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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元夕得知白朔的触手从未远离过她,她会怎么想呢?
大概她会苦笑一声,感慨这戏剧般的命运。
而苦笑过后,她会接受这个现实,而且速度可能很快,或许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因为白朔会放她走这件事,原本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几近一个拙劣的笑话。
如果时间倒流到那一天,元夕独自行走荒无人烟的野道上的那一天。
她脸上有淡云般的微笑,但心却被迷惘所笼罩。
她终于做到了,她脱离了白朔的控制。
成功了。
啊,成功竟然是这般简单的事么?
一句话而已,他一句“那你便走罢”,宣布她长达月余的殚精竭虑终于得到了回报。
她应该是胜了的,应该感到欢欣喜悦……
倘若元夕在自欺这一道上造诣能再深些,她是能够让自己更快活点的。
可惜她却始终丢不掉那句话。
我嫌你这副鬼样子看着碍眼。
——他用散漫表情,掷出这句话。
于是她的战果便染了尘垢。
她胜了,因为她终于逃离了他。但这胜利却是惨胜,因为她是在他嫌弃的目光中被驱逐出去的。
一个人,被别人用强硬的态度赶出去,那么无论她本心是否想离开,总会觉得受到了屈辱。
这屈辱将成为一粒火种,埋在星辰照耀下的命途里。白朔与元夕,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必然有一天会相聚,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纠葛未了。
这也是缘,虽然是孽缘。
所谓孽缘。
“我找到素素了。”
在穷奇说完这句话之后,白朔还未出声,他身后的女郎先自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阿娣柳眉倒竖,怒目而视,“什么叫你找到‘素素’了?”
穷奇瞟了阿娣一眼,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她,回转眸子,视线落在白朔身上。
白朔淡淡道:“阿娣,你先出去。”
阿娣,他还是叫她阿娣。那天在曲折的回廊外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盛大的幻觉,惊醒后视野只剩一片空白。
阿娣面现委屈,慢慢地屈膝一礼,恋恋不舍地望了望白朔,方才转身,临行前狠狠剜了穷奇一眼。
穷奇仰天翻个白眼,只当某人是空气。
小门合上。
白朔缓声道:“坐。”
穷奇与那些蛊不同,他是输了赌约,才屈尊为白朔当一百年的看门兽。虽然他唤白朔“公子”,但他们之间并非简单的主仆关系,白朔亦不会轻慢于他。
数月前,白朔请穷奇去寻找一样与云鼎天窟相关的事物。白朔有言在先,只需找到东西即可,无需带回来。
“既然短期内还用不到它,倒不如先放在外头,反而比带在身侧来得安全。”
当时白朔是这么说的,穷奇看他神色,估摸着那玩意白朔一年半载也用不上。因此穷奇找到那物后,便彻底无事一身轻,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穷奇原以为这惬意起码也会持续到今年春分,岂料惊蛰方过,蛊师的手信便破空而来。
信中只有两字:速至。
穷奇瞪着那两个狂草大字,心惊肉跳。
连夜出发,一路风驰电掣。穷奇不停地想着那张除了“速至”外空无一物的信笺,心中暗道莫不是那个什劳子天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而当穷奇终于赶到白朔面前,白朔递给他一杯水,穷奇接过来一饮而尽,空杯砸在桌上。
“说吧,要我做什么?”穷奇开始捋袖子。
白朔淡淡道:“去把素素找出来。”
捋到一半的袖子再扯不上去,穷奇僵硬地扭头瞧向白朔:“你说啥?”
