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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为父亲作造烧完断七之后,到了阿信离开故乡的日子了。她在老屋里收拾着回东京的行李时,阿藤拿着一个小包进来了:“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带回去的。”
阿信连忙说:“娘,看你说的,我哪里用带什么东西回去。”
阿藤却说:“要是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可现在你是有丈夫的人了,回娘家一趟,连点礼物也带不回去,让你脸上无光,娘心里难受啊。”
“龙三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这些是娘种的黄豆和红豆。在东京什么都买得到,可是家里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了。这是娘的一点心意。”
阿信说:“不用了。哥哥和阿寅嫂子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说什么呢?想想你为这个家吃了那么多苦,你结婚他们也该祝贺一下,可他们却漠不关心。我给你带这么点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阿信说:“过去我做的那些都是为了爹和娘,我并没有指望哥哥会怎么报答我。虽说是亲兄妹,可大家都顾着自己的事。娶了媳妇以后,就是媳妇要紧了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其实已经和外人一样了。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恨的。我只是不放心娘”
阿藤笑了:“我早就告诉你用不着担心我。是我把这个家守到今天的,刚嫁进门来几天的媳妇休想在我面前逞强!在家里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听他们的。我给他来个不理不睬,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也省得生气。”
阿信还是放心不下:“可是如果你觉得难受,千万不要硬撑着,你就到东京来吧。龙三是家里的老三,所以我们自立门户,他心肠又好,你一点也用不着担心。”
“你有这份心意,娘很高兴,不过我不会怕那个阿寅的。只要我在这里,这里就是我最大。要是她对我怎么样,我可以跟她吵架,当婆婆的把媳妇赶出去都理直气壮。可要是我去了你那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我不能骂女婿,更不能把女婿赶出去。就算遇上不顺心的事,我也只好忍着,还连累你也跟着难过。那可真要命啊!”说着,阿藤笑了起来。
“娘”
“你不要光想着我,还是要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一个男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要看他娶了什么样的老婆。两个人有缘分才会凑到一块儿,你要尽心尽力地帮助丈夫,让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就一番事业。”
阿信默默地聆听母亲的嘱咐。阿藤说:“现在你就是做梦,也不该再梦到别的男人了。”
阿信一愣。阿藤说:“就是前几天你在家里见到的那个叫做高仓什么的男人,娘是担心这件事。”
阿信不由得大吃一惊。阿藤说:“你好不容易过上幸福的日子可不要因为这些无聊的事情毁了自己的幸福啊!”阿信笑了:“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娘啊!”阿藤突然不安起来。阿信说:“那个人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他也为我高兴这下子我心里觉得轻松了。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地和龙三过日子可能就是为了这个,老天爷才安排我们见面的吧?”
阿藤沉默了。阿信说:“爹走了,轮到哥哥嫂子当家,我已经没有老家可回了,这种感觉真是刻骨铭心只有龙三那里才是我的家我必须珍惜和龙三的生活,因为要是离开田仓家,我就无处可去了!”说到这里,阿信不由得苦笑一下。
阿藤心中伤痛,黯然不语。阿信说:“我和龙三刚刚结婚,我就明白了这些,太好了”
“阿信”
“我会在东京过得很好的娘也不要担心我”
“啊,我不会担心你的。你也忘了娘吧只要你们这些孩子都好好地过日子,就算一辈子也想不起娘来也没关系。”
“娘”阿信含泪凝视着母亲。
当天,阿信离开家乡去往酒田。在回东京之前,她打算去一趟酒田的加贺屋,告诉他们自己结婚的消息。
酒田的加贺屋门外,阿信十分留恋地望着米行。清太郎正在店里忙碌,一抬眼看到阿信,不禁吃了一惊。
来到起居室里,邦子、美乃和阿信围坐叙话。加代跑了进来。
“阿信!”加代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信“真的是阿信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加代突然不安起来:“出了什么事吗?”
美乃说:“阿信的父亲去世了,所以她才回老家来了现在正要回东京去。”
加代大吃一惊。邦子叹道:“阿信父亲的年纪也不大,就这么去了”
阿信说:“这是我父亲的寿数啊。”
美乃也感叹道:“阿信和阿藤该有多么难过啊,真是可怜”
加代突然对阿信说:“这下子可让人松了一口气,你爹对你那么不好。”
美乃慌忙喝道:“加代!”
“我说的是实话嘛,这下子阿信肩膀上的担子可算卸下来了!”
阿信说:“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父亲的事。我是想来告诉大家,我前一阵子举行了婚礼”
美乃一惊:“婚礼?”
“我遇到了有缘分的人,就嫁给他了。”
加代也十分惊讶:“阿信结婚了?”
“是的。”
“他是谁啊?是东京的人吗?”
“是的,加代小姐也很熟悉那个人,就是田仓先生。”
加代大吃一惊:“田仓先生?就是那个开布行的?”
“是。因为田仓先生的父母和我的父亲都反对我们的婚事,所以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不过,现在田仓先生的父亲已经原谅我们了,我父亲也为我们的婚事高兴,我终于可以到府上来告诉我们结婚的消息了。所以”
加代说:“真没想到田仓先生会和阿信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美乃叫道:“加代!”
加代对美乃说:“人家是真的不敢相信嘛。田仓先生是我的熟人,他和阿信这么亲密,我竟然一无所知”
阿信说:“这还要多亏了加代小姐。如果不是加代小姐,我们还不会熟识”
邦子说:“阿信认准的人,一定不会错。”
加代说:“田仓先生可是个优秀的人我受过他很多照顾,所以很了解他。田仓先生十分认真,待人温和体贴,年纪轻轻的已经自己开店做大生意了,真是无可挑剔。不过要说美中不足嘛,就是有点过于认真了。”
邦子忙说:“这怎么会是美中不足呢?人最重要的就是认真。”
美乃说:“真好啊,阿信能够遇上这么好的人,真是幸福。太好了,阿信。”
加代问道:“不过,我听说田仓先生家里是大地主,他能够决心和阿信结婚,真不简单。”
阿信说:“就是因为门第相差悬殊,我们的婚事才遭到家庭的反对。不过,我在府上的时候,蒙老太太悉心教导,我学会了举止礼仪、茶道、烹饪等等,所以总算是我心里十分感激府上。”
邦子欣慰地说:“这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啊!你在这里辛苦的那些年总算是没有白费,太好了阿信,祝贺你。”
“谢谢您。”
加代说:“这么说你们是恋爱结婚了?”
美乃又连忙叫道:“加代!”
加代说:“真羡慕你啊!像我这样结婚,这辈子就算完了”
阿信诧异地看着加代。
邦子中涌出了泪水:“今晚大家为阿信祝贺新婚。看来我这老太婆活着还有好处,还能够看到阿信出嫁”
来到加代夫妇的房间中,加代痛苦地说:“阿信,你真了不起,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我现在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和一个我一点也不喜欢的男人一块儿过日子”
阿信奇怪地说:“你嫁了那么优秀的一位丈夫,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
加代冷冷地说:“那个人只不过是贪图加贺屋的财产,才会愿意招赘上门的。”
“加代小姐”
“现在他只和艺伎混在一起,根本不理会我。”
阿信大吃一惊。加代说:“即便如此,大家只装做看不见,害怕如果说得他一怒之下走掉了,会丢我们加贺屋的人。”
“加代小姐也坐视不管吗?”
加代淡淡地说:“我根本懒得吃醋。他不回来我只有庆幸。”
“你怎么能这么说”
“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抛下加贺屋不管。不知道有多少回,我想过离开这个家,可是”
阿信心中十分难过。加代又说:“为什么那时候我要放弃浩太先生呢?如果我在东京等下去,也许浩太先生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阿信心中一痛,不知该怎么说好。
“阿信我回酒田以后,浩太先生没有到我的公寓来过吗?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他回来过我真是后悔死了!”
阿信默然。加代说:“阿信,实话对你说,如果浩太先生曾经回来过,我就会离开这个家,我就会有离开这个家的勇气我真希望自己有这个勇气啊!如果浩太先生的感情可以依靠,我就会抛弃这个家,我就能够抛弃这个家了。我会等着浩太先生,哪怕等一辈子不管有多么辛苦,哪怕我再也见不到浩太先生,只要我心里相信浩太先生的感情,等着他,比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阿信痛苦难言。
“阿信,你告诉我浩太先生曾经来过我的公寓吧,哪怕骗骗我也好。那样我就能下决心去东京,就能从这个地狱中解脱出去了。我真想相信浩太先生对我有感情啊”阿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浩太回到加代寓所时的一幕幕情景,她忍住痛苦说:“他没有回来过。在我为加代小姐整理房间的那段时间里,他始终没有”
加代绝望地沉默了。阿信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以后的事情可是在那以前,浩太先生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阿信平静而干脆地说完了这句话。加代的脸上又充满了寂寞:“阿信,你知不知道浩太先生现在在干什么?你有没有遇到过他?”
“加代小姐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没有听说过浩太先生的消息,也没有见过他。”
加代说:“大概他现在还在从事那些危险的运动吧?”
