟,再无人关心,他绝不会为求短时间的安稳而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非得牺牲爱情才能换取星路万世平安,那他甘愿张臂迎接灾难。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忽地悠悠问道。

    他想了一下,一时也定义不出来,只能说:“很久。”

    她笑道:“但是没你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么久。”他在记者会上说的话假假真真,简直跟记者一样会掰。

    他笑着撇撇嘴。“跟那些人说太真的话,反而会被扭曲。”

    或许有人依然将信将疑,但表面上至少都接受,眼下“姜颂钦的浪漫情史”这条充实新闻够他们塞版面好一阵子了。

    很久吗?是啊,真的很久了。他记得那时她还是高中生,冒冒失失跑到他家找妈,他满心只想把她打发走;而她也记得,很久以前,当妈妈兴匆匆告诉她有个大明星要搬到楼上,她曾笃定认为那对自己的生活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他们都没有想过,后来彼此会发展成恋人。

    无怪最常让世人惊叹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在蓦然回首间,才讶然惊觉无人发现的角落竟已开花结果。但有人回头的时机太晚,只能仰望凋零怅然兴叹;有人回头太早,忽视了那份青涩,只能在错过之后痛心疾首。

    能适时回头,享有美丽,是何等幸运?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这样难求的机缘又得耗费多少修为,怎能不令人满心感谢珍惜。

    “说起来,我们年龄差七岁,住处也差七楼,你不觉得这数字很吉利?”她露齿一笑。“遇到你以后,我的幸运数字就是七。”

    这话他爱听。他大乐,笑着低头吻她一下。

    “不过有人跟我说,你觉得七岁是很不幸的距离。”

    什么?!他猛然坐直身,很快猜到是哪个浑球出卖自己。“alex!”

    想不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她不禁大笑。“所以这件事是真的?”

    “假的。”他迅速否认。“别听他胡扯,那家伙把每天都当愚人节。”

    “哦?”她很认真地问:“既非不幸,那是幸福喽?”

    跟高兴或不高兴同样的二分法?他体贴帮她接口:“你希望我幸福。”

    是的。她噙笑点头,代表他没说错。

    他也流露笑意,目光温柔。她不晓得吗?对他而言,她就是幸福的增幅器。

    alex说错了,七岁的差距或许给他带来些许困扰,但也是甜蜜的困扰,跟不幸二字是天差地远——正确来说,这个字眼绝不可能有机会混入他们之间。

    为了证明自己很幸福,他给了她扎扎实实七个吻,一个不少。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lucky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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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再如何沸沸扬扬的新闻也有过时的一天,当报纸又迅速被其它新鲜的花边新闻占据吞食,他开始投入新专辑的录制工作。

    一件让人意外的插曲是:前些日子,某知名网站票选网友的最佳梦中情人,他居然一举夺冠。听说是他对爱情不躲不藏、光明磊落的态度令不少女性网友十分向往心折,认为是男人就该这样有担当。

    结束今天的录音进度,他走出录音室,一名熟识的录音师出言调侃:“都半死会了还可以当选梦中情人,真有你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当然不会显露内心自恋发作的志得意满。

    “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我要去接女朋友下班。”外面下雨,路不好走。

    “唷,真甜蜜啊。”录音师吹声口哨。“羡煞旁人。”

    他抓起随身背包,笑着道别,乘电梯离开。

    一路上连续撞上几个红灯,他轻轻哼歌,完全没被影响到好心情。到了约定的地点,他瞄眼车上的电子钟,还差五分钟她才下班。接女朋友下班——听听,这句话多响亮悦耳。正大光明的感觉真好!他为那份解放的自由感叹息。

    雨刷间,雨丝渐疏,光线自云层中缓缓露脸,晚霞的光晖温暖得让人心醉。

    不知不觉间,雨过天青了。

    此时,街口骑楼内,一个熟悉身影朝他挥手奔来,换来他唇边的笑容。

    未来的路是崎岖是平顺非他所能预料,不过可以笃定的是,自己身边始终都会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