穷奇没听错,白朔也没说错。
去把素素找出来。
蛊师对蛊的控制能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十里,百里,千里,有何区别?距离从来不是阻碍,只要蛊师愿意,他可以令千里之外的骷髅蛊突然头痛欲裂,痛得恨不得将头颅剁下来。
蛊师与蛊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线的一头握在蛊师手中,另一头绕在骷髅蛊的脖颈。
白朔从没丢弃过这条线。
不是没想过彻底毁灭。在那个夜里,在他对百里怀说“谁说要留着她”的时候,他是真的动了杀机。
乍一意识到她的影响力,理智立刻告诉他这个女子对他是一种威胁。
其实之前种种迹象都显示了这只旧蛊已经到了应该除去的时候,但蛊师这次出奇的迟钝,迟钝到竟然需要旁人出言相告,才醍醐灌顶。
那么就杀掉她吧。
杀掉她。
……做不到。
最后的那一天,他的食指按在她的额心要害上。
理智列出一条条理由,每一条都在鼓吹他对她动手,眼中杀意排山倒海……
但一切蛊惑的声音都没能成功让他吐出那句恶咒。
最终他只是念了一句寻常法咒,解开了蛊师与蛊的距离禁制。
走罢。
快走,最好永远也别让我看见你。
否则我会让自己杀了你。
她推开了门。
她离开了。
白朔在房中,面无表情。
很好。就这样。
她不屑于他们这样的“魔道”,他也不肯再在她身上失了常态。
蛊师微微地冷笑起来,面色冷漠。他拂袖入内,琴架上的五弦在晨光中冷清地静默。
若这就是终局,若从此蛊师与少女只在茫茫人海的两端……或许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收稍。
但甚至等不到岁月将他们对彼此的记忆慢慢磨去,当天下午,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就袭击了白朔的胸口。
白朔瞬间就变了脸色。
阿娣问白朔怎么了,白朔说无事。
但他却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根线……那根维系着蛊师与蛊天然联系的线,它出了差错。
尽管短短几瞬后那条线就恢复如常了,但白朔已经无法淡然。更何况不久后,白朔又再度感觉到那根线起了变化,原本清晰可辨的联系突然消失,复又出现,再消失,如此再三,方才稳定下来。
那个总爱自作聪明的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动静大得连他都感应到了!
莫非是她发觉了他并未完全解除对她的控制,所以正在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胡闹!她真是要把自己玩死才甘心!前次的教训还不够么?这次再被关在什么怪东西里,可没有一个白朔及时去救她!
心里气急败坏,面上却不动声色,蛊师态度从容地研了墨,饱蘸紫毫挥下两个大字——
速至!
信送了出去。两日后,穷奇到。
而此时的白朔,却有了新的猜测。
那人一再地强调她会恢复人身。
她走了,去寻找恢复肉体的方法。而后,他感应到他与她的联系变弱了。
白朔慢慢地笑了一笑,眼色微冷。
他对穷奇道:“去把素素找出来。”
让他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元夕正将一碗鸡汤倒在墙角的盆栽里。
“啊,好浪费。”剑魂娃娃喃喃。
元夕耸耸肩,“没办法,我实在喝不下。”她将碗放回桌上,转身走到床边坐下,“不过你提醒了我,我是该和陆回雪说声,让他下次别费这个功夫了,实在是浪费。”
“你说了那家伙也不会听。”娃娃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这种表情由它那张包子脸做起来格外可笑又可爱,元夕真想伸手捏一把,但心里明白剑魂是摸不到的,手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作罢。
“小夕,你不去青澜镇了?为什么?”娃娃不明白元夕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没有去的必要了啊。”元夕懒懒地用手拨着床帏的流苏。
娃娃不解地望着她。元夕却只是懒洋洋地笑着,忽然一个后仰倒在床上。
“哎,这么软的被褥,也只有在这种一天一两银子的客栈才睡得到啊。”她在床上滚了个滚,发出长长的喟叹。
娃娃又好气又好笑,她又在转移话题!正要说话,元夕却忽然一个翻身,视线正对上它。
“小天。”她轻轻说,“你听说过‘涅毁’这个词么?”
“什么毁?”
“涅毁。”
娃娃表情茫然。
“没听过吧?我也是前两天才第一次听说。”元夕轻轻地笑着。
“这个‘涅毁’是什么意思?”娃娃很好奇。
“是啊,什么意思呢……。”元夕的眼中流转着某种奇特的情绪,她移开目光,视线投向空落落的帐顶上,“……大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剑魂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它皱着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拍手,“啊,你是在听到这个词后,才想去青澜镇的?”
元夕瞪大了眼睛望着它。
“小天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剑魂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一直很聪明。而且这很明显不是吗,你两天前听说这个词,然后立刻就往青澜镇赶了。”说到这里它猛地反应过来,“哎对啦,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不去青澜镇了呢!”
元夕冲它嘻嘻一笑,翻个身又滚回床内,背对它。
“喂,你别想用这种……。”剑魂说到一半卡住了,忽然它语气惊慌地喊起来:“小夕小夕!快快快,离开这里!”
元夕听出不对,忙翻身起来望向它:“怎么了?”
“快点快点!带上我快走!”
元夕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将它匆匆用布裹好,推开门,蹬蹬蹬跑下楼。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元夕终于腾出手来,隔着布料握上天机剑的剑柄,心中默问:小天,怎么了?
好一会儿,剑身中才传来低低的童音。
是雷炎,我感应到雷炎剑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