阿信说:“只要浩太先生还在做那些事,他就不可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不要紧哪怕一年只能见浩太先生一面,能够被他爱,可以等着他回来,我就会很幸福。”
阿信说:“浩太先生早已经把加代小姐忘记了。为了这样的男人,你变得这样颓废,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傻吗?”
“阿信,像你这样能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
阿信沉默了。加代说:“阿信,要是我还能画画,我一定会好受得多。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画画的热情了,我这个样子,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加代小姐”阿信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加代的肩膀:“请你打起精神来吧!加代小姐实在是太任性了!你生下来就是这座大米行的继承人,有这么好的家人,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呢?你这副样子,你先生当然会觉得没有意思啊!在抱怨你先生之前,先反省一下自己吧!”
可是阿信看到加代伤心的神色,又不由得有些后悔:“对不起,我理解加代小姐的心情我并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只是看到加代小姐这么难过,我心里难受极了,我希望加代小姐能够幸福地生活”阿信捂住了脸。
加代说:“阿信对不起,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我净说不高兴的事对不起。”
“加代,政男先生回来了!”说着,美乃拉开了拉门“正好趁阿信在这里的时候,政男先生就回来了。”
加代说:“我有些头痛。你就说我感冒了,已经先睡下了。”
“加代!”
“加代小姐”阿信悲痛地看着加代。加代无奈地走了出去,来到起居室。政男正坐在那里,喝着女佣送上的茶。
加代说:“你回来了。”
美乃对政男说:“阿信来看我们了她前一阵子在东京结婚了。”
政男却一眼也没有看阿信,说道:“加代,母亲,我有事要和你们谈。”
美乃一愣。政男说:“阿袖怀孕了,明年夏天孩子就会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我打算承认这个孩子。”
美乃大吃一惊:“政男先生!”
加代忍无可忍地冲出了房间。阿信慌忙追了上去。
加代跑回自己的房间,呆呆地伫立着。阿信也跟了进来,无言地看着她。
加代说道:“阿信就算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只有忍耐。尽管待在这个家里是这么痛苦,可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浩太先生忘记了我,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加代小姐”
“我真羡慕阿信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啊!你一定要珍惜和田仓先生在一起的生活,一定要珍惜啊!”泪珠从加代的眼中滚落下来。阿信默默无言,感觉自己看到了加代所说的地狱。
看到加代无法割断对浩太的一片痴情,阿信觉得她实在太可怜,而自以为是为了她好而对她说的谎,到底是不是对她有好处呢?这么一想,阿信不禁感到了彻骨的痛楚。从这个时候起,阿信的一生都对加代背负上了沉重的良心之债。
怀着对加代的同情和愧疚,也怀着对和龙三一起生活的新决心,阿信匆匆地踏上了回东京的归途。
当列车到达上野车站的时候,阿信心中生平第一次起了终老东京、埋骨此地的念头。在阿信的眼中,东京的一切都仿佛和过去不一样,充满了新鲜感。
阿信快步来到了田仓商会的大门口。店员一见是她回来了,连忙迎上去问候:“您回来了!”
“辛苦了!”阿信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吻。
龙三和源右卫门见到阿信,都吃了一惊。
阿信说:“我回来了,我离开了这么久因为我还去酒田看了加代小姐。”
龙三说:“这很好啊,加代小姐也为我们高兴吧?”
阿信对源右卫门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多亏了源伯照顾家里。”
“你一定累了吧,先到里边好好休息一下”说完,源右卫门拿起阿信的行李,快步向里走去。
大家来到起居室,源右卫门泡上茶。龙三说:“你难得回老家一趟,本该再多住些日子的”
阿信说:“这怎么行呢?那样源伯在家里就太累了,我老是这么任性地麻烦源伯”
源右卫门说:“我已经伺候少爷几十年了,都习惯照顾他了。别的都没什么,就是少爷很寂寞”
龙三慌忙叫道:“源伯!”
源右卫门说:“他每天都在念叨着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唉,天天心急火燎的,就盼着你回来亏得他在你面前还能故作大方,说什么你该在家里多待几天。”
被源伯揭穿了,龙三一脸沮丧。阿信郑重地说:“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在家给父亲烧了断七之后才回来的我母亲也让我替她问候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源右卫门同情地说:“你心里一定难过得很。”
阿信说:“不过我在父亲还清醒的时候,告诉了他我们结婚的事,这一点让人欣慰。”
龙三问道:“你告诉父亲了?”
“他非常高兴这是我们对父亲最好的孝敬了。”
源右卫门说:“这太好了你父亲到这里来的时候,是那么反对你们结婚。那时候他还那么精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现在还历历在目。”
龙三说:“是啊,那时候岳父真是神气十足啊。我真想能再见他一面,真希望能和他一起喝酒,好好地聊聊天啊!”阿信说:“他因为生病,只能滴酒不沾,可是他说要为我们祝贺,硬是喝了酒就在那天晚上,父亲的病情突变可是,他的神态安详极了。他一定非常满足,能够祝贺我们的婚事”
源右卫门端上泡好的茶。阿信忙说:“劳烦源伯了,以后您就不要操这些心了,家里的事都应该由我来干。”
“没事,我是想着少奶奶现在累了少奶奶回来以后,源伯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些天我给少爷做的饭,他总是嫌这嫌那,说少奶奶做的是如何如何,过去他吃我做的饭,不也是心满意足的吗?可是现在只要少奶奶不在家,他就整天发脾气”说到这里,源右卫门爽朗地笑起来:“少奶奶回来了,这下子源伯可就放心啦。好啦,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源伯去照看店里了。”
源右卫门走了出去,阿信和龙三松了一口气,开心地对望一下。龙三问道:“这次回去,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不过,我对父亲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家里也总算盖起了新房子。”
“是吗?已经盖起来了?这么说,岳父是在新房子中过世的,能够完成他这个心愿,这也是阿信尽孝心的最好方法了。”
阿信沉默了。龙三说:“阿信,你真的很了不起。”
阿信说:“从今往后,老家那边的担子就卸下来了,我只要顾全我们自己的生活就行了。我母亲也嘱咐我以后要做好田仓家的媳妇,好好照顾丈夫,她希望我们能够幸福地生活。”
“阿信?”
“我会把山形老家的事情忘掉,从今天起我就是田仓家的人了。我一辈子都会在你的身边,和你同甘共苦我要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把他们抚养大在东京落地生根,死了也要埋在这里。”
龙三静静地看着阿信。阿信说:“以后拜托你了!”
龙三不由得握住了阿信的手:“我永远不会离开阿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辈子都要守在一起。源伯刚才那些话都是真的,如果阿信不在我身边,我简直活不下去。只有你才是我的支柱。”
“我一直想回来以后跟你商量一下,如果我继续出去做头发会耽误家里的事,我可以放弃出去工作。我以后不需要给乡下寄钱了”龙三一愣。阿信说:“哥哥他们可以自立。”
龙三说:“这件事要看阿信的意思了,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阿信说:“佐贺的爸爸已经原谅我们了,山形的爸爸也为我们高兴,我们终于可以成为真正的夫妻了。从今以后,我要把我们的生活放在第一位”
龙三说:“如果你觉得要兼顾工作和家里太辛苦了,那么你不去工作也可以。如果你还想继续做头发的话也行。不过,阿信辛辛苦苦学会做发型的手艺,不就是因为你觉得女人也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自食其力吗?我认为阿信的这种毅力非常令人钦佩,我并不想违逆阿信的这个心愿,把你关在家里”
阿信心中感动,默默无语。
龙三说:“我反对为了钱出去工作。但如果是为了阿信的人生价值而继续工作,我是支持的。就算是家务事稍微疏忽一些,只要阿信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就不会有一句怨言的。阿信说要把我们夫妻的生活放在第一位只要你有这个心意,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愉快的。只要有这个心意就够了。”
阿信感激地说:“谢谢你。”
龙三说:“就在两三天前染子还来过一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抱怨说别的发型师傅价钱既贵,手艺又差。看来还有客人在等着阿信啊!阿信能够有今天,多亏了这些客人们的照顾,你不该丢下她们不顾啊!”“是。”
龙三笑道:“阿信从山形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的口气这么郑重,让人感觉怪怪的”
阿信也笑了:“因为我想回到东京以后,要尽快地成为田仓家合格的媳妇,我要把山形的口音改掉已经是东京人了,也不该老是一口山形腔”
龙三不由得哈哈大笑:“说话怎么样都没关系,人最要紧的是心意,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烦恼。”
“可是如果不先改掉口音的话,那就老是忘不了山形。”
龙三满面笑容地看着认真的阿信。
第二天,阿信到“雅典”咖啡屋的女侍休息室问候染子她们:“我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真对不起。”
染子说:“听说你父亲去世了?”
波子却说:“不过,阿信已经找了这么好的丈夫,并不会孤单的。”
茂子问:“阿信做了人家的太太,大概不会再出来做头发了吧?”
八重子说:“这还用问?田仓商会的少奶奶怎么能出来工作呢?那多不体面啊!先生当然不会答应阿信出来工作的!”
染子叹道:“真是让人失望啊!我们再也找不到像阿信手艺这么好的美发师了。就算是有,价钱贵得要命,也不是我们能够请得起的!”
