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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教林姑娘吗?”方残歌早已挺身而起,双目闪光,长声叫道“快快有请!”聚在厅门口的众人自动向两旁分开,一行英气勃勃的劲装汉子大步而入,当头那人满脸干练之色,正是春华堂舵主陈金,但众人的目光却全落在当中那窈窕婀娜的白衣少女身上。
这少女身材修长,从头到脚似是笼着一层玉润珠明般的淡淡光辉,恍然便似从传说的仙境中走入凡尘的天女仙子。她星波明澈的双眸轻轻一扫,厅中众人均觉得那清炯炯的目光似是向自己凝望过来,无不心旌摇荡。霎时间乱糟糟的雄狮堂上便是微微一静。
卓南雁跟她眼神交接,脑中更是轰然一响,灯节相遇、燕京缝绵、雪夜别离的诸般情形一起涌上心头,恍惚间只觉天地之间除了那双波光流淌的眸子,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才分手不久,但此时重逢,他却觉林霜月比之从前又娇丽了许多,玉质仙姿,美得让他的呼吸为之一屏。
林霜月却似浑没瞧见卓南雁似的,目光在堂中一扫而过。落在方残歌脸上,飘然一礼,淡淡笑道:“方公子,别来无恙!”方残歌望见林霜月那清莲般的娇靥,却觉一阵口千舌操,忙道:“林姑娘,听说几日之后,便是你的圣女大典之礼了,不想竟能得空来此!”
听到“圣女大典”四字,林霜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似怨似伤的波澜,却一闪即逝,随即笑道:“小妹的登坛之典,还要敬请方公子届时光临啊!”方残歌只当她亲自来此相请,登时受宠若惊,连道:“那是,那是!便是千难万险,方残歌也会前去!”林霜月莞尔一笑:“哪里有什么千难万险!”方残歌瞧她樱唇红破,笑靥如花,霎时心旌摇曳,恍然若醉。
卓南雁见林霜月对自己视而不见,胸中一阵酸苦涌起,咽喉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般难受,心神恍惚之间,肩头被何残雪五指拂中,火辣辣得生痛。卓南雁心底的悲郁伤痛一起翻涌上来,真气鼓荡之间,大吼一声,反手将何残雪震得摔了一个筋斗。池三畏骂道:“兔崽子好生了得!”不敢直撄其锋,和峨嵋三道、韩覆舟等人齐齐退开数步。
林霜月向几人瞥了一眼,蹙眉道:“此处既是罗堂主灵堂,怎地还有许多人在此吵嚷打闹?”翁残风眼见林霜月声势惊人地来到雄狮堂,却只跟方残歌说话,心下生疑,忙道:“这卓南雁是袭杀师尊和许多江湖朋友的最大嫌凶,大伙正要齐心协力,诛杀他!”说着目光一寒,意味深长地呵呵笑起来“怎么,林姑娘当日试剑金陵会上也曾与这厮照过面儿,想必也识得他吧?”
“这个人嘛”林霜月的眼波其快无比地在卓南雁脸上淌过,冷冰地道“我可从不识得!”卓南雁浑身一震,心底火辣辣地生痛:“她她为何如此对我,是怪我当日对她冰冷无情吗?”
“启禀大师姊,这位卓兄弟,我倒识得!”陈金自林霜月身后大步闪出,躬身道“昨日在醉仙居,他曾留下雄狮令,救护本教孤苦遗孀四嫂,倒是个侠义汉子!”
一个面带风霜的缟服**给两个明教弟子搀了过来,正是柳四嫂,一眼瞧见卓南雁,立时眼含热泪,哭道:“陈兄弟和这位林姑娘怕我留下吃亏,先让别的兄弟帮我照看铺面,要带我先回乡避过风头,不想却在这里遇到恩公!只是那令牌后来又被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听说这令牌乃是个重要物件,没法子还给恩公,好生有愧!”说着便要行大礼。
“给柳四嫂的雄狮令,怎地却又被个蒙面人夺走了?”卓南雁若有所思,怔怔地将她搀起,斜眼望向林霜月,却见那双盈盈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瞥见自己看她,迅即将目光投向厅外。他心底忽忧忽疑,浑不知跟柳四嫂说了些什么。
方残歌跟柳四嫂打听了卓南雁赠给她的令牌形状,面色微变,沉声道:“翁师兄,那果然是师尊亲制的雄狮令,只是却又被一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好不蹊跷!”
翁残风沉吟不语。人丛之中却又响起那阴冷突兀的怪笑:“那又有什么稀罕!这姓卓的蠢材既然暗算了罗堂主,罗老身上的物件他自然要拿什么便拿什么!总而言之,这蠢材乃是暗算罗堂主,刺杀沧浪阁主、巨鲸帮主的最大嫌凶,大伙儿先合力宰了他。错便错了,哪日寻到正主,一般地再杀了就是了!”
