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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暴雨已歇,天空仍是暗沉的,仿佛在酝酿着另一轮狂风骤雨。连智祭日,天气总是不好,大概是连老天爷也觉得伤怀。
姜昕叹了声,哎。
打开窗户,一股冷风立马灌进屋子里,无缝不入似的,姜昕冷的接连打了两个寒战,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她赶紧穿了件烟灰色的外衣。
出门,吃早饭,去墓园。
姜昕读大学那年,姜鹤重新买了辆桑塔纳,价格不贵,没想到性能挺好的,几年来都没出啥毛病,出门也方便。
墓园在县郊的半山腰,群山环绕,松柏如翠。看着挺近,实际上弯弯绕绕,车子开了好一会才到。
姜昕和连仪下车进墓园,姜鹤停了车,才快步跟上他们。这时一辆宾利在他背后飞驰而过,往山下的方向走了。
墓园里,放眼一望,规格形状相同的墓碑,一排排一列列,像列兵似的齐整。肃杀、冰冷、沉寂。
姜昕抱着白菊花走在最后,十几分钟后才看见连智的墓碑。和往年不一样,墓前搁了一大束白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连仪拧着眉,姜鹤若有所思,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是谁?会是他吗?姜昕心里疑惑。可是一路过来,他们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她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圈,没人。
她上前,把菊花和玫瑰挨在一起,鞠了三个躬“小姨,我们来看你了。
墓碑上连智的照片,是一张侧面照,蓬松蜷曲的长发散在肩头,她微笑着,清纯天然,太美好了。
姜鹤走过来,笑着说:“小智,今年和往常一样,家里一切都好,我和你姐的身体健康,昕昕工作顺利,你在地下务必安心。姐夫嘴笨,让你姐姐和你说说话。”
他往后退了几步,姜昕也跟着退后,站在一旁。
连仪声音柔和“下个月初一,就是你四十九岁生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姐姐老的快,眉尾眼角长了好多皱纹,怪难看的,也不知道以后你还认不认识我。倒是小智你,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和二十四岁的时候没两样,哎。”
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像一根一根绵针,斜斜的落在身上,很快发梢脸上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连仪转身对两父女说道:“你们先回车里。”
姜鹤说:“你少说两句,雨下大了,身上淋湿了容易感冒。”
连仪道好。
看着他们走远了,她才回过身,低头看着地上的玫瑰花,渐渐脸色阴沉,口气冷然。
“哼,他也有脸来看你。”
连仪心里带着气,怒火翻滚,那人把小智害到这般境地,他竟然还敢来她的墓前!他凭什么来她的墓前!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温润英俊的脸,下一刻,这张面庞变得狰狞不堪,连仪嗤笑了声,徒有其表,斯文败类。
二十五年前。
连智离婚后患了抑郁症,情绪一天比一天不稳。自回家后她常常整日卧床,不语不动不食,像木僵尸一样。那段时间,她与姜鹤匆匆忙忙结婚,他们迷信,本来以为婚事能冲冲喜,让连智尽快好起来,哪想到她也不过精神了一个礼拜。
后来连智偷偷服用了大量安眠药,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蜷缩在床上,表情痛苦,嘴唇上的牙印深而密,血迹已经干涸,根本来不及送医院抢救。
连仪永远记得她最后的体温,冰的渗人,凉的可怖,而她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在连智的葬礼上。
那天的天色格外阴沉,雷声滚滚,乌云密布,大雨却一直落不下来。他穿了一身黑服而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进礼堂,脸色卡白,神情悲痛。
父母情绪几近崩溃,双双泣不成声,无暇顾及其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比尖锥子刺在心间还要厉害百倍,血淋淋的。
连仪也痛,但她必须撑着主事。她挣开姜鹤,几乎是冲到他面前,拦住他“滚。”
她说不出别的脏话,只吐出一个滚字,掷地有声,毫不客气。
他开口“姐姐”
她厉声斥道:“不要叫我姐姐,我们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里不欢迎你,请回。”
“姐姐,我想看看小智。”他哑着嗓子请求。
“你没资格。”她不为所动。
他在她面前弯下腰,保持着这个姿势“求求你。”
“不必假惺惺的,小智被祸害成这样全都拜你所赐,她不想见你,请你离开。”
“对不起。请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拜托了。”他不动。
“滚吧。”连仪语气坚定,她不接受道歉。
那天连仪始终没有让他见到连智的遗体,并警告他,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他做到了。既然二十五年都隐藏得好好的,又何必突然留下痕迹,平白给人添堵。
他毁了连智的整个人生,却依然风光无限,他仍是世人眼里的人上人,活的逍遥自得。连仪恨,却毫无办法。
她往前走两步,伸手触了触连智的照片,轻声说“小智,下辈子一定不要再犯傻了,再遇见像他这样的男人,你就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能爱上。其实呀,嫁一个像你姐夫这样平凡的男人就够了,虽然不够瞩目,没啥大本事,也没有多少存款,但到底知冷知热,疼你宠你,最重要的是他只爱你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会背叛,也不会有其他女人虎视眈眈要抢你的,多好啊!”连智灿烂的笑着,若是还没遇见那人之前,她一定会听她的话,用脆生生的调子回答:“我知道了,姐姐。”
连仪怔了一怔,她已经太久没有听见这声姐姐了,再也听不见了。回过神,墓碑安安静静的伫立在眼前,连智的笑容变成永恒。
雨越来越密,脸上已经有水珠开始往下淌,连仪掸了掸肩头的雨水,告别“小智,雨大,姐姐要回家了,我们春节再来看你。”
回家的路上,都不说话,车子里安静而沉闷。
过了一会儿,姜昕忍不住问:“是那个人来过吗?”