阿信说:“以后我还会像现在这样继续工作下去的。”
“真的吗?”大家都吃了一惊。
阿信说:“田仓答应我可以出来工作。”
八重子叫道:“哎?龙少爷他”
阿信说:“他说女人有一份能够体现人生价值的工作,是很好的”
染子说:“真不愧是龙少爷,果然通情达理。”茂子也叹道:“龙少爷确实是通情达理的人啊!就连我们这些人,他也总是很尊重我们。龙少爷从来不会像有的客人那样觉得我们是风月场中的女人,对我们动手动脚的。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绅士啊!”八重子说:“真是出入欢笑场中却一尘不染啊阿信,你能赢得这样的人的心,真是了不起!”
染子说:“是啊!田仓先生和阿信都给了我们很多照顾,大家一定得替他们好好庆祝一下!”
茂子赞同道:“就是,得好好热闹一下才行。”
茂子对阿信说:“你们只是两个人举行了婚礼,还没有摆过宴席吧?”
阿信说:“因为那时候有很多事情”
茂子说:“那么这两天咱们就召集一下阿信和田仓先生的朋友们吧!”
八重子有些顾虑:“可是,阿信的父亲刚刚去世”
染子却说:“阿信的父亲一定也希望女儿会幸福,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替阿信高兴的阿信,这样可以吧?”
阿信说:“不过,这么兴师动众的”
“好了,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去办吧!田仓先生和阿信能够认识,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呢,我其实跟媒人差不多”
晚上,听阿信说了染子她们的主意,龙三说:“这样也可以啊,虽说不知道她们会搞出些什么花样,但我们也不便拂了她们的好意。”
阿信说:“可是佐贺的爸爸给了我们办婚宴的钱,还是应该我们请客才好。”
龙三说:“没必要特意搞那些刻板的形式,与其请那些不相干的人,还不如和真心为我们高兴的朋友们聚一下。”
阿信感叹道:“我们终于可以接受大家的祝贺,光明正大地做夫妻了!”
“真是好事多磨啊有时候我还以为不可能了呢。能有这一天真好”说着,龙三靠近阿信,把她抱在怀里。阿信柔顺地偎依在丈夫的胸前。
“阿信从今天晚上起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我们终于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
阿信点点头,深情地凝视着龙三。
这天晚上,阿信在身心上都成了龙三真正的妻子。她由衷地相信,一生和龙三在一起,将会是最幸福的事情。
早晨,龙三正在刮胡子。阿信在旁边给他倒上热水,洗脸的时候又替他拢着和服的袖子,细心地照料着他。源右卫门走过来,一看到小夫妻亲亲热热的样子,慌忙又退了回去。
龙三叫道:“阿信”
“哎?”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师傅那里问候一下?”
“是,我原来是想等这些事安定下来就去的。”
“那么我也和你一起去。”
阿信喜道:“你也愿意和我一起去?”
“啊,人家是教会阿信手艺的恩人,我们夫妻应该一起去问候的。”
阿信十分欣慰。龙三说:“现在不管对谁,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夫妻了!”
阿信娇羞地低下了头。龙三说:“还是早一点去为好,咱们今天就去吧!”
阿信感慨地说:“我再也不用在乎别人看到,可以在大街上和你走在一起”
“这就是夫妻嘛!”
阿信开心地看着龙三。
两人来到长谷川多香家的店里,店里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小律从里面迎了出来:“欢迎光临!”
一见是阿信,小律不由得吃了一惊:“阿信姐”
“小律好久不见了。师傅呢?”
“师傅在家。”说着,小律慌忙进去禀报。
进了房间,龙三和阿信坐到多香的面前。多香高兴地说:“是吗,你结婚了?这比什么都好啊!”龙三说:“阿信受了您很多照顾”
多香连忙说:“不,受照顾的是我才对。阿信在我这里辛苦地干了三年,可是我这个做师傅的却没能教给她什么,后来还让她出去自己做”
阿信说:“正是因为师傅让我独立出去,我才能自己做生意啊。我很感激师傅。”
多香说:“我听人谈论过你,说你出去做头发,生意好得很,客人们都喜欢你,我很为你高兴,太好了”
“这都是托师傅的福。我经常想过来探望师傅,但又顾虑到师姐们”
多香对龙三说:“在我这个店里,阿信只做了三年左右,在别的徒弟们跟前,我不便让她独当一面。所以我想索性让阿信和我这个店脱离关系,这样阿信可以自由地工作,所以就让她离开了。阿信还要给老家寄钱,再说我也相信,以她的手艺,即使独立出去,一个人也会干得非常好。只是阿信以这种方式独立出去,就不便再在这里出入了阿信心里一定很难受。”
龙三说:“这一行也有这么多规矩啊!”多香说:“过去做这一行非常苦,要做六七年的学徒。等到学好了手艺,还要给师傅白干几年作为谢礼。几乎要花上十年的工夫才能学出来。这一点现在已经行不通了时代不同了啊!”小律端上了茶点。阿信问道:“别人都哪里去了?出去做头发了?”
多香说:“大家都不做了,现在这里只剩下小律了。就是小律要学手艺的话,我也跟她说要送她去做西洋发型的师傅那里。”
小律说:“我想留在这里,不然只剩下师傅一个人了”
“你说这样的话,可要跟不上时代了!”多香苦笑一下,又对阿信说“从你在这里的时候,做日本发型的客人就越来越少了,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客人来了。”
阿信不知该说什么好。多香又说:“世界大战结束了,经济这么不景气,没有人愿意花钱花时间来梳日本发型。西洋发型梳起来简单得多,活动起来也方便,价钱又便宜她们待在我这里学不到西洋发型,也难怪大家灰心失望地都走了。”
阿信问道:“那么这里没有客人了”
“现在只有艺伎们还来,我一个人给她们做就足够了。”
阿信沉默了。多香说:“你看我真是的,你好不容易来告诉我这个喜讯,我净说这些小律,现在没有客人吧?你去拿酒来。”
龙三说:“您别麻烦了。”
“我也为你们高兴啊!阿信,对女人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像我这样算是完了”多香笑了起来。
多香的微笑中带着些许凄凉。店里再也没有往日繁荣兴盛的样子了,阿信痛切地感到了时代激烈的变化。从今以后,自己和龙三夫妻二人就要在这剧烈变动的社会中生活下去,这样一想,阿信觉得多香的境遇并不是与己无关的,心中不禁一阵冰凉。
可是这个时候,阿信还没有觉察到危机正在向他们逼近。
龙三和阿信的新婚生活终于安定下来,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阿信把出门的工作减到只为咖啡屋的几位老主顾做头发,尽可能地专心做家务,同时在店里帮忙,努力学习生意上的事情。
这天,源右卫门正在给阿信看账簿。阿信说:“虽说少爷讨厌女人干涉店里的事情,可是我觉得身为妻子,应该知道田仓商会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
“哦。”
“而且,也许有时候遇上什么事情,会需要我代少爷和源伯管一下店里的事。那时候如果我什么也不懂就不好了。所以我想自己应该学一点。”
源右卫门说:“少奶奶说得对。关于货物的事,还有做生意的方法,我会慢慢教给你的。少奶奶也不要太担心了!”
阿信说:“如果少爷是在别的地方工作,每个月领固定的钱,那我什么也不会问的。可是我们现在自己做生意,就要夫妻同心协力地一起努力。这个家的财产和债务,做妻子的也应该知道一些。”
“哎。”
阿信问道:“这块地皮和这幢房子都是少爷自己的吗?”
“不是,土地是租来的,要付租金,我们有的只是租用权。这幢房子是少爷从佐贺的老家独立出来的时候,用老爷给的做生意的一部分本钱盖起来的,现在是在少爷的名下。”
“这么说,我们不需要付房租了。”阿信看着账簿,又问道:“这是店里一个月的花费吗?”
“啊,家里的开销不算在里面。”
阿信翻看着账簿,说:“这么说,上个月的利润还没有店里的开销大?”
源右卫门说:“这半年来,虽说布卖出去了,可是就像有一回你看了账本以后说的那样,货款一直收不回来,账上总是赤字。”
阿信默然。源右卫门说:“如果我们强行去收款,或者把我们的布收回来的话,有的零售店不免要破产了。我们做批发商的依靠的就是零售店啊。另外,有的布料也许已经被零售店做成衣服了,就算把那些东西拿回来,我们布行又能怎么办呢?唉,零售店还是很要紧的。”
见阿信不做声,源右卫门又说:“反正在这个不景气的时候,批发商和零售店应该互相帮助,共渡难关不久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阿信说:“那么,店里的开销也可以节省”
“也不至于那样”
“货款收不回来,可是又不能不进货,否则就没法做生意了。这岂不是把过去赚的钱又通通赔进去吗?这样下去的话,不管有多少钱也不够啊!”源右卫门说:“有些地方是分批付款的,这些事都由少爷来办理,所以他现在要到处跑来跑去的。”
阿信默然。源右卫门说:“少奶奶,我多一句嘴,这些话你千万不要跟少爷说少爷心里也很明白,如果少奶奶跟他说,伤了夫妻的和气就不好了。”源右卫门又像是解释似的说道:“男人就是这样,要是女人触到了他的痛处,他就会觉得没趣。”
阿信依然不做声。源右卫门说:“到了该说的时候,源伯会和他说的。”
晚上,阿信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龙三进来了,取出一个盒子:“我买了味道极好的蛋糕,这可是法国的糕点师傅做的。”
阿信不由得说道:“买这么奢侈的东西”
龙三说:“我是想让阿信吃才买的,可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阿信一惊,忙说:“谢谢你,我马上去泡茶,我们现在就尝尝蛋糕吧!”