“说得在理,”韩覆舟双眼发亮,狞笑道“管他是对是错,且先宰了再说,还我师兄命来!”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砸向卓南雁。他这一出手,池三畏、何残雪和峨嵋三道便即连绵攻到。
“诸位!”林霜月见几人斗得甚急,秀眉微蹙,却向人群中望去,朗声道“只是这姓卓的蠢材既盗得罗堂主这令牌,为何又要大发善心,将雄狮令赠给柳四嫂?”众人见她皓齿微嫣,说不出的清丽多姿,全不由一阵意动神摇。不少后生子弟竟不去看卓南雁几人的激战,目光只顾紧紧锁住林霜月。
那声音却也跟着发笑:“这蠢材先当着众人之面,将雄狮令赠给这小寡妇。再乘着无人之时,扮作蒙面人夺回。嘿嘿,这点邀买人心的小把戏,还瞧不出来吗?”柳四嫂怒道:“你胡八道!那抢夺令牌之人,虽然蒙着脸,却身形干瘦,决不似恩公这般高大!”循声四望,却不见说话之人。莫愁也道:“正是,正是。卓老弟离开醉仙居后,一直与我们在一起,他又不会分身术,哪能有工夫再去抢回令牌!”
林霜月却笑道:“那也难说得紧!既是蠢材,自然做事匪夷所思,难以常理揣度!”卓南雁素来精明冷定,但这时乍逢林霜月,却不禁方寸大乱,听得她似是在替自己辩驳,又似跟那人一唱一和,出言讥讽自己,心底念头纷涌,一时间迭遇险招。
忽听曲流觞大喝一声“小心”屈指一弹,劲风到处,将两把射向卓有雁的飞刀震得折向疾飞“噗噗”地插入明柱之中。卓南雁心头一震,才知适才是有人乘着自己心神激荡之时出手偷袭,若非曲流觞出手,只怕便会着道。若是往常,他自会展开忘忧心法找寻偷袭之人,但这时失魂落魄,竟连那暗器都懒得瞧上一眼。
“还不现身吗?”蓦听林霜月娇叱一声,白影闪动,向人丛中疾扑而去。群豪一阵大乱,迎面那人眼见她剑光闪烁,恍似仙子御风般掠来,惊得脱口大叫:“可不是我”话音未落,林霜月凌空倏翻,短剑陡地一斜,已抵在那人身旁一个矮汉喉下,冷笑道:“是条汉子,便该站出来说话,何必藏头缩尾!”
那矮汉斜刺里蹿出,快如脱兔,但林霜月身法轻灵,如影随形,任他知何闪避,短剑始终抵在他喉下。那人腾挪数步,自知轻功不及,凝身立住,呵呵笑道:“可笑可笑,原来明教的圣女,竟跟大宋的奸细卓南雁沆瀣一气!”
莫愁双眸一亮,大叫道:“哈哈,原来是万老哥!你老兄几时学了这门腹语功夫,竟跟南宫溟一般改了口音,更他奶奶的易容成了这般模样?”那矮汉脸色急变,十分尴尬,他虽是粗衣鄙服,脸色也抹得黝黑,莫愁却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万秀峰。
原来适才林霜月带着陈金等人走入堂内,便命明教教众四处散入人群,暗中查探。万秀峰的腹语之术虽奇,却终究瞒不过四下逡巡的明教弟子。林霜月瞥见明教弟子向自己打来的手势,便施声东击西之术突袭。万秀峰武功虽强,却是骤出不意,登时受制。
格天社“万峰独秀”在江湖上名头响亮,翁残风等雄狮堂弟子、前来祭奠的武林群豪和官场上人物,有不少都识得他的,全不知他易容改装,有何用意。翁残风等跟他有些交情的,当下忙施礼招呼。忽听陈金大声呼喝:“在这里了!”出掌如电,紧紧扣住一个转身待逃的干瘦汉子的脉门。柳四嫂蓦地大叫一声,指着那干瘦汉子道:“是他!就是他这狗贼抢走了令牌!”嘶叫声中,抢上去便要厮打,陈金急忙将她按住,跟着双手疾分,扯开那干瘦汉子的外袍,露出里面的格天铁卫的装束。
陈金五指紧扣住那干瘦汉子肩头琵琶骨,大笑道:“这位朋友,陈某缀了你这多时候,还想逃吗?令牌在何处?”那干瘦汉子要穴被点,动弹不得,但陈金搜查一番,却也没找到雄狮令。众人料不到万秀峰竟和手下铁卫齐来雄狮堂,却又易容改装不现形迹,登时议论四起。
万秀峰适才被林霜月施展声东击西之术,闪电般制住,知道这时无法躲闪,索性挺直腰板,干笑两声:“嘿嘿,易容乔装算得什么,为了给我大宋锄奸扫邪,就是刀山火海,我万秀峰也决不含糊!”
