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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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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回想林适一一个人的历史,宛若一部八十年代青春缩影版电影。他是那个年代的时髦青年,他是最入时代主流的男人,考大学、交漂亮女友、跳舞、做记者、出入豪华场所、拿红包,这些都是在别人还没有资格,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做了。

    林适一一天到晚背着那个方方正正的大记者包,风风火火地从这个酒店出来,转身进了另一家酒店。酒店里幽幽的光线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进入了儿时的梦境,那光线既幽暗又神秘。他走在酒店中的那道户外回廊里,抬眼可以看见外面深蓝色的天空。星星若有若无地闪烁,而酒店回廊里的灯一盏紧挨着一盏,比星星还要近。回廊里那种色调是林适一喜欢的,他正微醺般晃晃悠悠地走在鹅黄色的光线里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她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穿一件米色素花的针织衫和一条同色系的长裙,摇曳着从回廊尽头走来。她的领口颇低,微露着一截雪白的脖子,这给林适一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们面对面走过,对对方有了印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时,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睛。他们同时想要开口说话,却很快又同时欲言又止。他们停下脚步,转过身四目相对,看了很久。

    “你是一哥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穿着米色衣服的女子莞尔一笑说道:“一哥嘛,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啊。”

    林适一“哈”的一声笑,露出一排白牙,魅力无比。在女人眼里,他真是风流倜傥的男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对面女人眼中的魅力,他既潇洒,又略带拙朴,衣服穿得极有品味。他有着一种生与俱来的艺术气质,买什么穿什么几乎不用考虑,看一眼就知道。就连对穿衣打扮颇为挑剔的雪儿也经常夸赞自己的丈夫,说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这个时候他总是趁机挑挑眉毛、耸耸肩,显出一副可爱大男孩的模样。

    林适一只有在老婆面前才表现得有点孩子气,在外人面前更多的是表现他的男子气概,特别是在陌生女人面前。他显得相当成熟自信。米色女人忽然伸出手来和林适一握手。

    “你好!我是和珍珠,你大概听说过我吧?”

    林适一说:“啊!原来你就是和珍珠啊,大名鼎鼎的女作家,谁敢没听说过?只是我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

    和珍珠眼睛笑笑的,里面满是甜美意味。她说:“一哥好会说话呀!晚上有舞会,早就听说你舞跳得不错,不如晚上一起来吧!”

    林适一一听跳舞,立刻脚趾痒痒,他连声说:“好啊好啊!”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问“你最近又写什么新书了?”

    和珍珠说:“这个算是采访吗?”

    林适一说:“就算是吧!”

    和珍珠眉毛一挑,声音甜甜地说:“那就聊聊?”

    “聊聊?”

    “聊聊就聊聊。”

    于是,他们默契的一笑,然后并肩而行。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独有的温暖的气息,两人在半露天的回廊里慢慢往前走,回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地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都很惊讶,就在一分钟之前,他们还是陌生人,可现在这么并肩的走着、聊着,仿佛已经认识了有一百年,又仿佛他们从来就是认识的,只是有一段短暂的分离,现在又重新聚到一起。

    就这样晚上的舞会上出现了一对优雅男女,他们跳着别人不会的舞步,轻微摇摆在迷醉在节奏里。灯火辉煌的大厅里灯光渐渐转暗,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走上小舞台,有一束光照在他脸上。林适一没有认出他是谁。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今天是一个好日子,什么样的好日子呢?”

    林适一在底下小声地对舞伴和珍珠说:“典型的贫嘴滑舌。”

    然后,他们看到粉红色的灯光底下,走出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带羽毛的短袖针织衫,下面是一条皮革纹路的短裙。

    “皮草格格!”

    和珍珠依偎在林适一身上。因为刚才在跳舞,舞曲突然被截断,所以这个姿势就保持下来。她口中的“皮草格格”指的就是台中央的那女孩。林适一曾经听说过“皮草格格”这个名字,这个人差不多是和和珍珠同时进入文坛的,名气也差不多大,听说她俩关系不错。林适一扭过脸来问和珍珠:“你们俩是好朋友吧?”