“这是爸爸写来的信。”龙三把信递给阿信“是阿信上回那封信的回信吧。爸爸称赞你的字写得好呢!”
阿信连忙读信,说道:“爸爸信上仍然没有提到妈妈,看来她老人家还在生我们的气”
“这个就不必在意了,只要爸爸认可我们就行了。不管妈妈怎么不满意我们的事,她毕竟不能把这个店收回去。虽说爸爸一直让着妈妈,可毕竟爸爸才是田仓家的主人。”
“可是”
“我们不是打算在东京落地生根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回佐贺去了。就这样用不着见妈妈的面也好。阿信可以不用和我妈妈打交道,自由地生活。你就当没有我妈妈这个人好了。”
阿信默默地泡着茶。这时候源右卫门探进头来,说:“染子小姐来了!”
阿信一愣,龙三说:“请她到这里来吧。”阿信自言自语道:“会有什么事呢?”
染子走了进来,说道:“打扰你们小夫妻俩了。虽说待会儿阿信来做头发的时候我就能看到她,可是大伙儿都说这件事得跟先生说明白,所以我就来了。”
龙三说:“什么事啊,突然这么郑重其事的。”
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要为田仓龙三先生夫妇的新婚举行庆祝会,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染子小姐”
染子说:“时间定在下周三晚上,地点是‘雅典’咖啡屋。之所以定在周三晚上,是因为这天店里的客人最少,店主答应周三晚上我们可以把店包下来。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定下来了,可以吗?”
龙三说:“我什么时间都可以,不过让你费心,很不好意思。”
染子说:“参加的人都要交一些会费,所以这次来的客人都是就算交钱也要前来祝贺的人”
龙三说:“非常感谢。还好我已经为阿信订了一套礼服。”
阿信吃了一惊。龙三又说:“我想可能会用得着,所以给你订了一套长袖和服,还有腰带。这两三天就会做好。”
染子叫道:“哇,好讲究啊!真不愧是田仓商会的大老板,出手就是不同凡响!阿信,你真是飞上高枝做了凤凰啦,以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阿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染子感慨道:“女人的幸福是由男人决定的,看来这句话真是千真万确。真羡慕你啊!好啦,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一趟,先告辞啦。”
阿信连忙挽留道:“这里有块很好吃的蛋糕,一起吃了再走吧!”
染子笑道:“我可不能再吃甜的了,看到你们小两口这么甜甜蜜蜜的,已经甜坏啦!好啦,阿信,咱们回头见。”
阿信愣愣地目送染子离去。龙三笑道:“这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热闹。”
阿信突然叫道:“龙三”龙三一愣。阿信问道:“你说给我订了一套礼服,是真的吗?”
“啊,结婚以后我还什么都没给你买过呢。总得有一件像样点的礼服吧。我想看到你穿着我喜欢的花色的衣服。”
阿信说:“你有这样的心意,我非常高兴。不过现在店里的生意这么不好做,咱们还这么奢侈”
龙三的脸色顿时一变:“谁跟你说店里的生意不好做的?”
阿信吓了一跳。龙三说:“田仓商会是我的店,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才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不管外面看上去生意怎么样,我都自有道理。就连源伯我都不让他说什么,你一个女人家更不要瞎操心!”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阿信,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幸福的。你一点也不用操心,跟着我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阿信沉默了。
从这以后,阿信在龙三面前绝口不提店里的事情。龙三认为不让女人插手生意上的事情是男人爱情的表现,阿信只有心中暗暗着急。
染子她们为龙三和阿信庆祝新婚的这天晚上,阿信默默地穿上了龙三为她订做的豪华的长袖礼服。这是龙三对阿信结婚时没能穿上新娘礼服的补偿,他感到很满足。
晚上“雅典”咖啡屋内宾客盈门,十分热闹,来客大部分是女侍们。龙三穿着西式晚礼服,阿信则身着美丽的长袖和服来到会场,源右卫门也换上了带有家徽的和服。见新人来到,大家纷纷鼓掌欢迎。
染子起身致辞:
“好啦,既然新郎新娘都已经到了,田仓龙三先生和阿信小姐的新婚庆祝会现在开始!今晚诸位在百忙之中特地赶来祝贺,盛情令人感动,我作为本次庆祝会的发起人和组织者,谨向诸位表示深深的谢意。今晚到场的嘉宾,多半是各处咖啡屋里最当红的小姐们,蒙诸位特意请假前来参加庆祝会。
“龙先生过去是咖啡屋的贵客,深受小姐们的爱慕,为了追求龙先生,大家都曾经用尽了各种花样。本次庆祝会虽然名义上是祝贺龙先生新婚,可实际上我们是想借这个机会借酒浇愁。请诸位尽情地发泄心中的郁闷吧!下面我们先为新婚夫妇干杯,请慨然同意为庆祝会免费提供场地的本店经理带领诸位干杯!”
“雅典”咖啡屋的经理说:“既然染子小姐点名要我领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让我们为了田仓龙三先生和太太的新婚之喜干杯祝贺你们!”客人们也齐声贺喜道:“祝贺你们!”
龙三连忙道谢。突然,茂子跑到了龙三身边,说:“今晚我要第一个和龙先生跳舞!”八重子说:“那我第二个跳!”女侍们七嘴八舌地嚷道:“然后轮到我跳”
龙三被女侍们团团围住。茂子说:“阿信,今晚你就把龙先生借给我们大伙儿吧!以后大家再也不会缠着龙先生了!”
阿信笑道:“请吧!”
音乐响了起来,龙三立刻被女侍们拉着,和茂子跳起舞来。源右卫门无奈地看着,对阿信说道:“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把最要紧的新娘子丢在了一边!”
阿信说:“没关系的,看到少爷这么讨女孩子们的喜欢,我也觉得很自豪。”
源右卫门说:“可是,少爷在这上面花了好多钱。要不是少奶奶嫁过来,难保他不会因为爱在这种地方玩而把店搞垮。再说照咱们店里现在的状况,已经没有钱可以供他玩了。”
阿信有些责备地说道:“源伯!”
“嗯,以后他再也不能老混在脂粉堆里了,好啦,今晚咱们就不管他了!”
阿信寂寞地笑笑。这时候多香和小律来了。多香叹道:“今晚真是个盛会啊!”阿信忙说:“谢谢您特意赶来小律也来啦。”
多香说:“是染子小姐请我们来的。上一次蒙你们夫妇俩去看望我,我也没能好好招待。”
阿信说:“我不知道店成了那个样子虽说是因为时代变化了,可还是让人大吃一惊。”
多香说:“当时因为田仓先生在场,我没有告诉你,我想把那个店卖掉,自己回乡下去。”
阿信一惊:“师傅?”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改做什么西洋发型了。”
阿信说:“那么师傅可以专门做日本发型,然后请别的做西洋发型的师傅到店里来。要是放弃了‘长谷川’的老招牌,实在是太可惜了!”
多香说:“如果是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还好,可是一想到请素不相识的发型师傅过来做,我就更重要的是,想要找到手艺好的人非常困难”
阿信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愿意效劳。”
多香笑道:“看你说的,你现在可是田仓商会的太太了。阿信,你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时候染子过来说道:“阿信,你在干什么?今晚可是给阿信开的庆祝会啊!来,快喝一杯!”
龙三此时正被女侍们围住灌酒,源右卫门突然跳起舞来了,看上去他也颇有醉意了。
宴会到了高潮,女侍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阿信看到源右卫门喝醉了跳起舞来,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源右卫门曾经那么激烈地反对龙三和自己结婚,可是现在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她暗暗发誓,一定永远不辜负全心爱护着自己的源伯。
这天晚上,阿信生平第一次被龙三拥抱着跳舞。她不会跳舞,可是当她偎依在龙三胸前的时候,感到这就是幸福的滋味了。阿信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愿这种幸福能够伴随自己一生。
阿信和龙三舞罢,客人们开始在大厅中热烈地跳了起来。龙三和源右卫门已经大醉,可还在不停地推杯换盏。阿信微笑着为他们倒酒。
这时候,一名田仓商会的店员突然出现在门口,阿信看到了他,觉得很是奇怪,连忙走出去。店员神情紧张地望着阿信,阿信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店员说:“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告诉老板”
阿信望了龙三一眼:“老板喝醉了,要么告诉我告诉我不行吗?”
“不是即使我告诉您了,也没有什么办法。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跟咱们做生意的数额最大的那家洋装店情形很危险”
阿信大吃一惊:“那家店倒闭了?”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明天就要宣布破产,这个消息千真万确。”
阿信说:“这么说,我们卖给他们的布料钱就收不回来了?”
