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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应声而起。
卫简顺着地中间的茶盏碎片逐渐将视线转移到坐在对面的面容极尽扭曲的长宁公主身上。
“荒谬!”长宁公主拍案而起,大怒:“卫简, 若非你当日硬闯我安国公府,灏儿怎会落于刑部大牢之中弄得至今生死不明?!现下皇上命你查明真相还灏儿一个清白,你倒好,竟然听风就是雨地跑到我们面前如此大放厥词玷污长辈的清誉, 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陈老太君阻拦不及, 见卫简的脸色逐渐蒙上一层寒意,心中暗道不好, 忙起身走到长宁公主身边将其按坐回原位,沉声安抚道:“公主,慎言!”
长宁公主愤然回道:“谁胆敢玷辱夫君的清誉,我不管他是何身份, 如何得圣上眷顾, 我都不会同他罢休!”
“是吗?”卫简起身整了整袍裾, 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扫向看似出离愤怒的长宁公主,道:“故而姨母您就索性派人去私下里解决掉那对母子, shā rén灭口, 是吗?”
长宁公主本欲开口否认, 可见卫简的目光笃定中暗藏着隐隐的嘲讽, 不由得头脑一热, 咬牙道:“是又如何?她们胆敢毁誉驸马, 本就该死!”
卫简目光暗了暗,“即便那个孩子很有可能真的是五爷的血脉?”
“根本就不可能!”长宁公主保养精致的手指紧紧抠挠着桌面,划出一串刺耳的声音,“那野种根本就不可能是驸马的!”
卫简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长宁公主的反应,见她神色举止间满是笃定,不由得看了眼一旁的陈老太君,却见老太君的神色间也有一丝意外,显然是同样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如此笃定的判断,而且,这种判断给人的感觉,并非是她的自欺欺人。
“怎么,那个贱人现在在你手里?”长宁公主厉声道:“也好,那你帮我转告她一声,识相的就给我闭紧嘴滚得远远的,不然她可就再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竟然当着他的面威胁shā rén,卫简本来因为长宁公主积了一肚子的火忽然就熄了大半。这样的人,你跟她置气简直就是自找不痛快。
袁灏打小被这样的人骄纵着,没长成京城一害真是他自己争气!
陈老太君微蹙着眉头暗含警示地捏了捏长宁公主的肩膀,转过身来看向卫简,面上带着歉意道:“简小子,公主只是一时激动失控,才说了些无心伤及你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同她计较,伤了彼此间的亲人情分!”
卫简一听陈老太君的称呼,便也不好不给情面,面色一缓就又切换回了晚辈的身份,在老太君的示意下再度落座,道:“长宁姨母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言语虽不甚中听,但我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陈老太君闻言脸上的表情一顿,很快附和了两句遮掩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长宁公主不给他正眼看,卫简这会儿也不在意了,反正来之前他就料到了,这一趟就是自己找不痛快来的。不过一切为了办案,忍吧。
“老太君,姨母,我今天穿着这身常服来和你们说这些涉及案情的话,其实已经是徇了私情的。我也做好了事后被皇上惩处的准备。”卫简呷了口茶,放缓声音道:“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什么愧疚,更没有什么针对安国公府的不良居心,只是为了真正将袁灏这件案子查个清楚明白。”
陈老太君神情一凛,“你是说,柳氏母子和袁灏的案子有关?”
长宁公主闻声也坐正了身体看了过来。
卫简神色间挣扎了片刻,最后叹息着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明知要惹姨母不快也不得不亲自过来求证的原因。”
“这个贱人,一定是她在背后谋划陷害了灏儿!”长宁公主恨声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她一出现的时候就动手解决了她!”
卫简隐隐觉得两侧太阳穴抽痛。
卫简果断暂时放弃和头痛的源头对话,问陈老太君道:“老太君,能否请您同我说说那柳氏母子的事?”
