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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辇从镇国公府出发, 特地在东、南两城绕了道, 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跟在其后绵延不止十里。京城百姓早听说了今日三皇子韶王要迎娶镇国公府的嫡出xiǎo jiě, 早早便守在沿街看热闹。

    以前便有人说这位蕴璞县主气派更胜于宫中正经的公主,今日见这出嫁的排场,围观百姓没有不惊叹称赞的。

    正、副迎亲使一位是五皇子通王, 另一位是季昌候, 皆是身份贵重之人, 由皇上亲点, 此时坐在红辔银鞍的宝马上先导。再是迎亲王妃的仪仗和丝竹奏乐,轿辇前后再各二十四名适龄侍女簇拥……浩浩汤汤一大队伍人。队首出了巷子,队尾还没入巷子口,瞧着实在气派非凡。

    外头人看热闹看得尽心, 可辜七坐在里头却被颠得难受,她所戴金冠是赤金打造,此时重重的压在头上, 再这么一颠, 直好像脖子都快要被折断了。辜七匀出一只捧着玉如意的手来扶着脑袋上摇摇欲坠的金冠, 心里盼着早些入韶王府。

    其实从镇国公府到韶王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一座桥,然而这往东、南两城绕一绕,就要多花上一个多时辰。可怜辜七在轿撵里苦苦煎熬,觉得时辰过得极慢, 却不知是这样的缘故。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轿辇才停了下来, 她脑子昏昏沉沉。“咚”的一声异响后,帘子让人从外面给掀了开来。辜七在喜婆的搀扶下出去,手里又被递入了一根红绸带。她虽是蒙着盖头,也知道红绸的另外一端定是三皇子了。

    先前还浑浑噩噩的神志一下子清明了起来,辜七甚至能感受到那条红绸上传来的细微力道变化。

    她蓦然生出了种奇异的感觉,这根红绸将她和另外一段的人紧紧缠绕在了一块。

    耳边鼓乐喧天,人声鼎沸,辜七在喜婆的搀扶下由着红绸那端的牵引下跨入韶王府的大门。一路皆有礼官唱词,又有喜婆和太后娘娘身边老嬷嬷的提点,倒没出什么差漏。只是辜七好像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挪到了手里的红绸上,不自觉的感受着那边的或紧或松。

    待到礼成,两人便在亲众的簇拥下入了洞房。

    辜七直至坐在床榻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也不敢太放肆,依然小心翼翼着。今个一整日,她都一直腰背挺直的端着架势,可不是累得将要骨头散架。然而,她这还没缓过神,耳畔便听见那些跟着入洞房来的人都开始起哄了。

    “三哥快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对!快让我们见见王妃是多标致的美人!”

    喜婆也就顺势说了喜庆话,递了喜秤让三皇子揭盖头。

    在场的都是三皇子的族亲,平日不见有多亲近,这时却显得十分热络。远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自然各个都觉得这位三皇子是天人之姿,世间难寻第二个气质外貌能胜过他的。可至于那位被赐婚的镇国公府的蕴璞县主,却不是人人都见过的,只晓得她受太后宠爱,性情骄纵。

    此时守在这的多半人,都是因了好奇二字,想看看这位韶王妃的容貌能不能配得上韶王殿下。

    裴池接过喜称,动作在流畅不过的挑开红盖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迟疑。那原本还闹哄哄的洞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辜七原本半垂着长睫,许久没听见响动,这才抬起眉眼——只见她面前不远处的韶王红衣金带,光华灼灼。辜七的心,没由来的漏跳了半拍。她并非从未见过这位韶王殿下,可从前只觉得他孤傲清冷,难以叫人亲近。全然不似现在这般红袍加身,郎绝艳艳,给人以浮想绮思。

    辜七心神不稳,熟不知她这盖头一揭,也让周遭凑热闹的人惊得忘了言语,各个心中暗叹天下竟有这等美人。

    红烛映照下,这位韶王妃红唇黛眉,肤白胜雪,脸颊上两抹飞红更显娇羞之态。再看她眉眼似画,仿佛两丸星子嵌在漆黑的眼眸中,又自带了一层水雾,只消眼波稍稍流转就能摄人魂魄。

    众人看得痴了,迟迟不能回神。还是在裴池的示意下,喜婆开始撒帐的唱词才叫在场之人回了魂儿。

    直等这一通仪式都走完,众人恋恋不舍的退出,裴池也去了外头应酬宾客。房中陡然一清净,辜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抚住了自己胸口,想快些平复刚被搅乱的心境。

    挽玉进来伺候她卸了头上金冠,除却厚重吉服,白霜也已经让人在净室备好了热水以供其沐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辜七换了一声极舒软的金丝云纹轻纱红裙,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趿着一双蚕丝软底鞋出来。

    白霜从净室中急着跟过来,“xiǎo jiě,头发还没绞干呢!”