“是的,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想来告诉您一声。”
“我知道了。麻烦你今晚就去联系一下货运公司。”
店员一愣。阿信说:“如果债权人知道他们破产了,一定会上门讨债的,我们要赶在这之前把我们的货物抢回来。如果等他们宣布破产以后就来不及了。一定要赶在货物被其他的债权人拿走之前动手”
“可是”
“现在没有时间和老板、源右卫门他们商量了。如果等他们酒醒以后再作决定,那就来不及了!”
店员非常不安。阿信又说:“不光要把我们的布料拿回来,他们已经做成洋装的那些也要全部拿回来。”
“可是”
阿信说:“好了,我会和货运公司的人一起去的。当然,咱们店里的人也要都去。去搬布料回来,人越多越好。你听明白了吧?请你务必和大家联系好。”
“是。”
“那么,明天早晨六点在店里会合,然后就出发,就这样吧”
阿信默默地看着醉后兴高采烈的龙三和源右卫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她眼前的幸福一下子褪掉了光彩。此前的忧虑和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有时候,零售店的破产对批发商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越是平日的大主顾,对自己的影响就越是巨大。阿信心中十分焦虑,思索着要把损失降到最低点。
夜里,龙三和源右卫门被“雅典”咖啡屋的经理和保安们搀扶着回到了田仓商会,两个人都已经烂醉如泥,但还在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染子、八重子和茂子她们也跟了来,帮助阿信照顾着他们。
回到田仓商会,阿信向大家道谢:“实在对不起,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染子说:“以前龙少爷到咖啡屋的时候,每次都是很谨慎,从来不会这样。今晚因为有阿信在,他才放心地喝酒啊!”阿信说:“这是因为他心里高兴呀,大家替我们开了这么热闹的庆祝会。非常感谢诸位,好了,就把他们放在这里吧”
八重子却说:“这可不行,阿信一个人扶不动他们的。”又对经理他们说道:“把他们安置好咱们再走吧。”
“不好意思,那我这就去铺被子。”阿信慌忙朝内室跑去。
龙三和源右卫门互相搂抱着,睡在一个被窝里。阿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龙三源伯”
可是龙三和源右卫门眼都不睁一下。阿信满脸无奈。
第二天一早,天空刚开始泛白,田仓商会的三个店员就早早地来了,冒着清晨的寒意站在店门口。店门打开了,阿信走了出来。
“早上好,太太!”
阿信说:“一大早就麻烦大家过来,辛苦了!”
店员们问道:“老板呢?”
“他还在睡呢。昨晚他醉得不轻,就算叫醒他也无济于事。要是等他酒醒再跟他说这件事,那就来不及了!”
店员们不放心地问道:“咱们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阿信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一切都由我来负责。绝对不会连累大家的。”
可是店员们还是忐忑不安。
阿信带着大家来到了那家洋装店,这是一家门面宏大的店。阿信一行人等在店门口,这时候便门打开了,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看到店员们,男子说:“啊,这不是田仓商会的人吗?你们一大早来,有何贵干?”
店员们告诉阿信:“这位是此间的老板。”
阿信说:“我是田仓龙三的内人。一向多蒙您照顾我们。”
男子疑惑地看着阿信。阿信说:“实不相瞒,我们自从半年前就没有再从贵店收到一点布款,我们这段日子也是苦苦支撑,资金上捉襟见肘,所以我们想请您把我们店里的布料退还给我们”
男子大吃一惊。阿信说:“我们带来了账本,我们会和账本对照着取回布料。还希望您能够谅解,拜托了!”
男子无言以对
早上,龙三夫妇的房间里,源右卫门睁开了眼睛,一看自己睡在这里,不禁吃了一惊,赶紧爬起来。龙三终于也睁开了眼睛。源右卫门说:“了不得了,我怎么睡在这里啊!”龙三说:“怎么,是源伯啊?我和源伯一起睡的?”
源右卫门说:“真是太失礼了,我去那边睡了。”说着正要出去,一抬眼看到了时钟,不由大叫道:“哎呀,都九点了!”
龙三说:“头痛得很,看来昨天醉得不轻啊。”又惊讶地说:“阿信呢?”
源右卫门奇怪地说:“什么,少奶奶?咱们家有少奶奶吗?”
“你说什么呢?酒还没醒吗?”
“我感觉好像还是我和少爷两个人过日子呢!少奶奶在哪里睡的呢?”说着,源右卫门向起居室走去。
龙三来到厨房里喝水。源右卫门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叫道:“少奶奶不见了!我把店里找了个遍,连厕所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她的影子!”
龙三皱眉说:“你突然大嚷大叫,吵得我头疼。”源右卫门慌忙压低了声音:“少奶奶会去哪儿了呢?”
“大概去买东西了吧?”
“可是现在已经九点了,店里的人一个也没来。”
龙三也很是奇怪。源右卫门说:“莫非出了什么事?”
龙三说:“先去洗个澡吧!酒没醒的话,什么事都干不了。”
“你还这么沉得住气”
龙三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源右卫门问道:“少爷,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龙三一愣。源右卫门说:“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这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源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是。”
源右卫门不安地说:“都是我酒后失态,一定给少奶奶添了不少麻烦,也许惹得她厌烦我了。”
“源伯,你瞎说些什么啊?昨晚是一辈子才有一回的喜事,就算我们乐得喝醉了,她也不该生气。”
可是源右卫门十分沮丧:“可是我在少奶奶面前露了丑态,我一定是做了什么很不像话的事吧?”
就在这时,从店里传来了阿信的声音:“请大家快搬吧!店里搁不下的话,就放到里面去吧。”
“是少奶奶!”源右卫门和龙三慌忙跑了出去。
阿信和店员们正在把布料往店里搬,龙三和源右卫门见到这幅情景,不由得十分惊讶,一时间呆住了。阿信看到二人,说:“早上好!我没有准备好早饭就出去了,我这就去做饭。”然后对店员们说:“这里就拜托大家了!”说完匆匆地朝内室走去。
龙三问店员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买过这些货啊!”“是这是太太的吩咐”
“阿信?这是阿信买的吗?”
“不是是这样的”店员慌张得口齿不清。
阿信在厨房里利索地准备着早饭。突然,龙三疾步闯了进来。源右卫门跟在后面,拼命地想要拉住他。阿信愉快地望着龙三,可是龙三突然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源右卫门慌忙叫道:“少爷!”
阿信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龙三揪住阿信胸前的衣服把她拉起来,源右卫门拼命地从背后抱住龙三,一边大叫:“少奶奶,你快跑!你快跑啊!”阿信慌忙朝起居室逃去。龙三追到起居室,看到阿信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源右卫门连忙叫道:“少奶奶!”
阿信说:“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想逃走。”
龙三怒道:“什么?你知道自己干的事有多么可恶吗?你这样还算是一个商人的老婆吗?你一点也没有商人的样子,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阿信说:“作为一个商人的老婆,我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
龙三一听,顿时大怒,源右卫门慌忙拉住龙三,一边哀求阿信:“少奶奶”
阿信却不理会:“昨晚庆祝会正热闹的当口,我听到了那家店要破产的消息。”
龙三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当时已经喝醉了,即使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源伯也醉了”
“那么你等到今天早晨跟我说不就行了吗?”
“今天早上你们酒还没有醒,没法和你们商量要是等到你们醒了就来不及了”
龙三生气地质问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了?”
阿信说:“过去我在加贺屋做工的时候,也经常会遇到加贺屋的生意伙伴破产的事情。老太太教给我说,每逢遇到那种时候,一定要比别的债权人捷足先登,多拿回一把米,损失就会少一点。这样做并不是贪婪狠心,就算是我们不去拿,别的债权人也会做同样的事的,反正东西是要被拿走的,作为商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龙三说:“什么理所当然?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事绝对不能做!像这么翻脸无情的事情,我不会干的。”
“可是,我们这些布料还没有收到一分钱的货款,如果被别的债权人拿走了,你也不在乎吗?只要破产的消息一传出去,债权人立刻就会登门,这些东西会被一抢而光!道理和情面都是讲不通的。我们如果不降低一些损失的话”阿信一激动,不觉露出了山形的口音。
龙三说:“现在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破产了,你只凭着谣传就”
阿信说:“姑且不论他们是否真的破产了,单凭他们一直不付我们货款,我们就可以把布料拿回来”
“艰苦的时候互相支持是商人的情分。也许人家会因为我们把布料都拿回来了而破产也未可知。”
“我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我做错了,那我去把布料还给人家。都是我自作主张,还望你原谅。”说完,阿信站起身。源右卫门叫道:“少奶奶”
阿信说:“少爷和我对做生意的意见不一致,我既然嫁进了田仓家,就应该遵照少爷的意思去做”
龙三默然。阿信说:“我会向人家说明情况,会向他们道歉的。”说完走了出去。
源右卫门叫道:“少爷”
龙三说:“啊,把布料送回去好了,我不会让女人多管闲事的。这一点阿信也明白了。”
源右卫门神情黯淡地看着龙三。龙三不高兴地说:“我去洗澡了。”说完也起身出去了。
阿信来到店里,对店员们说:“非常抱歉,先生不同意我这么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遵照先生的意思”
这时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原来是批发衣服里子料的梶井先生。阿信说:“欢迎光临!”