林霜月冷笑道:“谁是奸细,这时可还不好说!”青光乍闪,短剑轻挥,已裂开了他胸前的衣襟。“啪”的一声,一块黑黝黝的令牌自他怀中跌落在地。
“雄狮令!”翁残风、孙残镜等人望见那漆黑如墨的铁牌,均是“咦”了一声。方残歌将令牌拾起,目光森冷地盯住万秀峰道:“这果然是本派的雄狮令,万老兄派人夺走这令牌,又易容改装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卓南雁被这几人缠斗良久,对峨嵋三道的剑阵路数早已了然于心,眼见三人剑光连绵,辗转刺到,厉喝声中,斜身抢出,掌心排山倒海般拍出,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玉碎势。”峨嵋三道首当其冲,三把长剑震得疾飞上天“噗、噗、噗”地插入房顶。卓南雁掌力不收,力辟华山般地压了过来。池三畏闪避稍慢,只得跟他对了一掌。
双掌相接,池三畏脸色潮红,有如饮了醇酒般,缓缓退开两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韩覆舟气为之夺,疾退数步,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我看你这功夫可比那刺客高明许多!”
卓南雁这时却心绪起伏,大步走到林霜月身前,陡觉馨香浮动,那抹熟悉的淡淡芬芳又飘到鼻端,登时声音微微发颤,道:“多谢多谢你拉!”两人目光交接,卓南雁见她星波莹明的目光仿佛春冰乍破,荡起层层涟漪,似要将他心魂吞噬融化。
“你谢我做什么?”林霜月眼中柔情却又瞬间消逝,冷笑道“这万秀峰欺压我明教遗孀,我们追踪来到雄狮堂,也只是为我明教弟子讨个公道!”“锵”的一声收起短剑,俏脸倏地转过去,不再看他。卓南雁呼呼喘气,心底慢慢沉下去:“我终是伤透了她的心!”
“原来是老相识!”万秀峰仰天一阵怪笑“嘿嘿,怪不得肯为卓南雁这奸细出头说话!”林霜月雪白的玉面上飞出一抹轻红,却也不愿跟他辨驳。几个明教弟子不禁纷纷出口喝骂。忽听有人一声长笑:“这卓南雁是不是奸细,须得朝廷定夺,可不是阁下说了便算的!”笑声清朗,犹如金石交击。众人心中均是一凛:“这人好大口气,言语间竟连格天社都不放在眼里!”纷纷转头向外观瞧。
跟着一道响若巨雷的喝声在厅门口炸响:“方老三、翁老大呢?不搭理老和尚不打紧,铁捕大人驾到,也不出来迎迎?”声音粗豪无比,将众人乱糟糟的议论登时压了下去。曲流觞双目一亮,喝道:“丐帮醉罗汉?哈哈,你这老东西还没死吗?”
厅门群豪散开,一行人大步走人,当先那老者光头长髯,打扮非僧非俗,正是卓南雁当年见过的醉罗汉无惧和尚。无惧瞧见曲流觞,也是嘿嘿苦笑:“老醉鬼,和尚便要死,也得先将你灌死!”眼光落在堂中的牌位上,登时面容僵硬,神色痛楚。
曲流觞却凝神望着无惧身后那满面英气的高大汉子,冷冷地道:“这位想必便是名震江南的‘不死铁捕’陈铁衣吧?”那大汉还未应声,无惧却向那大汉道:“小师叔,这几位江湖朋友想必你都认识吧?”自靖康之变后,金兵南渡,少林寺惨遭洗劫,名存实亡,但醉罗汉无惧在少林派中辈分极高。众人听得五六十岁的老和尚无惧竟喊这大汉“师叔”都觉得一奇。
那大汉稳步上前,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堂主!”群豪听得眼前的不死铁捕竟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更是一阵骚乱。
要知当时秦桧权倾天下,本为“天子耳目之司”的御史台反成了他一人之鹰犬,御史台六察司下设的格天社更是秦桧的嫡系爪牙,横行朝野。朝野间能与格天社相抗的,只有负责拱卫皇城的皇城司。据说这皇城司直属于太子赵瑗管辖,不受殿前司节制,专以精干侍卒勘查臣民动静,乃是赵构提防秦桧尾大不掉的杀手锏。陈铁衣便是皇城司中两大提点官之一,只因行事刚直,面冷如铁,朝野中人便全以“铁捕”呼之。
这陈铁衣武功精深,追捕要犯顽凶之时更是百折不挠。据说当年“湘江九龙”盘踞湘江,为祸一方,让地方官府莫可奈何。当时还只是皇城司小吏的陈铁衣闻听之后,孤身出京,单人只剑,独闯湘江十二连环坞,奋战三日两夜,身负刀伤箭创三十余处,终于将九名江湖巨恶悉数废去武功,擒拿归案。那一战震动江湖,黑白两道便在他这“铁捕”绰号之前,再加了“不死”二字,以示敬畏。
大宋朝廷要员因他擅离职守,要将他革职查办,哪知太子赵瑗却出面褒奖,推荐为提点官。湘江一战之后,这陈铁衣便成了太子嫡系,可携金牌虎符,探查民风,巡捕京师凶犯。陈铁衣自此名声大振,更被人列为江南四公子之一,排名只在“书剑双绝”虞允文之下。
卓南雁眼见陈铁衣生得高岸魁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虽是淡黑如铁,但眉目俊朗,顾盼之间,更有一股勃勃英气。他心下暗道:“‘不死铁捕’好大的名气,不想竟也年纪轻轻。嘿嘿,他此来建康,莫非也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只扫了他们两眼,便又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正和曲流觞、陈金等人低声细语,摇曳的烛光下,她那雪貌花肤便又多了一层缥缈朦胧的柔美。瞩目良久,也不见她向自己瞧上一眼,卓南雁心中蓦地一阵苦涩,更觉胸中抑郁难舒。
醉罗汉无惧和尚、不死铁捕陈铁衣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之辈,不少人便忙着上前见礼。方残歌、莫愁与陈铁衣更是熟捻,而此时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雪亭,身份尊崇,雄狮堂上下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想不到雄狮堂之事竟能惊动太子!”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上前两步,笑道“陈老弟,你来得正好,有你这铁捕在此,什么奸细顽凶都难逃法网!”