连仪眉心打结“嗯。”姜昕说:“妈妈,你给我讲讲小姨和那人的事情吧?”
“不是好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总之不要像小姨那样爱上有钱男人就行了。”连仪不欲多说。
姜昕转向姜鹤,撒娇“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听你妈妈的没错,乖。”
她挫败。打个比方,假使每晚都梦见同一个人,却又从未看清他的样子,就会十分好奇,总是希望掀开那层朦胧而严实的面纱。
不管是求而不得的秘密,还是求而不得的物品,或者求而不得的爱人,同样令人百爪挠心,心有不甘,念念不忘。
幸好不是处女座呀,不然非得被好奇心逼死,她心里这样想着。
连仪不动声色的瞄了瞄姜昕,这会儿她盯着窗外,嘴里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调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被刻意回避的事情。连仪心中暗暗吁了口气,她和老姜很久以前就约定好了不告诉女儿,那人的家世在a市太出名了,哪怕是姓氏,他们都要瞒着她。世界上最安全的,总是永远陌生并且永远不曾触碰的人和事。
其实一开始,他们甚至不想告诉她关于连智的任何事情,怕她重蹈覆辙,同时也为了警醒,才说了个大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仪与姜鹤坚决反对女儿嫁入贵门,有钱有权有势,占一样都不行。
回到家,姜昕突然想起睡时把手机放到了卧室的隔断书柜上,怪不得在车上总觉得少了点东西,也不知道谢柏衡回复信息没有?昨天晚上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发消息来。
噢!姜昕拍了拍脑门,a市飞美国最快也要花十五个小时,估计他这会儿都还飞着呢。
果然没有他的回复,倒是收到一条许湘眉的短讯:昕昕,有时间出来看电影吗?
姜昕回复:湘眉姐,很抱歉,我在b县。
许湘眉几乎秒回:没有关系,改天再约你。
姜昕摁出三个字:好的呀。
她发了一个飞吻的表情。
姜昕愣了下,点了一个害羞。
谢柏衡没有回复短信,他直接打了电话来,此时她正在吃午饭,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被吓的不轻。
姜昕故作镇定“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往卧室走,不顾身后连仪和姜鹤疑惑的目光,关门反锁,她压低声音“你到了?”
“嗯,刚下飞机。已经祭拜了吗?”他声音果然有些疲惫。
“祭拜了,这会儿美国差不多快到凌晨五点了,你快去睡一会儿。”
电话里传来谢柏衡愉悦的笑声,他问:“你在做什么?”
她回答:“吃饭呀。”
他继续问:“吃了什么?”
姜昕想了想,一一告诉他“小炒肉、香菇排骨汤、西红柿炖牛腩、酸辣土豆丝,还有清炒小白菜。”
谢柏衡说:“我也想吃。”
她笑着:“回家给你做,我向妈妈取点经。”
他说:“好。”
“好啦,你赶紧休息,我不和你说了。”
“爸爸妈妈在你旁边吗?”
“没呢。”
“那你亲我一下。”
“什么?”
“亲我一下就挂电话。”
姜昕脸颊烧红,这人啊,她对着屏幕“mua!”
谢柏衡满意“行了,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