梶井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这时候,龙三走了出来,梶井一见,叫道:“田仓先生,这回我是倒了大霉了!”龙三一愣。梶井说:“听说你们把剩的布料全部拿回来了?真有先见之明啊!”“梶井先生?”
梶井说:“我一听说他们破产了,就连忙跑了过去,可是那里已经围了一大堆债主在吵吵嚷嚷。结果所有的东西都被封起来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里子料摆在面前,可就是拿不到啊!”龙三说:“他们真的破产了?”
“那家店门面做得很大,还有自己的制衣工厂,我也是觉得他们不可能破产啊!可是正是制衣工厂扯了那家店的后腿,既然有了工厂,他们就得不断地生产,可是现在这么不景气,衣服卖不出去,难怪会资金周转不灵了!”
阿信默默无言。梶井说:“你们这里虽说把布料取回来了,可这只不过是一部分吧?你们是在他们宣布破产之前去的,所以还能够拿回来。唉,总比什么都拿不回来要好。”
龙三默然。梶井问道:“那么,你们店里没收回来的钱还有多少呢?”
龙三说:“这个我要算一算才知道反正自从半年前,我们就没有拿到过他们一分钱了。”
梶井说:“这么说,就算拿回布料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现在债主们聚在那边清理财产,要大家计算出损失的数额,不过反正是僧多粥少,拿不回多少钱来的。”
龙三不做声了。梶井叹道:“大家都被这个不景气的时代弄得好惨啊!我先告辞了”
阿信忙说:“您特意来一趟,我也没能给您倒茶”
“不用了,现在哪有那份闲心呢”梶井走了出去。
龙三立刻垂头丧气地跌坐下去,源右卫门也呆住了。
阿信问道:“这么说,就算把布料还回去也”
源右卫门说:“他的店都倒闭了,就算还回去也没用了”
于是阿信吩咐店员们:“那么,店里放不下的布料,请大家拿到里面去吧。”可是店员们都呆立不动。阿信自己动手搬了起来。龙三只是坐着发愣。
阿信正在往走廊角落里堆着货物,龙三来到起居室里,可是他一眼也没有看阿信,径自向他们夫妇的房间走去,在阿信面前把拉门关上。
阿信来到店里,源右卫门看着她的神色,叫道:“少奶奶”
阿信默然。源右卫门问道:“少爷呢?”
阿信看着源右卫门,神情十分悲哀。源右卫门的脸色也黯淡下来:“少爷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你先不要和他说什么,让他自己静一会儿吧!”
阿信说:“少爷大概不喜欢我的做法,我原来想的是把这些货拿回来,也许还可以卖到别的地方”
源右卫门说:“少爷不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阿信不解。源右卫门又说:“是少爷劝说那家店开设一个制衣工厂的,当时我们也投了一部分资金。我们希望工厂大量生产衣服,那么布料也会好卖。没想到事与愿违。再加上有人说正是因为工厂拖了洋装店的后腿,少爷听了当然会很难受。”
阿信这才恍然大悟。源右卫门说:“而且其实我们的生意一直依靠那家店,一旦他们破产了,在这么不景气的时候,想要重新找到新的客户实在太难了。”
阿信心情沉重。源右卫门说:“其实最让少爷难过的是,他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现在他的主张却失算了。少爷的自尊心非常强,可这件事狠狠地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阿信说:“我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而且我又擅自插手,更让他不快”
源右卫门说:“少奶奶也是为了店里着想”
阿信说:“可是我这么做,确实伤害了少爷的自尊心。”
源右卫门安慰道:“少爷就是这样的脾气。”
阿信叹道:“做夫妻真是很难啊”“不过两个人就是要这样慢慢地互相了解,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的。”
阿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以后该怎么办呢?她心中十分难过。她并不害怕贫困,即便跌到了谷底,再爬上去就行了,她已经有过数次这样的经历。让阿信担心的是龙三,龙三和阿信不同,他从来没有受过挫折,他是否拥有足够的毅力来挺过这场危机呢?
一天,阿信正在厨房里扫除。米店的人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向她打招呼道:“您好!我是米店的人。”
阿信忙说:“啊,辛苦你了,我们的米还够吃。哦,过新年的年糕是不是你们店替我们做啊?”
“哎,如果您预订的话,我们当然会安排。我今天来,是想跟您结一下账。”
阿信说:“原来是这样,那麻烦你去店里结好吗?源右卫门先生在那里。”
米店的人为难地说:“不瞒您说,我去过店里了,源右卫门先生叫我等一等。”
阿信一愣。米店的人说:“那样我就为难了,所以我想来求太太,看太太能不能帮我这个忙您店里人是不肯通融的。”
阿信默然。米店的人又说:“现在都是年底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店也没法过年了。”
阿信说:“请你等一下,总共是多少钱呢?”
给米店的人结完账,阿信来到店里,听到源右卫门正在和一个男子说话:“我并不是说我们不给钱,今年遇到很多事情,我们的资金一时周转不灵,所以请你等到明年再来要。我们都是老关系了明年我们一定早早付清。”
男子说道:“田仓商会怎么会在乎这点小钱呢?您可不要尽欺负老实人啊!”“我知道了,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么,您可一定”
“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我可真怕了源先生了,我算是说不过你!”说着,男子笑着走了出去。
阿信从暗处走了出来,叫道:“源伯”
源右卫门慌忙扮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啊,我还没有到里面去帮少奶奶的忙呢!”
“不用了,源伯不要操这些心了,光是店里的事就够您受的了我把米店的钱付清了。”
源右卫门说:“米店的那个老家伙向少奶奶抱怨去了?这个老狐狸,我明明告诉他过一阵子就给他的嘛!我不能饶了他,以后不去他那里买米了。”
阿信说道:“遇上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啊不过,我没想到咱们已经困难到这个地步了,少爷和源伯都对我只字不提。”
源右卫门说:“这些不是少奶奶操心的事。今天少爷又出去收款了,我们还有很多钱在外面。”
阿信迟疑道:“可是连咱们一直最依赖的那家店都倒闭了,恐怕”
源右卫门安慰道:“又不是只有那一家洋装店!真要收款的话,别的地方也收得到。再说多亏少奶奶抢救回来那批布料,也能卖很多钱呢!”
阿信取出一个信封,说道:“在收到款子之前,先拿这个贴补一下吧。”源右卫门一愣,阿信说:“这是佐贺的爸爸让我们在东京办婚宴的钱。因为大家替我们开了庆祝会,这笔钱就一直没有动用。如果现在能派上用场的话”
源右卫门连忙推辞:“这可不行,这么要紧的钱,还是少奶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阿信说:“现在就是那个不时之需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源伯一个人这么辛苦。”
“少奶奶”
“家里的花销您就不用担心了。我现在还继续替人做头发,应付家里的开销总还有余。”
源右卫门默然无语。阿信说:“这种时候大家就要互相扶持,同甘共苦,共渡难关。这才是真正的夫妻、真正的家庭啊!”“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这笔钱我先借少奶奶的,以后一定要还给你。”说完,源右卫门收起信封,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不过,这件事”阿信接着话茬说道:“不要告诉少爷”
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阿信突然说:“那些布料要是能早些卖掉就好了。”
“不要紧的,少爷在非常努力地卖。为了少奶奶,他会竭尽全力去做的!”
这时候,洋装店的老板中野走了进来。源右卫门说:“欢迎光临!总是受您的照顾。刚才我们老板正好有些事出去了”
中野说道:“啊,我已经和田仓先生说过了。上次送到我们那里去的那批布料,我们想要退货。”
源右卫门吃了一惊:“退货?”
中野说:“这一阵子我们店的生意少多了。大家都没有闲钱来做新西装,所以我们想暂不进货了,可是田仓先生非得给我们送来布料,说是什么时候付款都行。可是这几天他却说到年底了,催我们还账,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啊!这些布料就算放在我们那里,这年头也没有人会买英国料子的西装啊,所以”
中野店里的伙计们把布料搬了进来。阿信和源右卫门无言地看着这幅情景。
中野说:“看来不打一场战争什么的,不景气是没办法停止的。”
听到这话,阿信脸色一沉。
晚上,龙三脸色沉郁地在起居室里喝着酒。阿信为龙三端来下酒的小菜,说:“要是再有一场类似世界大战的战争发生,日本也许会因为出口军需物资而使经济变得景气起来。可是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说希望有战争呢?就算生活苦一点,也不要出现战争。我”
龙三喝着酒,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听到阿信的话。阿信又说:“我一点也不在乎贫困就算落到了谷底,再爬上去就好了。我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
龙三仍然没有理会阿信。阿信接着说:“我们家是山形的穷困佃农,连萝卜饭都吃不饱我七岁的时候就出门做工我一直相信生活就是痛苦的,所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不害怕。”
龙三依然沉默着。阿信难过地走了出去。
来到店里,源右卫门正呆呆地出神。阿信说:“源伯,店已经关了大家都回家去了?”
“哦。”
“剩了少爷一个人很寂寞”
“哦。”
阿信说:“哎,少爷和源伯这是怎么了?少爷去收款似乎很不顺利,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垂头丧气的呀!咱们就顺其自然嘛!”
