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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面是杜仲,杜睿忙放下小莲,前去开门,身体当中残存的记忆告诉他,这杜仲是值得信任的,事实上杜仲和原本那个杜睿就是一种亦仆亦长的关系,自从杜睿的生母曹氏病逝之后,如果没有杜仲帮衬的话,杜睿兄妹再莱国公府根本就无法生存。
杜如晦生前忙于政事,根本就无暇顾及杜睿这个庶子,府内的一切事物都是崔氏做主,生性善妒的崔氏自然视杜睿兄妹如眼中钉,肉中刺,待遇就连管事的仆役都要比他们好上不少,前年杜睿入太学就读,全都是杜仲在杜如晦面前求来的。不过杜如晦过世之后,这个太学貌似也上到头了,没有了莱国公府这块大牌子开路,杜睿也不过就是个顶着贵公子名号的白身罢了。
或许杜如晦在后世,人们对他的评价很高,但是在杜睿的眼中,杜如晦首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在对待嫡子和庶子的态度上,杜如晦就有失偏颇了。
“小公子!”杜仲见杜睿前来开门,忙躬身行礼。
“仲叔不必如此!”虽然此杜睿已非彼杜睿,但是身体当中残存的记忆使杜睿对这位忠诚的老人,不免心存敬意“仲叔此来,想必是有要事!”
杜仲见杜睿行至有礼,语态恭谦,完全不似之前那个木讷的小公子,脸上不禁露出了一阵欣赏的神色,躬身道:“老仆不敢当此称谓。”
杜睿浅笑道:“在这莱国公府内,如果不是仲叔扶持的话,我兄妹衣食尚不得周全,于我心中早便把仲叔当成了自家长辈,哪有什么不敢当的!仲叔有话尽管说!”
杜仲沉吟了半晌,道:“老仆受先曹夫人所托,代为看顾小公子与莲小姐,老仆自是不敢有负,只是今日老妇人将小公子召入前堂,却不知所为何事?”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下人,却打听人家家事有些不妥,杜仲这番话尽可能说的婉转,只是不善言辞,还是说的有些冒昧了。
杜睿倒是不在意,叹道:“母亲召我不过谈些家事,这莱国公府已然容不下我们兄妹,早早的发遣出府罢了!只是倒也不曾亏待,分了西市的一所老宅,尚且有一千贯安家费!”
杜仲闻言大惊,道:“未曾想国公方才下世,老妇人便如此刻薄,小公子还说什么不曾亏待。”
杜睿装作疑惑道:“仲叔何出此言,我本就是庶子,母亲能如此待我兄妹,已是难得!”
杜仲摇头叹道:“小公子可知那所老宅是何去处!?”
杜睿道:“我自小便在着国公府内,除却去太学就读,不曾出得府去,如何知晓!”
杜仲道:“那所老宅乃是先国公在世时,太上皇赏下来的,后先国公辅佐当今圣上有功,于贞观元年,擢升兵部尚书,晋位莱国公之后,那老宅便荒废了,只是当今圣上感念先国公平隐太子之功,这些年来便不曾收回,但却年久失修,早已不能住人,老妇人将这老宅赐予小公子,却是薄待了,再说那一千贯,如今小公子年幼,又没什么经营,一千贯,勤俭度日的话,或许可以支应三五年,这以后唉”
杜仲说的唉声叹气,杜睿听了,却不以为然,前世他曾经研究过唐朝贞观时期的物价,一千贯钱虽然不多,但是要单单卖粮食的话,足够他们兄妹撑个三五年,而且赚钱对来自后世的杜睿来说,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
“仲叔!此事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杜仲闻言,也不过以为杜睿是在给自己宽心,道:“小公子!既然事已至此,老仆也无话可说,这便回去收拾衣物,今日便与小公子,离了这莱国公府!”
杜睿闻言,喜道:“仲叔是说,与我们兄妹一起走!”
杜仲看着杜睿,慈爱的笑道:“老仆受曹夫人大恩,当年如不是曹夫人,老仆一家三口早便饿死街头了,既然曹夫人将小公子兄妹交予老仆照看,岂能相离,莫非小公子不愿收留老仆!”
杜睿大喜过望,忙道:“仲叔说的哪里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好!我也收拾行装,这便离开!”
