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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苞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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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是它本应该有的命运。

    春天是一个假相。当苞谷从一粒种子,变成一株芽之后,它就开始一种冒险。最初,是一条蚯蚓和一只土狗在很长时间里试图打它的主意。也许是因为它那半部分残余的硬度,或是它变成芽之后迅猛生长的速度,或是它们与它之间土壤的硬度,总之,即使蚯蚓和土狗再自信,它们终究是被一颗种子和芽的力量挫败了。

    然后,苞谷以芽的形式,冒着生命危险钻出了地面。

    这时,一种柔和的风吹过来,一种滋润的雨飘下来,一种温暖的阳光照过来。这些事物都抚摸着它的身体,让它感觉到幸福。它也以为到了天堂。

    它真正遭遇的第一个对手,是一种叫天油子的小虫。它们只有标点符号那么大,甚至不如它们大,但是,它们落到幼小的苞谷身上,像一片黑云,或者说像水墨画家笔下的泼墨,里面还有一些枯笔,但气势逼人。

    事情变化得很快,天油子歇到幼叶上之后,很快分泌出一种油性,人手摸上去,马上就会有一种油腻腻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苞谷也是这种感觉。不同的是,它不会表达,也不会暗示。这时,风、阳光和雨水,既滋长它,也滋长那些天油子。苞谷的幼叶,很快就有两片被残噬掉了,原先生长叶子的地方,变成了两片扃形的空间。苞谷感到了疼痛,但是它只能忍耐。好在,它的生命力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弱小,它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自己的叶变成了墨绿,变成一种老练,让那些没来得及饱餐它之叶肉的天油子,失掉了吞食它的能力。它们只得一只只转向另外一片嫩绿的田野。对苞谷而言,算是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

    但是,它只是战胜了比标点符号还小的动物。比它们更大一点儿的动物,其实早就在注意它了。与其说它们是在观察它,不如说它们是在等待它长得更高更大更肥。它们在等待它的肉感。现在,苞谷已经有了一些内容,比如像少女一样的嫩肉,它们的口水就流出来了。当然,它们也只是那种食叶肉的小动物而已,一种和人们所赞颂的蚕比较相似的动物。但是,把它们与一棵少年的苞谷放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旗鼓相当。苞谷还没弄清它们的名字,就有一只蚕形的爬虫,迫不及待地上了它的杆。它爬上去的样子很丑陋,头一伸,尾一收,背弓成一座拱桥,然后再向前,再以身体的长度把自己往苞谷身上呈送,样子很滑稽,很可笑。可是它不管这么多,只顾自己往上爬,爬到了叶肉上,它又迫不及待地张开獠牙大口,卡嚓,一口就咬掉了01平方毫米那么大的面积。当它吃掉了这一口,再准备吃第二口时,一只鸟俯飞过来,一口将它吃掉了。苞谷一边疼痛,一边流着冷汗。它再次死里逃生。

    往后的日子似乎平静了一段时间。不久,苞谷开始抽穗了,接着开苞谷棒子开始灌浆。新的危险又接踵而至。虽然苞谷已经长到一人多高,而且浑身是硬叶,叶边上还长着锯齿,虽然它的苞谷米被又厚又青的苞谷壳子包着,但是,一旦面对它窥视已久的外界,它仍然很悚然。

    先是一队食蚁,像远征一样,浩浩荡荡开赴过去,顺着它的苞谷胡子,直抵苞谷的上部。这时,它会让苞谷米释放出一种腥气来驱赶它们,没想到正是这种腥气成了一种招引,把更多的食蚁引到了它的身上。它似乎没有一点办法了。食蚁每啃它一口,它就疼得皱一下眉头。可是,它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即使它皱眉的动作,都是来自一种想像。它以为自己完了,以为自己的种子会断毁在这帮“法西斯”手里。于是,它只有借着雨水流泪,借着风声呜咽。也许是天的怜悯,从山筒子里刮出来一股猛烈的风,一下子就把它身上所有的食蚁吹到天上去了。剩下躲在苞谷胡子里的几只,见大势不妙,也都慌不择路,逃之夭夭。它又一次死里逃生。

    似乎羊和牛对它友善一些,即使它在嫩叶时期,它们也只是对它流过口水,并没有过什么越轨之举。它们总是依照一种尺度进行着自己的行为。它们从它身边走过时,即使想它想得要命,但是它们还是要么就低着头,要么就仰着头,不敢看它一眼,匆匆走了过去。也许它们走了很远之后,还会回过头来,很色情很贪婪地看它一眼,似它乎真是秀色可餐的美味,但是,它们始终没做出什么非礼的事情。也许它们被什么事物施了魔法,因此变得温情了。

    苞谷米很快开始释放香气了,一种粮食的香气。这时,苞谷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危险。直接导致它失守的是一只老鼠。老鼠爱玉米,这是亘古就有的事情。香气把老鼠诱过来,一点儿也不例外。问题是老鼠偷猎玉米的样子,比先前那种蚕虫还要萎琐。它贼眉贼眼,眼睛始终向两边梭个不停,一只并不灵敏的鼻子,总是装模作样,往前嗅着探着,好像它是比福尔摩斯还高明的侦探。而且,它还显得比何官员都循规蹈距,谨小慎微。但是它那颗色胆包天的心,又总是和它的尾巴一样,怎么也藏不住,让苞谷一眼就看到了那种肉冷冷的感觉。苞谷还没来得及思考老鼠的高明与拙劣时,它就畏畏瑟瑟爬到了苞谷胡子上来了。这些苞谷胡子已经完成了生育的功能,早就死掉了,只是让它们的形状,变成苞谷顶部的枯须。看上去,它们既是尸体,又是坟墓,而且让整个苞谷棒子成了它们的墓地。现在,老鼠已经爬到了苞谷胡子的墓地上,开始用嘴头子,往爆开的玉米上探。一开始,它不是很猛烈,一点也不凶残,相反,它们对玉米显得非常有爱心,就像一对天各一方的恋人,久别之后见了面,既有一种爱恋的感觉,又有一种淡淡的陌生感,而且还有着因为长久相思之后如同梦境般的虚幻感觉。所以,老鼠与玉米显得非常相敬如宾。顺着风向,苞谷棒似乎还听到老鼠对玉米发出梦呓一般的情话。就在玉米被老鼠的情话所迷惑的时候,老鼠温情的面孔下面,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直扑玉米“崩逗儿”一声,一粒晶莹的玉米滑进了老鼠的腹中。

    大概要了10分钟时间,老鼠拖着圆滚滚的肚子,滚到苞谷地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二天,一只凶鸟来得更直接,它像是突然从天空里迸出来的怪物,一眨眼就落到苞谷杆上,然后像我在电脑键盘上打字一样,的的的,三下五除二,将玉米棒子吃掉了一大半。然后,有弹腿,飞走了。

    当天夜里,趁苞谷睡着了之后,不知是谁又上去,将玉米棒子吃得只剩最后两圈。两圈金色的苞谷,像幼儿手上戴着的两只手镯,没了苞谷的棒芯,浑身雪白,无论是苞谷米还上棒子,都显得格外耀眼。

    在苞谷米只剩下五六粒时,农民来到它身旁,看到它只有这么小的收成,粗暴地拉下那个露着白芯的棒子,用镰刀一刀把苞谷树砍倒在地,然后,一脚将它拦腰踏断,然后走掉了。

    秋天最具有悲悯之心。秋风吹到已经变成枯黄的苞谷杆子身上。灰色的苞谷叶发出了“喀喀喀”三下响动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