源右卫门不语。阿信笑道:“真没想到,少爷和源伯气量这么小啊?”
源右卫门生气地说:“男人的难处,女人是不会理解的。女人只要依靠男人就行了,可是男人必须得负起责任来。”
阿信不做声了。
“源伯无论多么辛苦都能够忍耐。可是我一想到少爷的心情”源右卫门忍住眼泪,说:“今天他把店员们也解雇了,像现在这个样子,实在雇不起他们了。”
源右卫门叹息道:“想想以前生意做得那么红火,现在少爷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啊”阿信心情沉重。源右卫门说:“但愿咱们这个店能够不倒,好歹支撑下去”
阿信神情黯淡地看着源右卫门。正在这时,门开了,小律怯怯地探进头来,嘴里说着:“打扰了!”
阿信一愣:“小律?”
“阿信姐”
阿信不放心地问道:“怎么了?师傅那边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律说:“有件事想请阿信姐帮忙”
阿信询问地看着小律。小律说:“我知道提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可是师傅实在太可怜了,我看不过去”
阿信问:“师傅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倒不是。到了年底,来梳日本发型的客人突然增加了。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客人上门,师傅不想回绝大家,可是她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阿信关切地说:“这可不得了,难道找不到人来帮帮师傅吗?”
小律说:“要是走了的师姐们能来帮忙就好了,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她们了。”
阿信说:“是啊,这是发型师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了。”
小律恳求道:“阿信姐,过年前的那几天你能不能来帮帮忙啊?这么多客人,我真怕师傅会累病了。”
阿信为难地沉吟不语。
“我知道阿信姐已经是人家的太太了,家里一定有很多事情,我来求你帮忙,师傅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我的。可是除了来求阿信姐,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信和源右卫门面面相觑。小律说:“一下子有这么多客人来,真是好久没见到的事了。师傅也高兴极了,拼命地干着,可是她一个人实在撑不下来。”
阿信说:“我明白了。我会跟我先生商量,尽量过去帮忙。”
送走小律,阿信来到起居室里,向正在饮酒的龙三低头恳求:“我知道这个要求太任性了,可是她是教会我手艺的师傅,我很想报答她”
龙三说:“啊,如果阿信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谢谢你。不过我会尽量不给家里添麻烦,可是晚上难免会回来得很晚,除夕的这天晚上还会彻夜不休”
“没关系。反正以前都是我和源伯两个人过新年。何况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过新年也不会有客人来拜年也用不着准备什么。”
阿信沉默了。源右卫门对阿信说:“别担心,有源伯照顾少爷呢。”
“对不起。拜托源伯了!”阿信恭敬地低头道谢。
阿信来到了长谷川多香家,从后门来到厨房里,先看了看烧热水的柴火旺不旺,然后从带来的包袱中取出工作服,利索地套在身上,朝店里走去。
店里,小律正在为客人梳发,多香利落地替客人做着发型。小律看到阿信,高兴地叫道:“阿信姐”
多香惊讶地看着阿信。阿信对多香说:“我想师傅这几天可能会很忙,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也不知道您用不用得上我”
多香默默地看着阿信。阿信朝正在等待着的客人们说:“让您久等了!请”
一开始工作,她的脸上顿时神采奕奕。
这个晚上,田仓商会的起居室里,龙三和源右卫门相对喝酒。龙三说:“早知道会落到这步田地,我还不如不结婚”
“少爷”
“如果只有我和源伯两个人,就算咱们的店倒闭了,那只是因为我不善经营,自作自受,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把阿信也拖累进来阿信真是太可怜了!”
源右卫门说:“你这是说什么呢?少奶奶并不是软弱的人。遇到艰难的时候,夫妻就应该携手共渡难关。这一点少奶奶心里早有准备了。”
龙三默然。源右卫门说:“再说咱们的店还没有倒,虽说现在卖不了货,这段日子确实难熬,可是只要咱们忍耐过去,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龙三疑虑地说:“我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源右卫门说:“少爷这么没有信心怎么行呢?咱们要想办法把库里的货卖出去,如果俭省过日子的话,靠这些存货撑上半年应该没有问题。这期间可以考虑一下新生意门路。如果现在就灰心丧气的话,本来能撑下去的也撑不下去了!”
龙三说:“事到如今,就算在东京无法糊口,也不想再回佐贺去了”
源右卫门说:“少爷,现在想这个未免还太早了些。咱们先要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
龙三说:“还能怎么办呢?我还是不适合做商人啊,这一点我总算明白了!”
“这不能怪少爷,是咱们赶上了这个年头啊!”龙三烦躁地转过身去。源右卫门痛惜地看着他。
这天晚上,阿信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她刚来到田仓商会大门口,门马上开了,源右卫门迎了出来,显然他一直在等着阿信回来。
阿信感激地说:“源伯一直在等着我啊?真对不起。”
“你干到这么晚,辛苦了!”源右卫门怜惜地看着阿信“少爷已经睡了。”
进门后,阿信换好睡衣,轻轻地走进卧室,轻手轻脚地钻进自己的被窝。龙三睁眼看到阿信,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阿信已经筋疲力尽,立刻朦胧入睡了。龙三无奈地缩回了手。
年底的这三天,阿信不眠不休地工作着,顾不上吃饭,除夕那天更是通宵营业,一直干到大年初一的早晨。手变得粗糙了,身体累得发麻,仿佛是别人的身体似的,没有了感觉。但即便如此,阿信也觉得这比在家里看着龙三抑郁的脸色要愉快得多。
大年初一的早晨,街上已是一派新年气象。小律强睁着沉沉欲睡的眼睛,关上了店门。在多香的房间里,多香为阿信倒上茶:“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多亏阿信来帮忙,长谷川的老招牌总算得以保全,谢谢你。”
阿信说:“我也好久没有这么忙过了,真好啊!”多香笑了:“阿信真是个劳碌命啊!这个”多香取出一个信封,说:“这是阿信这回的工钱,我把小费也放在里面了。”
阿信忙说:“这是哪里话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来帮忙的。我是想报答师傅的恩情”
“阿信,你已经是独立的美发师了。你帮我工作就应该拿报酬,如果你不肯收下的话,我会很为难的。我知道阿信家里不缺钱用,可这是规矩,你一定要收下。”
阿信默默地看着信封。最后,她还是收下了那些钱。哪怕信封里的钱很少,以她现在的处境,也是非常需要这些钱的。信封里装了整整五十元,这笔钱却改变了阿信的生活。
阿信回到店里,源右卫门从里面迎了出来:“回来了!”
阿信说:“我回来得太晚了”
“少爷还没起来,我已经准备好了年糕杂烩汤。我本想等煮好了再叫醒他。”
阿信感激地说:“什么都要源伯来操心”
“我反正一直干这些的,都轻车熟路了!”源右卫门笑着走进里面去了。龙三已经起床了,正在点烟。源右卫门说:“少爷醒了啊!”“我回来了,直到大年初一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说着,阿信调皮而故作郑重地说道:“祝您新年快乐!源伯,今年还请您多多关照!”
源右卫门忙说:“等咱们喝新年的屠苏酒的时候,再说祝贺的话吧!今年能看到你们小夫妻一起吃年饭,我心里真高兴!我马上去准备年饭。”
阿信连忙说:“我去准备吧!”
“少奶奶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说完,源右卫门朝厨房走去。
阿信对龙三说:“给你和源伯添麻烦了。不过师傅非常高兴,她还要我问候你。”
龙三说:“这样很好啊,阿信也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吧?”
“是的,多谢你。不过师傅还给了我这个”阿信拿出信封:“我推辞不要,可是师傅说这是规矩,一定要我收下。”
龙三一愣。阿信说:“里面有五十元钱。”
源右卫门拿过来酒器,听到这句话不禁吃了一惊,问道:“五十元?她为什么要给这么多钱?”
“师傅说这是我的工钱。”
龙三说:“真是岂有此理”
阿信说:“师傅说我做的就有这么多。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干活,根本不记得替多少客人做过头发,师傅说一天大约有二十五位客人。梳日本发型的工钱本来就贵,再加上师傅那里有不少慷慨的客人,小费给得很多,所以加起来就很可观了。”
源右卫门说:“即便如此,这笔钱也够多的了!”
“师傅说这已经扣掉她的那一份了。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美发店临时请人来帮忙的时候,美发店和请来的美发师之间是按照一定的比例来分工钱的,好像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分法”
龙三说:“可是阿信的情况特殊,你并不是为了挣钱才去帮忙的。”
“我也是对师傅这么说的。可是,师傅那个人,一旦说出的话就决不收回”
龙三不再做声了。阿信说:“这样也好,这是师傅的一片心意嘛。师傅说我帮她保住了面子,而且这些钱对咱们也有帮助”
龙三顿时变了脸色。阿信却没有察觉,高兴地对源右卫门说:“源伯,把这些钱拿去还账吧!咱们还有一些钱要付吧?”
“这可不行,这些钱是少奶奶辛辛苦苦挣来的。我知道一天替二十五个人梳日本发型有多么累。这钱还是少奶奶自己留着用吧!”