“万兄请放宽心,是非忠奸,自有公论!”陈铁衣灼灼的目光直落在卓南雁身上,缓缓道“无论如何,卓兄此刻嫌疑甚大,请卓兄随我回皇城司,细细勘问。”卓南雁冷哼一声,目光倏地锐利如剑,一字字地道:“在下不是犯人,何必要随你走?”
陈铁衣道:“听说格天社赵祥鹤赵大人已命格天铁卫全力擒拿卓兄。卓兄难道想随万兄去格天社辨明是非吗?”卓南雁双眉乍扬,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莫说格天社、皇城司,便是天王老子,也管我不着!”
众人听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堂中气氛立时又紧张了许多。莫愁却想:“格天社审案时手段强硬,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这卓南雁若是随铁捕去皇城司,倒不失为一条活命之途!”冲着卓南雁挤眉弄眼,大使眼色,卓南雁却是视而不见。
“我瞧你这小兄弟倒不似坏人!”无惧踏上两步,眯着眼瞅着卓南雁,道:“只是你这小子惹下的麻烦太多,身负数宗血案,更有人传言你是龙骧楼奸细,若不随铁捕进京,不说江湖中的黑白两道,便是格天社、皇城司这两张大网,你便躲不过去!”这时卓南雁身形挺拔高大,早非几年前杨将军庙中的小叫花子模样,无惧已认不出他了。
“在下是孤雁野鹤,去留随意,这时懒得进京!”卓南雁说着仰头远望,却见厅外夜色沉沉,浓黑的墨色犹如一块无比庞大的阴霾堆积,他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倔强悲凉,缓缓握紧双拳,仰天长笑道“我卓南雁只求行止无愧于天地,便是天下人全都怨我恨我,那也由得你们!”
林霜月听他笑声妻恻,芳心微颤,终于忍不住转头向他望去,却见卓南雁凝立堂中,身形挺拔如岳,幽幽烛火映得他脸上愈增坚毅之色。她的黛眉缓缓锁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一条血性汉子,老和尚偏不信你是奸细!”无惧眼中精芒一闪,忽地大叫一声“要想洗刷你这金国奸细之名,那也容易得紧。来人啊,将那丫头给我押上来!”两个丐帮弟子扛着一个麻袋大步而入,解开袋口,却现出一个紫衣女子来。
卓南雁一见那女郎形貌,额头竟倏地渗出了汗珠。这女子眉目如画,明艳夺人,却是完颜婷。这时她双手被绑,口中也给塞了麻布,仰头望见卓南雁,登时眼中波光莹闪,似怨似嗔,更增娇艳之色。
蓦然间重睹这张能让百花失色的绝艳容颜,卓南雁陡觉胸口如遭重锤轰击,心神激荡起伏。他这时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愫竟也是如此得刻骨铭心。在燕京芮王府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忽遭巨变分离,那一缕相思和牵挂,似乎平常难觉,实则深已入骨。林霜月见了完颜婷,芳心也是突地一震,觑见卓南雁失魂落魄的神色,俏脸霎时也变得颜色如雪。
厅中群豪除了他俩和方残歌之外,全不识得完颜婷,眼见这以侠义豪爽闻名的丐帮长老忽地绑来一个美艳女子,均是一愣。莫愁素来好与无惧调侃,这时摇着折扇笑道:“哈哈,看不出你这老实巴交的老和尚也好这调调,只是这般明目张胆地扛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乱跑,目无帮规,胆大妄为,实在过火!”