    辜七是一刻都站不住了,直往那张小榻上半靠着躺了下去,两只脚垂在下头,雪白纤细的足上挂着两只摇摇欲坠的鞋。

    “快让我歇一歇——”

    白霜捧着干净的软巾来,见状只好绕到辜七的身后,替她一点点的绞干头发。

    “xiǎo jiě,奴婢去厨房取了碗红枣汤圆,您吃些垫垫肚子。”挽玉从外面捧了食盘进来,上面搁着的碗还冒着腾腾热气。

    辜七此时已然合上了眼,听了话便迷迷糊糊的回:“先放着,过会喊我起来。”

    挽玉为难,心说这要是韶王忽然进来了可怎么好。正这时,康妈妈妈妈从外头进来,一见辜七竟在小榻上打盹,赶紧道:“王妃快些起身去大床上坐着,王爷说回便回,这要是撞见了可怎么好。”

    辜七累得睁不开眼,才想着在裴池回来之前先补补精神。谁知道康妈妈虽是她的乳母,这时候却半点不肯由着她的性子胡闹,半拖半拽的将辜七弄回了床上,又赶紧让白霜将小榻恢复原样。

    “王妃今日再累也要候着的。”康妈妈寒着脸道。

    辜七原先就怕她这位奶娘,在她身边时候总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能。前些日子辜七看见跟着来王府的名单上有康妈妈时,当即就去央求慧灵郡主。哪知道慧灵郡主态度强硬,自那时候起,辜七就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必是不会好过了。

    这会可不就是应了么。

    可康妈妈却是另外一番想法,辜七是她奶大的,如何有不疼的道理。只是这位镇国公府的嫡xiǎo jiě自打出生就一直被娇惯,身边没个嬷嬷提醒管束,几个伺候丫鬟也不敢违逆,做出的许多事真真没有章法可言。可王府是王府,不比国公府能惯着辜七。

    “挽玉,你去给王妃绞个冷帕子来醒醒神。”

    康妈妈真是苦口婆心,见辜七不情不愿,只好哄她道:“王妃不知,这人一醒过来最是痴痴傻傻,新婚洞房夜给王爷瞧见这样的模样,实在不妥。”

    “……会这样?”辜七将信将疑,转念想起今儿早上她被挽玉喊醒的时候,可不就是许久才回过神,当时还险些忘记她今日成亲呢。这么一想,辜七也就老实了,接了挽玉递来的冷帕子擦了脸,顿觉困意消了许多。

    此刻她精神抖擞,只待韶王了。

    然而,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辜七的瞌睡又出来了,熬都熬不住了,打了几个哈欠后,眼眶都红了起来。“什么时辰了?怎么殿下还没来?”枯坐等人,最是无趣。

    康妈妈叹着气道:“王妃只需耐心等着。难不成还想让挽玉和白霜两个出去探问不成?”

    辜七只好讪讪闭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赤红吉服的韶王终于回来了,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四个丫鬟,并不做停留径直往净室去了。康妈妈见状便同挽玉、白霜两丫鬟退出去,去时还递了个眼神给辜七。

    辜七会意,脸一下子通红了起来。

    不多时,裴池便换了衣裳过来,先前伺候的丫鬟也一应退了出去。偌大的新房,只剩下辜七和裴池两人,还有跳动的龙凤大红喜烛。气氛静谧,却好似有春情回环波动。

    辜七连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朝着裴池欠身,“殿下……”

    裴池点头,示意她免礼,“喝了些酒,本王先坐会。”音落,他自己坐在小榻上,单手搁在小案几支着额头轻揉。

    世间上的人分好多种,辜七大约就是那种最老实巴交的那人。裴池让她坐下,她果然又退回两步坐在了大床上,还以为十分乖巧柔顺。只是还没强撑多少会,没有康妈妈看着,重重困意袭来。她有些支撑不住,顺手抓了搁在一侧的团扇遮挡了脸,竟就这般打了个盹儿。

    辜七这般以为以为挡着了脸,殊不知是掩耳盗铃,那身子歪斜靠着雕花大床,谁还不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在睡着了。

    这在**之夜,实在大煞风景。

    其间,裴池抬头看了她几回。

    丫鬟咏意拿醒酒汤进来,见自家王爷一人坐在那倒是并未有多惊奇,可等她余光撇见床上坐着的那位王妃居然身子斜靠着睡着了时,脸上神色数变。

    “王爷……要不要奴婢去唤一下王妃。”

    裴池喝了酒,声音沙哑而低醇:“不用,由她去。”

    “是。”咏意话虽如此,可心中却起了些许不快。这位刚入府的王妃娘娘可真是能为难人的,她在床外侧这么坐着睡着,就是让王爷都没法去安置。

    过了半盏茶功夫,辜七也不知道怎么就惊醒了过来。约莫也是因为心中装着事,所以并不能真的安心去睡。她一睁眼见烛火摇曳,满室红光,而不远处裴池手握书卷就着灯火凝神。风姿绰绰,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辜七懊恼不该听了韶王那话,竟…… 她忽而转念想到,这是她入韶王府的头一天,鉴于往后不知都多少年自己都要和他打交道,何不先做出个柔顺体贴的模样来。辜七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几乎眼泪都要涌出来。而后才起身过去,于韶王面前轻轻的唤道:“殿下——”。