阿信说:“我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还是用在店里吧,多少能贴补一点也好。”
龙三说:“这些不用你来瞎操心。女人用不着担心钱上的事”
阿信恳切地说:“我也是田仓家的人了,遇上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如果我能对家里有所帮助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龙三说:“真是多管闲事!店里的事、钱上的事都应该由男人来操心。”
“虽说如此,可是我不忍心看着源伯一个人这么辛苦”
源右卫门说:“我哪里有什么辛苦”
阿信温柔地对龙三说:“身为女人,我这么做也许会让你觉得我太狂妄自大了,可是这种时候大家应该互相扶持这才是所谓的夫妻啊!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为了我们拼命地努力工作,可是遇上这样不景气的年月,不能如人所愿。你别放在心上,咱们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龙三神色黯淡。阿信故作快活地笑道:“等到日子好起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大大奢侈一下的!———好啦,咱们来庆祝新年吧!就算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是我们夫妻守在一起,源伯和我们都身体健康,能够高高兴兴地喝新年的屠苏酒,这就很幸福了!”
1922年的新年来到了,阿信二十二岁了。她和龙三结婚才仅仅三个月,但她的新婚生活却并非是甜蜜的。即便如此,阿信仍然觉得能够成为龙三的妻子非常幸福,她由衷地珍惜自己和龙三、源伯这三口之家的生活。
新年后,阿信和源右卫门送龙三出门工作。龙三走后,阿信对源右卫门说:“新年的门松1早就收起来了,可是咱们的衣料还一点没卖出去吧?”
源右卫门不做声。阿信又说:“我如果这么问的话,可能又会被少爷责备,可是少爷每天这么辛苦地跑来跑去,咱们拿回来的那些布料,还有人家退货的料子,却还照样堆在那里”
源右卫门说:“这一行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想要找到一家新客户谈何容易。再说现在咱们最大的客户倒闭了,对少爷的打击非常大。少爷实在是很辛苦啊。”
阿信默然。源右卫门说:“唉,要是真支持不下去的话,咱们就把店门一关回佐贺乡下去这个年头在东京做生意实在是太难了!回佐贺去的话,老家的光景很好,田仓家是大地主,守着家里的那些水田旱地就行了。那样少爷也可以过得舒服一些。”
阿信说:“事到如今,我们怎么还能再回佐贺”
“少爷也是这么说,可是比起在东京无法糊口、穷困潦倒来,回老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阿信沉默了。源右卫门说:“光有志气也不能当饭吃。少奶奶也帮着源伯劝劝少爷。佐贺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海少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阿信思前想后,又来到了多香家。
“上回我也没能帮您什么忙,却蒙师傅给了我那么多报酬,真是非常感谢。”
多香说:“该说谢谢的是我啊!阿信的手艺真是好,我都吃了一惊!你上门替人做头发的时候,我就听客人们夸过你的手艺好。不过美发师这一行,如果客人不够多,手艺还真难进步呢!听说阿信有一阵子客人多得忙不过来,真是太好了!”
阿信说:“那时候我得往乡下寄钱,所以特别忙。”
多香说:“真是可惜啊,你有这么好的手艺,现在却不派上用场。不过也好,你嫁了田仓先生这么好的丈夫,在家里主持家事也不错。”
阿信迟疑道:“可是”
多香一愣。阿信说:“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来同师傅商量的。不知道师傅可不可以雇我在您的店里工作?”
多香不由得吃了一惊。阿信说:“师傅曾经说过不想在这里接待要做西洋发型的客人,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如果师傅能让我来做西洋发型。哦,不,我是说我希望师傅给我这个机会”
“阿信?”
“拜托您了!”
多香说:“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已经是人家的太太了,空闲的时候出去替人做做头发当消遣也就罢了,可是一旦到店里工作,可就不自由了,这可不是做太太的为了解闷,捎带着干的活啊!”阿信说:“我哪里有那么悠闲啊!实在是家里等着钱用如果我不出来工作的话,田仓家就撑不下去了。”
多香大吃一惊。阿信说:“这些事说来话长反正我得想法挣够我们糊口的钱。”
多香说:“身为局外人,我倒是一无所知,难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阿信说:“这不是田仓的过错,都是因为不景气的影响”
多香叹道:“我还以为你嫁到了一个好人家,心里直为你高兴呢!阿信,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阿信说:“我倒不觉得干活有什么辛苦,我也不后悔嫁给田仓,所以我想出来工作。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好不容易结成的夫妻,也难以维持下去。我想尽力保全我们现在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我怎么辛苦都不在乎”
多香沉默了。阿信说:“如果我像过去那样上门替人做头发,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这种形势下我很难再找到新的客人,而且四处跑来跑去又要耗去不少时间。如果您能允许我在店里工作的话,以‘长谷川’店的声誉,会有体面的新客人上门的,再加上还有不少老顾客”
多香仍然沉吟着。阿信说:“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请求,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多香说道:“阿信如果有这个意思,我是很欢迎的。”
阿信吃了一惊。多香又说:“现在这个时代,如果我还一味坚持只做日本发型,已经不合时宜了。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为了把店维持下去而请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来工作,所以有时候想索性关门大吉算了。可我到底舍不得这个店啊!我在这里做头发,已经快二十年了。尤其是去年底,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客人,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鼎盛时期的热闹景象,所以又增添了几分犹豫。阿信肯过来帮我,真是雪中送炭啊!以后我们也可以做西洋发型,我们这个店就跟得上时代了,这真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师傅?”
“有阿信在这里,也许会招来想学西洋发型的姑娘上门呢!那样,‘长谷川’老店也许又能恢复过去那种热闹的景象了!”
阿信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多香说:“如果人家知道我们店也做西洋发型的话,还会有手艺好的发型师傅来的。人就是这么回事”
阿信问道:“这么说,师傅是愿意收下我了?”
多香担心地说:“阿信,你真的可以出来工作吗?一旦到店里做了,那就得早出晚归,家事就很难顾得上了”
阿信说:“家里有源伯照顾,应该可以对付”
“田仓先生知道你要出来工作吗?”
“我是想等师傅答应了再告诉他。”
“真的没有关系吗?”
阿信说:“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我不出来工作的话,田仓家就维持不下去了,也许我们有一天会流落街头”
“可是”
“我不是为了自己想过奢侈的生活才工作的,而是为了田仓家、为了我们夫妻而工作的。田仓和源伯都会理解我的。”
晚上,阿信为躺着的龙三按摩脚。
“啊,好舒服阿信手艺真好。”
阿信说:“我在加贺屋做工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为老太太按摩啊,你这里肿了今天又走了很多路吧?”
龙三说:“多亏了阿信的先见之明,我们才抢救出那些布料,我想至少要把那些布料卖出去”
“你也不要太勉强了。”
“以前只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做生意,可是那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到处奔波,低声下气地求人家来买,可是一匹布也卖不出去。”
阿信劝道:“遇到这样的年代,焦急也没有用啊!”“我自己饿死也没有什么,可是阿信要紧啊。”
阿信默然。龙三说:“有阿信在我身边,我什么样的苦都可以吃。就算辛苦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说着,龙三拉住阿信的手,把她搂在怀里。
阿信柔顺地偎依着龙三:“我也一样,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想去师傅店里帮忙。”
龙三一惊。阿信说:“在店里做的话,比上门做客人要多。师傅也说她希望我去工作,说是对店里也有帮助。”
龙三问道:“阿信,你是说你要出去工作吗?”
“这是我喜欢的工作。你不是也说过如果我愿意继续工作的话,你是支持的吗?”
“可是我说过,我不愿意你为了钱而工作。”
“这不光是为了钱,我想做一个美发师。”
龙三沉默了。阿信说:“师傅那里是按件计酬的,我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客人来,不过‘长谷川’有很多老顾客,我想挣够家里的开支应该没有问题。”
“阿信”龙三想要说什么。阿信拦住他说:“所以,你就不要太辛苦了!”
龙三说:“我反对。我不希望阿信这样”
“可是如果我闲在家里的话,我们家怎么办呢?今天源伯说了,如果支撑不下去,就要把这个店关了回佐贺老家去。”
龙三不语。阿信说:“我不想回去。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东京过一辈子的吗?不管有多苦多难,我们都要在东京撑下去,是这样的吧?所以我也要尽自己的所能,这不是为了钱,而是我想守护住我们夫妻的幸福”
龙三怃然不语。阿信说:“我害怕回佐贺去。婆母那么反对我们结婚,事到如今我们怎么能再回去呢?”
龙三仍然沉默着。阿信说:“我能和你结婚,真的是太幸福了。我不想让人破坏我们的幸福,所以”说着,阿信把脸埋在了龙三的胸前。龙三轻轻地抱住了她,但是一脸痛苦。
阿信所说的全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她想要出去工作,不是为了别人,而正是为了自己和龙三的幸福,所以她觉得自己出去工作是问心无愧的。可是阿信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在夫妻之间投下阴影,她毕竟还太年轻了。
1日本风俗,新年期间(通常是元旦至正月初七)在门口装饰松枝。“门松收起来了”指的是正月初七。
1豆腐渣在日语中的发音和“空”是一样的,所以避讳说“豆腐渣”要用“水晶花”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