“娇滴滴的小美人?”无惧吹胡子瞪眼地道“这妖女出手狠辣,在风陵渡,不分青红皂白便砍翻了咱们四名弟子,混江龙乔铁的一个膀子便废在了她手上。老和尚追了她两日,才将她擒下!”众人均知乔铁乃是丐帮六袋弟子,绰号“混江龙”在江湖上颇有声名,不想竟折在这娇媚女郎之手,厅中登时微微一乱。莫愁也是一惊,叫道:“小美人,乔老六何处招惹你啦,你竟要下这毒手?”完颜婷横目瞪了莫愁一眼,随即又死死盯住卓南雁,眼中似欲喷火。
无惧转头唤出一名弟子,喝道:“乔铁哪里招惹这妖女了,你来说说!”那弟子鼻青脸肿,嘶声道:“出事那晚,乔大哥正跟本舵的几个朋友喝酒,不知为何,有人说起罗堂主之死,夏老八、辛十二他们便破口大骂那卓南雁忘恩负义,投靠金国。乔大哥道,听说那姓卓的是迷恋上了一个金国的妖女郡主,这才叛了罗堂主,那是见色忘友,比之忘恩负义,更加混蛋百倍”
卓南雁心头恼怒,又有数分疑惑:“当日我在峰顶大战完颜亨,后来又救得罗堂主远遁,峰顶的金国侍卫瞧得清楚!怎地这些事,江南武林全不知晓,倒是我迎娶完颜婷、暗算罗堂主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微一凝思,便即了然“嘿嘿,这必是龙骧楼潜在江南的龙须暗中造谣,推波助澜。我得悉龙蛇变之秘,他们恨我欲死,便施出这阴毒手段,只盼借刀杀人,让我死在江南武林同道手中!”一念及此,郁愤难舒的胸臆倒平静了许多。
那丐帮弟子又道:“那晚大伙儿全喝多了酒,便跟着乔大哥一起大骂这姓卓的该当千刀万剐”他越说越是气愤,呼呼喘气“正骂得过瘾,忽然屋门大开,这妖女便闪了进来,喝道,南雁的名字是你们这些下三烂骂的吗?乔大哥还没回头,便被这妖女挥刀斩断了臂膀。我们立时红了眼睛,四下围上,但这妖女武功太高,口中不住叫着南雁的名字,一边叫,一边流泪,出手更是拼了性命一般。我最不中用,一上来便中刀倒地,跟着夏老八、姜七爷、辛十二他们全被她砍成重伤,我正头晕眼花之时,幸好无惧长老赶到,不然早就见阎王啦!”
“她激战之时,却在喊着我的名字,还流着热泪”卓南雁心头一热,两耳嗡嗡作响,却见完颜婷眼波迷蒙,玉颊生红,望来的眼神中分不清是嗔是怨是怜是恨。他心底空荡荡的一阵难受,目光收回,却见林霜月也正幽幽地望着自己,冷冰冰的脸上似笑非笑,那目光分明在说:“这妖女郡主对你痴情得紧啊!”无惧和尚昂头四顾,叫道:“不错,这妖女武功虽非上乘,却也算高明。老子瞧得清楚,她的武功乃是龙骧楼一脉的正宗功夫。”厅中群豪一阵大乱,有人破口大骂:“既然如此,这妖女必是龙骧楼的细作,还不杀了她给乔舵主报仇!”
“这妖女伤了咱们四条好汉,可不能就一刀便宜了她!”
“便是千刀万剐,这妖女也是罪有应得!”无惧一声大喝,将人声压住,转头望向卓南雁,冷冷道“小老弟,听说你乃是卓盟主之子,老子不信忠义之后真会降了龙骧楼!你是真降也罢,卧底也罢,眼下便能立见分晓!”猛一扬手,一把牛耳解腕尖刀“锵”地抛在地上。那声音突兀地撞入卓南雁耳中,便显得尖锐生硬。无惧的目光愈加犀利,喝道:“拾起刀子,将这龙骧楼的妖女一刀宰了,以明心迹!”
厅中轰然一乱,有人喝彩,有人起哄。莫愁却皱眉咧嘴,道:“无惧长老,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小美人”觑见无惧脸若寒霜,气势凛凛,下半句话便不敢再说下去。陈铁衣微微摇头,却眼望卓南雁,并不言语。林霜月也觉呼吸一紧,盈盈眼波中涟漪荡起。
卓南胜却大笑三声,反掌一拍,雄浑的掌力击得那尖刀跃起,直落入他手中。他身形摇晃,缓步走向完颜婷。无惧冷笑一声,顺手扯去完颜婷口中麻布,斜身退开两步。堂中忽然寂静下来,在百余道目光的交注下,卓南雁终于立在了完颜婷身前。亮堂堂的烛光下,映得那尖刀刺目得闪亮,他的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完颜婷紧盯住卓南雁,泫然晶莹的眼神复杂至极,蓦地挺起胸来,一声冷笑:“杀吧,下手啊,你你这狠心的浑小子!”芳心愁苦难言,清泪纵横,顺着雪白的玉颊扑簌簌地流下。
这几步之间,卓南雁走得缓慢至极,实则一直在苦思如何救得完颜婷脱险。此刻听得这声爱恨交织的“浑小子”卓南雁猛觉胸中热浪冲腾,心中一阵抽搐酸楚,低笑道:“好!”蓦地大喝一声,刀光闪处,完颜婷臂上的绳索已断。
众人一愣之间,卓南雁左掌疾挥,一把铜钱以“满天花雨”手法抛出“哧哧”劲响不绝,数支明烛陡然熄灭。
堂中一片漆黑,众人叱喝连连:“姓卓的这小子要救那妖女!”“守住厅门,莫要放走了奸贼!”卓南雁击灭灯烛,却听一声清冷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正是林霜月的声音。