    这声殿下在辜七那喊得十分有意思,既有羞愧又有嗔怪。好似她刚才睡着,也有裴池的错处在里头。

    裴池抬起眼眸看她,见她脸颊绯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直盯着自己,半娇半嗔。白皙的脸颊透着两抹绯红,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掐一把。

    “你先去安置吧。”

    这回辜七见他仍没有要安寝的意思,也果断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回:“我陪殿下。”她将视线在裴池身旁那丫鬟的身上扫了一眼,那丫鬟却敛眉低目,浑然没有要朝着自己请安行礼的意思。

    裴池不置可否,辜七便坐在他对面。

    他二人当中的案几上摆了些精致点心,香味四溢。挽玉先前拿了吃食进来,辜七却没吃,这会叫近处的香气勾了食欲,多忍半会都十分煎熬。她偷偷拿眼看裴池,见他闭目养神,眉宇轻轻皱着,薄唇微抿,隽美的面容上此时在红烛的辉映下更多显了几分暖意。

    辜七看得肆无忌惮,完全没发现那丫鬟咏意目光中流露出的透出怨念。

    裴池岂会感知不到,只是刚掀开垂着的眼帘,便看见不远处一袭罗纱红裙,纱裙轻薄,透着里头肌肤雪白。而领口微张,略可一窥胸前如雪丘一般的起伏……他又闭上了眼,只等轻轻吸了口气,才缓声道:“是饿了么?”这声音波澜无奇,叫人听不出半点与平常有何不同。

    “没……”辜七急着否认,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又娇软又慵懒,犹如春雨霏霏,最是撩人。

    裴池这下彻底睁开了眼,目光望看辜七,语气略微有些凉的问:“当真不用?”辜七很有些心动,还未等她拿定主意,就听裴池同那丫鬟吩咐:“看看厨房还有没有碧粳粥……再端一份莲子百合汤给王妃。”

    王妃?

    辜七闻言抿着嘴儿笑,忍都忍不住,眉眼之间既是高兴又是满足,别添了一抹生气。从韶王殿下口中逸出的“王妃”二字,实在太合了她的心意。

    韶王殿下盛意拳拳,辜七便瞧在他的面子上动勺子,想着假意吃了点儿意思意思。可她心情愉悦,“假意”的初衷便不觉抛到了脑后,将整碗喝了个底朝天。

    “殿下这的莲子甜汤,味道极好。”辜七说着这话,不自觉用舌尖舔了一下唇,很是回味。

    正巧,裴池抬眼。

    这世间偏是有许多凑巧的事情的,就好比他们头一回在楼船舱上,也有类似的一幕。可显然现在又同先前不同,红烛高照,美人檀口微启,粉嫩的舌尖舔过红唇,留下一片莹润。辜七的容貌尽妍极丽,不经意流露出的媚却更是叫人难以摹状,如魅如妖,世间再难寻这样的尤物。只消眼波流转,便能叫人**蚀骨。

    偏偏,辜七还不自知,向凝眸看着自己的韶王反问道:“殿下,怎么了?”

    咏意心中冷笑,这位韶王妃可真是够手段的,明明故意撩拨王爷,还装得这般无辜。洞房花烛头回见王爷就这样举止轻浮……哪里有大家闺秀的做派!

    这会在旁伺候的除了咏意还有兰涧,起初兰涧见到辜七竟然是韶王妃时眼中也闪过了诧异,不过转瞬便被她掩了下去,恢复了神色如常。而这咏意当初并不在那艘楼船上,是后来从雍州入京的,自然不知道辜七这位韶王妃跟她家王爷早有前缘在。

    漱了口,裴池便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他站起身走去屏风前,双手展开,兰涧和咏意便开始替他褪衣服。

    辜七这身很简便,只消解了外头的纱裙就是贴身的小衣了,可直接就寝。

    裴池收拾妥当,便径自上床去了,那两丫鬟也依次而出。辜七缓步挪到了床前,每靠近一步,心就跳动得愈发厉害,手里揪着的衣角都要让她撕碎了。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这位韶王殿下径自睡下,已经闭上了眼。

    他睡在里床,外面自然就是留给辜七的了。

    辜七:“……”

    这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辜七站在那噘嘴,下一瞬就干脆利落的解开外衣,一股脑的钻入了外侧那床被子里。她拉着被子盖过口鼻,只留出一双圆滚滚的眼,漆黑的眼珠子转向旁边的裴池。

    三皇子仰面而卧,呼吸绵长,就在辜七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睡吧。”

    “嗯——”辜七小声的应,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怎么这样就睡了?她自打重生后最爱自我反省,当下不由反思,难道韶王殿下对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只生出了一股叫人烦闷的挫败感。

    辜七满怀心事,总以为这一夜要睡不着了,可没想到她睡的极其好。既没认床,也没起夜,甚至没发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