    “关系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呀?”

    和珍珠迷人一笑,说道:“喜欢上她了吧?”

    “不,我喜欢的是另一个。”林适一假装一本正经地说。

    和珍珠显然听懂了他的话,小声嘀咕了一声讨厌。

    虽然说是“讨厌”其实心里还是喜欢,女人嘴上的话和心里想的常常是相反的。她们说不想干什么,其实心里常常是想的。比如她们常常爱说“反正我不理你了”其实她们心里是要理你的,要不然不是这种语气。

    台上那个贫嘴的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对大家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我们才华大于美貌,美貌又大于才华的皮草格格的生日,有请——皮草格格!”

    “我在这儿呢!”皮草格格在他身后对着手中得话筒说。

    全场发出哄笑,气氛好得不得了。皮草格格一张小嘴吧嗒吧嗒特会说话,场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她,只有和珍珠撇着嘴不屑一顾地说:“作秀!”

    林适一怕她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影响不好,就在她腰上用力地使了一点劲。原本是搂着她,保持着原来跳舞的姿势,暗中使劲是没有人看得到的,就像跳舞时的一个手势,向左转还是向右转,只有两个舞者心知肚明,暗中默契。这种默契一直延续到了舞会重新开始,两人相拥而舞,满天的星光似乎旋转起来。和珍珠下巴微扬,头偏向一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微眯着,迷人至极。

    “走吧?”

    “走。”

    他俩低语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前一后溜出舞场。他们走后,听到舞场里传来有人在唱费翔的流连,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外面。舞场里面的喧闹声反而把楼道里映衬得万分寂静,就像忽然之间进入到一个真空的世界,没有空气、没有杂质,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没有语言,只是对视。

    在幽长的楼道里,他们对视的身影一闪而过。

    林适一的手在电梯按钮上乱按,已经不记得该去几层了。电梯门一关他们两个就相互搂抱在一起,就像饿极了的人一下子扑进食物堆里,又抓又抱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吃掉。

    就在他们亲热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外面却空无一人。林适一的手伸到身后,随手按了一下。电梯又忽忽悠悠的开始上升或者下降了。谁知道上升还是下降呢,反正他们都晕了,上上下下都无所谓。他们只想抱着,身体紧贴着,深吻着对方。这一吻从地面吻到高空,又再从高空跌落下来,他们粘在一起怎么亲也亲不够。

    和珍珠伸出一只手来,再次按动按钮,让电梯门关上。全世界都在跳舞,只有他俩在偷情。

    “你住在几楼啊?”

    “你住几楼?”

    “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

    于是,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和珍珠从林适一的笑容里看出一丝坏坏的意味。他是那种亦正亦邪的男人,笑的时候嘴角透着一丝坏,但那不是真的坏。他只需要把嘴角一抿就会立刻变成一副很正的模样,这也许就是多女人喜欢他的原因。

    和珍珠从口袋里摸出房卡,低头看了一下。她说:“我知道了。”

    林适一搂着她说:“你知道什么了?”

    她说:“我知道我住哪儿了。”

    他把脸笑笑地凑近和珍珠说:“你真香啊!”他们把房卡插了几次才打开门。房间里很暗,窗帘是拉开的,从外面透进来昏黄的月光。月光照在他们脸上,使他们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像在做梦,但这个梦又是立体的,对面的女人伸手可及。他听到和珍珠反复念着自己得名字,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伸出手开始抚摸她的乳房,隔着衣服很慢很慢地揉搓。她的乳房比雪儿的丰满,弹性十足,让林适一摸得欲罢不能。于是他就把手伸了进去。他听到和珍珠发出一声低低的“啊”像是呻吟,又像是叹息。那种声音鼓励了他,让他更加如痴如狂。就在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不开灯啊?”