这时他心潮起伏,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落在这些江南武林中人手中!”反手便向完颜婷抓去,猛听无惧吼声如雷,掌力如潮,当胸拍到。卓南雁只得翻掌相对,黑暗之中,两人各以内家真力硬拼一掌。卓南雁未尽余力,虽是一掌将无惧逼退,不想这老和尚的少林正宗内功刚猛无比,也震得他腕骨“格格”一响。
只这瞬息一缓,黑暗之中,已有四五道人影挥刃冲来。卓南雁心中惊急,探掌再向完颜婷抓去。斜刺里风声飒然,一道黑影电般扑到,蓦地挥掌硬生生格在他腕上。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剧震,气血翻涌,小臂更是一阵酸麻。
那人冷笑声中,已揽起完颜婷,身子疾抢,直撞在一名丐帮弟子身上。那弟子长声惨呼,肋骨也不知给撞断了多少根,在黑暗中远远跌出。那人身法如电,业已激射而出,百忙之中,还将再次扑上的无惧踢了个筋斗。这人倏来倏去,浑如鬼魅,完颜婷才来得及惊呼半声,已给他挟着飞掠出厅。
“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难道是赵祥鹤、林逸烟之流?”卓南雁心念电闪,提起十足真气,飞身疾追。闪出大厅,便见沉沉的夜色中有人“哇哇”地惨呼着迎面扑来,却是两个守在堂外的丐帮弟子被那人随手抓起,施展重手法抛了过来,卓南雁只得挥掌接住。
兔起鹘落之间,那人已飞身上了屋脊,院中白蒙蒙的灯笼照不见他脸上容貌,依稀只见这汉子瘦削颀长,一身绿袍迎风鼓荡。那人侧身凝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卓南雁,冷笑道:“阁下最好莫要强来,不然休得怪我无情!”笑声未绝,大袖飘飘,飞掠出院。
“余孤天?”这人虽将声音故意压得阴冷无比,卓南雁仍是瞬间辨出他这万分熟悉的身形,霎时心中疑惑万千“他的武功怎地这般高强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只听“妈呀”、“哎哟”的痛哼之声连绵不绝,也不知多少个奉命守卫的雄狮堂弟子被余孤天一路挥掌拍翻。他长衣飘举,挟了完颜婷,兀自快如鬼神御风,瞬间便去得远了。
此时堂中怒啸阵阵,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客飞身掠出。卓南雁知道自己出手相救完颜婷,江南武林更是将自己视作了十足的金国奸细。这时不可停留,只得飞身疾奔。适才猝不及防之下,卓南雁被余孤天硬撞一掌,内息受震,奔行片刻,便渐觉真气运转不畅,但他心内挂念完颜婷,不愿停步调息,仍是鼓气直追。
忽听身后一声怒吼:“贼小子,这时你还有何话说?”却是无惧飞身赶到,掌如奔雷,出手便是少林大金刚掌的夺命杀招。卓南雁心头一凛:“这老和尚毕竟是少林高僧,武功当真了得!”他对这耿直侠义的丐帮长老颇为敬重,回身一掌“手把芙蓉”将无惧这开碑裂石般的一掌轻巧卸开。
只这么微微一阻,风声飒飒,一道青影飞烟般自两人身边掠过,正是曲流觞。却听他朗声长笑:“阁下武功高妙,何不与老夫切磋一二!”他生性嗜武,眼见那绿袍人武功惊人,不由见猎心喜,身法如风,刹那间便去得远了。
这时几道啸声起伏鼓荡,方残歌和翁残风已联袂杀到。翁残风默不作声,掣出紫金八卦刀,刀光如紫焰绕空,拦腰疾砍。方残歌挥掌猛劈,颤声骂道:“你这奸贼害了恩师,竟还敢假仁假义地来此传讯!”想到卓南雁若真是奸细,那师尊多半真已辞世,才升起的希望瞬息破碎,更是悲怒欲狂。
卓南雁斜身退开,笑道:“老子告诉你罗堂主没死,那便是没死!好大岁数,还哭鼻子!”说话之间,身法疾变“乘月返真”在三人暴风骤雨般的掌势刀影中东插西窜。围攻他的三人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方残歌旧伤未愈,翁残风不愿奋勇争先,卓南雁的大半心思便全放在无惧身上。
“嘿嘿,三个打一个,老和尚还是头一遭!”无惧酣斗之中,大头连摇,叫道“好小子,枉你这身武功,却做金国走狗!你快快说来,适才跟你里外勾结、救走那妖女之人是谁?”卓南雁听他硬说自己与余孤天里外勾结,却也难以辩驳,蓦地朗声大笑:“三个打一个,却又能奈我何!”他纯取守势,游斗片刻,内息潜转,暗中早将走岔的真气调匀,大笑声中,辟魔神剑应声出鞘,精光迸发,一招“对面千里”横划而出。
锵然一响,翁残风紫金刀的刀头已被利剑砍断,腕上血流如注。卓南雁剑势不停,乘着方残歌招式过猛,游龙出水般在方残歌脚前划出好大一道口子。方残歌魂飞魄散,飞身退开,才见只是衣襟碎裂,夜风呼呼吹到胸前,想到命悬一线,霎时浑身冷汗津津。
三人一凛之间,卓南雁已乘势掠出,学着曲流觞的腔调哈哈大笑:“方老三,你这刚猛外露的毛病总是难改!”笑声未绝,身若飞鸿,翩然远去。方残歌和翁残风惊魂未定,无惧却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大叫道:“这小子,当真了得!”