如果能有杜仲一家陪着,杜睿也就放心了,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是毕竟初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能有杜仲在身边,他做起事来也就方便多了。
在杜睿的记忆当中,杜仲一家有六口人,除了杜仲之外,还有他的老妻薛氏,儿子杜贵,儿媳刘氏,以及两个和杜睿年纪相仿的孙子,杜平生,杜平原两兄弟,算起来,杜睿这个即将被发遣出府的庶子也算得上是人多势众了。
“仲叔!只是只是他们肯让你走吗?”杜睿不无担心的问道。
杜仲知道杜睿在担心什么,笑道:“小公子不必担心,老仆并非着莱国公府的家生仆役,当年也曾随先国公在军中行走,后来于先国公处辞行返乡,只是薛举作乱,才背井离乡来长安投奔先国公,后被曹夫人所救,便是先国公也不曾将老仆真个当成奴仆。”
杜睿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在如今这个社会,一日为仆,终生为仆,便是娶妻生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也要顶着仆役这个名头,一生都摆脱不了。既然杜仲不是卖身到莱国公府的仆人,那就没有这个担心了。
送走了杜仲,杜睿也开始收拾行李,直等到开始收拾的时候,杜睿才发现,他的前身在这偌大的莱国公府之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杜睿生母早亡,在莱国公府内也不受重视,眼下的行李自然也就简单了些,几件换洗的衣物,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唯一还算值钱的,也就是书桌上的那方砚台,不过既然都已经决定,从此之后和莱国公府一刀两断,那方杜如晦赐给的砚台,杜睿自然也就不要了。
到府中内库,交割了那千贯遣散费,以及老宅的房契,地契,走出莱国公府的大门之后,杜睿和这里就真的没有关系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虽然没有真的撕破脸皮,但是既然都已经做下了,崔氏也就没那么好心情来送,只是安排了个府中管事的下人在一旁监管,就好像赶瘟神一样,等到杜睿交割了银钱,房契,地契便立刻将众人逐出了莱国公府。
杜仲在一旁看得愤愤不平,想要找那些人理论,却被杜睿拦下了:“仲叔!不过是几个势利眼的狗奴才,不值得生气,我们走吧!”
可刚出府门,方才还在劝杜仲不要生气的杜睿自己却控制不住了,怒视着那朱漆铜钉的大门,杜睿真的很想大骂一场。
如果说杜睿的存在,对杜荷,杜构还有些许威胁的话,那么杜如晦余下的三个妾室和她们所生的女儿又有什么错。
原来不单单杜睿兄妹被赶出了府门,杜如晦其他三个妾室马氏,白氏,季氏,和她们所生的三个女儿也一样被赶了出来,只不过她们看上去更加凄惨,除了身上的衣物,和随身挎着的那个小布包之外,竟别无长物。
看着正围坐在府门前,低声抽泣的众女,杜睿匆忙赶上前去,躬身行礼,口称姨娘。
“姨娘!这是何故!?”
马氏年长,低声泣道:“大夫人容不下我等,已然将妾身母女发遣了。”
杜睿闻言,不禁惊怒道:“这个毒妇果真敢如此刻薄!”
马氏道:“妾身母女如今已别无亲友投靠,睿儿如还念及母子一场的情分,还请收留了芙儿,妾身此生无憾!”
杜睿见马氏说着就要盈盈下摆,帮伸手扶起,道:“姨娘不必如此,如无去处,不如和我等一通前往老宅暂住,便是有杜睿一口吃的,也不会饿着三位姨娘和妹妹们!”
马氏闻言,也是一惊,原想着杜睿能收留杜云芙,使自家女儿今后衣食无忧,便已是天大的恩情,没想到杜睿居然如此仁义,不由得大为感动。
季氏,白氏也忙连声称谢。
杜睿和三位姨娘续过话,便让杜贵去顾辆车来,看着莱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也是满心的愤恨。
“仲叔!可曾带着笔墨!”
杜仲闻言,楞道:“自是带着的,小公子这是”
杜睿也不解释,伸手道:“为我取来!”
杜仲见状,也不多问,回身自行李当中取出笔墨,研好墨,忝饱笔,交到了杜睿的手中,杜睿接过笔,径自走到紧闭的莱国公府大门之前,扬手便挥挥洒洒的写道: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歌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几句李白的诗,杜睿用的是米芾的行书,米芾此人因不善官场逢迎,又为人清高,书法中常有侧倾的体势,欲左先右,欲扬先抑,都是为了增加跌宕跳跃的风姿、骏快飞扬的神气,以几十年集古字的浑厚功底作前提,故而出于天真自然,绝不矫揉造作。
杜睿将李白的这首南陵别儿童入京写在莱国公府的大门前,寓意已然明了,自此出门而去,再相见时,便是路人。
杜睿写完,将笔往地上一掷,转身便走,身后的杜仲却是看呆了,他常在杜如晦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颇有些文采,不提杜睿这首堪称绝唱的七律,单单那书法,虽然此时杜睿因年小力弱,笔力未到,但这种独特的笔体,放在当世,恐怕便是和当朝大书法家,弘文馆学士虞世南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回头看着杜睿渐行渐远的身影,杜仲心中不禁感佩道:曹夫人,小公子绝非池中之物,老仆总归对您有个交代,您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