陈老太君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还得从两年前开始说”
其实事情没有多复杂,两年前,柳氏突然带着儿子shàng mén认亲,陈老太君碍于长宁公主的身份将她们母子暂时安置在了别院,随后派人到宣城暗中调查,从袁五郎当年的亲信部下口中证实了当年袁五郎的确在边城救下了一名姓柳的女子,并带回宣城在身边留了一段时间,随后就不知安置去了哪里。
然长宁公主言之凿凿,否认柳氏带来的那个孩子是袁五郎的子嗣。陈老太君几多权衡,最后还是舍了那个无法确定血缘的外室子,保全了长宁公主的情分和安国公府的脸面。
但陈老太君还是私下里派人帮着柳氏母子在下阳村安定了下来,随后柳氏虽又几次shàng mén求见,却都被陈老太君回绝了。之后渐渐便没了消息。
卫简暗忖,陈老太君想必对那个孩子是抱有念想的,但也知道凭长宁公主的身份,皇上是断然不会允许袁家认回他的,或许只有这么远离安国公府,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然而,那个孩子的母亲柳氏却显然没有这个认知。
因为如果她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压根不会带着孩子千里迢迢从宣城来到京城认祖归宗。这也决定了她不会安分于陈老太君的安排。
而她的不安分,不仅触犯了长宁公主的逆鳞给她自己带来了性命之忧,更是将曹轩也卷入其中。
当然,还有袁灏,及整个安国公府。
“袁灏可知道柳氏母子的存在?”
卫简联系之前顾源查到的袁灏与曹轩之间的关系变化,结合柳氏母子出现的时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出言求证。
陈老太君未及多想就开口道:“灏儿并不知道柳氏母子的事。”
卫简却摇了摇头,看向瞬间神色凝重的长宁公主。
“姨母,您应该知道吧?”
陈老太君脸色一变,“公主”
长宁公主在另外两人的目光注视下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开口道:“柳氏第二次找shàng mén来时,正巧被灏儿撞到,那时候他就知道了。”
卫简打量着长宁公主愈发显现戾气的眉眼,话音平静无波道:“我想,事情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柳氏几次shàng mén都被老太君回绝,渐渐便暂时打消了再shàng mén的念头。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国子监监生曹轩,得知曹轩才学出众,便有心结交,以图后用。因曹轩有过一段外室子的身世,柳氏便以此为曹轩软肋,向他道出了她们母子的所谓身份。果然,曹轩物伤其类,决心要为柳氏母子讨还公道。也是从那时开始,曹轩与袁灏两个本没有什么来往的人之间突然开始产生龃龉、摩擦,而后关系愈发恶化。直到殿试后,曹轩被点为探花,他允诺柳氏会借机面见皇上,求皇上做主,为她们母子讨还公道。于是,袁灏便心生杀机,在夸官当日一大清早将曹轩当街打死。姨母您之所以百般阻挠我们缉捕袁灏,是因为您心中有愧,您认为是因为您,袁灏才会去shā rén!”
“不是!灏儿他根本就不是去shā rén!他去找曹轩,是为了替我求情!”长宁公主撕扯着嗓音尖锐地辩驳,蓦地双手捂脸屈身恸哭。
卫简一愣,因为长宁公主的话大感意外,眼角余光一闪,发现陈老太君身体微晃,连忙冲过去将人扶住,“老太君,您没事吧?还是先让人扶您回去歇歇吧?”
陈老太君借着卫简的搀扶稳住了身体。
长宁公主见状扑过来跪到陈老太君腿边,泣声道:“娘,您没事吧?我这就让人去请黄大夫!”
“公主,你快起来!”陈老太君刚坐稳,差点又被突然跪到脚边的长宁公主吓得跌下椅子。
“娘,都是我的错,我是袁家的罪人!”长宁公主无可诉说的压抑在心底的秘密一朝在卫简的刺激下被戳破,积累多时的复杂情绪潮涌般借由眼泪宣泄而出。
卫简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多的眼泪,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水都哭干了似的。
关键的内容可还没说呢,他这位长宁姨母可千万不能哭脱水晕倒了。
卫简索性拎着茶壶拿着茶杯坐到了长宁公主身边,倒了盏茶递到她面前。
陈老太君和长宁公主两人被他席地而坐的模样弄得一愣,长宁公主的眼泪竟然止住了!
卫简将手里的茶盏又凑近她两分,温声道:“姨母,喝口茶吧,这么哭伤身。”
长宁公主接过茶盏眼底一热,又涩又辣,却淌不出眼泪了。
陈老太君重重叹息,微哑的嗓音里充斥着满满的疲惫与懊悔:“你这个孩子啊,咱们娘几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不能说,你非要自己这么扛着,啊?!说到底错都在我,老了老了就犯了糊涂,就该干干净净地远远将人打发了,这样也不会让你心头上插着根刺煎熬了两年,还连累了灏儿!这一切都怪我一时心软,鬼迷心窍啊!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