卓南雁口中大笑,脚下却飞快无比,余孤天和完颜婷这时早就踪迹皆无,他只得顺着曲流觞奔行之路拼力狂追,片刻之后,便到了一条三岔路前。天上几点微星给一层薄云覆盖,远近景物都朦胧得似笼了雾,他瞩目良久,却见有两条小路都给踩得泥泞无比,略一思索,便顺着东边那条岔路奔去。
也不知急奔了多远路程,前面愈加阴暗,一座黑黢黢的大山迎面矗立在夜色里,四野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停住了步子,缓缓闭上眼,脑中便闪出完颜婷挥刀狂舞的妖娆身影,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泪飞如雨,刀光如练。他知道,自己终于又与她擦肩而过了。
想到完颜婷那迷茫而又灼痛的目光,他心底就是一阵阵撕裂般的歉疚。犹带雨气的山风吹来,他心内忽又荡起林霜月那声意味深长的笑声。一个人独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卓南雁这时心内五味杂陈,只觉说不出的迷茫惑然。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霍地回身喝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凶手!”
一道青影自陡峭的山岩边挪出,缓缓道:“这时再无旁人,卓兄若是信得过我,可否将龙骧楼的龙蛇变之秘大致说说?”淡淡的星光映在那人线条刚硬的脸上,正是陈铁衣。
“不死铁捕,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缓缓点头,暗道“雄狮堂等江南武林再也无人信我,这陈铁衣却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让他知道了龙蛇变之秘,终究可让太子有备在先。”略一沉思,便择其大要,将所知的龙蛇变之秘简略说了。说到最后,他忽觉有些滑稽“大宋朝野都当我是龙骧楼奸细,我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他仰天呵呵一笑“阁下听得入耳,也就罢了,信与不信,全都由你!”
“我信你!”陈铁衣却面色凝重地沉沉点头“双管齐下,戕害能臣,谋弑太子,动摇国本!这等惊天奸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卓南雁止住笑声,凝目望着乌黑夜色里这张沉铁似的面庞,忽地竟有些感动。
陈铁衣沉声道:“可是卓兄知不知道,今夜过后,江南各派武林都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纵使皇城司会放你一马,格天社、雄狮堂、巨鲸帮这些黑白两道的势力,你能逃得过吗?”他的目光在夜色之中熠熠闪动,缓缓道“你只有跟着在下,才可保无恙!”
月亮从缓缓流动的云层中探出来,陈铁衣那张坚毅的面孔给朦胧如纱的月色映着,更增豪意。卓南雁望着这张踌躇满志的脸,心头却狂气骤起,朗声笑道:“好了不起!若是离了阁下,我便寸步难行了吗?”大笑声中,转身便行。
“卓兄慢走!”陈铁衣低喝声中,掌风如潮,直向他背后灵台、至阳、筋缩三处要穴掠来,劲气吞吐,含而不发。卓南雁蓦地回身,喝道:“好,那便让我领教一下你的不死神功!”眼见陈铁衣掌势飘忽,在模糊黯淡的月影下显得扑朔迷离,他豪气陡增,脚下游鱼般滑开半尺,化掌为刀,一招“月明华屋”反向陈铁衣斩去。
陈铁衣听出他那句“不死神功”语带讥讽,却不以为意,但见他掌影繁复出奇,心头微凛,当下以快打快,瞬息之间连拍六掌。
两人掌力连交六次,都是一沾即分。饶是如此,陈铁衣也觉气血翻涌。卓南雁扬眉喝道:“果然有些本事!”脚下施出燕老鬼所授的“九妙飞天术”快若疾风般转到他身侧,招变“画桥碧阴”拳影错落,如树阴万缕,向陈铁衣上盘罩去。
“好掌法!好身法!”陈铁衣振声大喝,蓦地变招,删繁就简,拳如铁线,反向他心口击到,拳路大开大合,凛凛生威。卓南雁见他拳招忽然变得刚烈绝伦,奋不顾身,也是心下称奇,凝神拆了数招,蓦地心念一闪,喝道:“三舍夺魂拳?”陈铁衣点一点头,真气暴吐,拳如劲矢,以攻为守,竟浑然不顾他攻来的掌势。
原来大宋仁宗年间,少林寺方丈知舍神僧创出一门号称“少林第一等刚猛绝学”的三舍夺魂拳。据传这门三舍绝学只须以“舍安就危,舍生救难,舍身成佛”的三舍之心施展,便能使自身武功突增一倍之功。但因拳劲反噬之力极大,对习拳者资质要求奇高,颇难炼成,百余年后,便已几近失传。陈铁衣居然炼成了这门苦功,其心志之坚毅,实是惊人。
云影浮动,月色愈加灰暗。如虎踞龙盘的山峦被忽明忽暗的月光映照,显得缥缈阴森。山风月辉之中,两人各逞绝学。龙争虎斗。
“我若全力一搏,自可胜他,但说不定便会将他打得重伤。”卓南雁却不愿跟这铁捕施展狠手,忽见他口唇紧闭,面目狰狞如金刚怒目,心中一动:“这傻大个子的拳法重在气势,只要泄其凛冽之气。便可轻易胜他!”忽地笑道“好拳法,可你还是胜不了我!”
陈铁衣扬眉喝道:“那又如何?你若不杀了我,天涯海角,我也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兀自招招舍生忘死,拳风阵阵,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卓南雁则展开“九妙飞天术”配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的绝妙身法,恍若行云流水。陈铁衣刚猛无俦的拳招几次三番擦着他衣襟掠过,却总是差之毫厘。
卓南雁笑道:“阁下若是个绝世美女,这般缠着我,倒也不错!可惜你却是个黑脸包公。”心下忽想“我才跟莫愁呆了两日不到,这油腔滑调,便跟他有些神似了。”陈铁衣嘿嘿一笑,忽道:“罗老当真无恙吗?那他在哪里?”眼见卓南雁步步后退,奋起神威,连环三拳,如钱塘浪涌,一浪胜过一浪。
“这陈铁衣资质或许不及方残歇,但坚忍刚强,犹有过之!也只有这金刚铁汉般的人物,才能练得出这三舍夺魂拳!”卓南雁暗自喝彩,却摇头道“罗老隐身何处,恕难奉告!我只告诉你,大宋危在旦夕,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龙须。”陈铁衣浑身大汗淋漓,扬起汗津津的一张黑脸喝道:“难道龙骧楼当真这般可怕?”这一轮疾攻已堪堪使到最后一招。
卓南雁倏地顿住疾退的身形,电般前跃,双掌暴吐。陈铁衣大吃一惊,自知这时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觉劲风呼呼,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也只得奋力迎上。三舍夺魂拳以意为先,两人对语多时,陈铁衣早失了一往无前的三舍之心,眼见掌影如山压到,登时将全身劲气提到十二成,凝重无比地推出,仓促应变,脸色黑红骇人。
哪知他奋力一击,陡觉卓南雁当胸击来的雄浑掌力忽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全力挥出的双掌全打在空荡荡的夜风中,霎时内力奔涌,双臂骨骼作响,险些脱臼。他正待收掌,却觉肋下一麻,双腿僵硬,已被卓南拂中了穴道,跟着脖领一紧,身子呼呼飞起,直落到了一颗大树的横枝上。
卓南雁一招得手,也有些微微发喘,退开两步,拍手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大侠这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皇帝老子都管不到你啦,恭喜恭喜!”陈铁衣哭笑不得,他腰间要穴被点,双腿难以动弹,急忙挥掌解穴。哪知棋仙施屠龙传给卓南雁的点穴手法别有一功,他运功拍打数次,也是无济于事。眼见卓南雁大笑之后,转身便走,陈铁衣急忙叫道:“卓兄,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卓南雁仰头望天,想到完颜婷既给余孤天救走,必然无碍,心底倒生出一股难言的寂寥萧索,微微一沉,才道“去找那江南龙须的总舵主老头子!”陈铁衣双目一亮:“卓兄当真有法子找到那厮,到哪里去找?”
“在下还没想好,”卓南雁大步疾行,悠然叹道“陈兄怎地不跟着我了?若无陈兄相伴,只怕我是寸步难行。”陈铁衣心念一转,暗自苦笑:“原来只为我适才说了一句话,他便如此捉弄我!”眼见卓南雁越行越远,忽地仰头长啸道“卓南雁,无论你逃到何处,我都会再来寻你!”
啸声鼓荡,群山之间嗡嗡回响“我都会再来寻你,再来寻你——”摇曳不绝的呼啸声震得远处夜鸟惊鸣,盘旋不落。
柔柔的夜风扑在脸上,犹如少女温软的玉手。疾奔之中,卓南雁昂起了头,却见那轮素月再次从云隙间探出脸来。这温润寂寞的春夜让他猛地想到了刚到大云岛不久,林霜月初次来教自己孟子时的温馨夜晚。
那时她踏月而去,临别之际回眸一笑,那娇羞情形宛然便在目前。眼下依稀还是旧时的月色和晚风,只是那个人还会用那样纯那样暖的目光看自己吗?
想到林霜月,他心内怅惘无限,一个念头无可抑止地涌起来:“小月儿要去做明教圣女了,我说什么也要在她登坛盛典上再见她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