    皮草格格身上闪着亮片,脑袋一探走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怎么不开灯呢?”

    “噢,我们刚进来。”

    皮草格格眨动着一双装了假睫毛的眼睛说:“我拿点儿东西就走,你们继续吧!”

    林适一和和珍珠僵硬地站在那里。他们想说:继续,继续什么呀?但最终没说出口。事情弄得不上不下的,谁心里都不好受。皮草格格走了好一会儿,他俩都不知该用怎样的新表情来面对对方。打开的灯也不能再关上了。在明晃晃的光线里,他们变得矜持起来。

    林适一走到窗口“哗啦”一声把窗帘拉上,就像拉动一个舞台幕布。

    幕布一关,新的戏剧又开始了。

    2

    林适一是朋友圈子里第一个拥有一部寻呼机的人。寻呼机这东西在今天差不多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呼机还是一个时髦玩意。有呼机的人都把它挂在皮带上那个最显眼位置。夏天的时候那个小黑盒子仿佛是一个人身份的标志,有小盒子的人就特别牛,没有的可能就会灰溜溜地矮半截。

    林适一一开始有呼机的时候,特别盼着有人能“呼”他。他坐在报社宽大的办公桌前,阳光洒在桌上,有一些稿件摊在桌上,稿件旁边摆着那只“小黑盒子”

    林适一写几个字就看一眼呼机,他盼望有人能呼他,特别是在下班以前。他桌上就有电话,能很方便地给对方回电话,说不定晚上会有什么饭局等着他。

    自从林适一有了呼机之后,雪儿也经常呼他。有时他正在外面采访,那个呼机就“嘀嘀嘀”地响起来,而且每次响得都很不是时候,不是正在谈话,就是附近没有电话,害得林适一一路狂奔去寻找公用电话,着急忙慌地给雪儿回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雪儿娇滴滴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呼你了吗?”

    “我正忙着呢。”

    “好吧,好吧,你忙你的,我再也不呼了。”

    “雪儿,你生气了?”

    “没有。晚上几点回来?能早点儿吗?”

    “我尽量吧!”

    “说得那么勉强。”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得工作了。”

    林适一放下电话,把寻呼机别到腰上。他想这个小玩意也好也不好,有了它,人就像无处可逃似的,但没有它,人又会觉得空落落的,跟所有朋友都失去了联系。在某一段时间里,林适一和他的呼机是捆绑在一起的,他连上厕所都带着呼机,生怕有人呼他听不到,耽误了呼朋唤友扎堆聚会的机会。他是很爱热闹的,呼机一响他就知道热闹事来了,脸膛红红的哈哈一笑,满室震得慌,连楼道里都能听得到。

    林适一爱玩,这是谁都知道的,而且他唱歌跳舞体育比赛样样精通,是个很好的玩伴,所以在朋友圈子里很有人缘。这天下午,就在林适一快要下班前一分钟,呼机好像突然睡醒了一样“嘀嘀嘀”地响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钥匙和已经收拾好的大包,抓起呼机来仔细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从未出现过的号码。他想,这会是谁呢?他一看不认识的号码,于是没有理睬。因为他今天答应过雪儿早点回家给他的宝贝做饭吃的。他抓起钥匙要离开,就在这时呼机又再一次地响了“嘀嘀”、“嘀嘀”、“嘀嘀”勾人魂似的。

    后来,林适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打这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去后,他命运的轨迹就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速滑去。

    3

    电话是皮草格格打来的。她的声音很小,柔弱得很。林适合一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呼机号的,他不记得自己曾告诉过她。他想也许是和珍珠告诉她的吧,她们两个女作家忽好忽闹,也搞不清她们俩的真正关系。

    “喂,是我呀,皮草格格。”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诱惑,声量虽然小,力量却是足够的。

    “报社下班了吗?”

    “噢,刚下班,你呢?”

    “我不用上班,你忘了吗?我在家写东西呢。”

    “啊”林适一的话悬在半空中,他在等皮草格格的下文。这时,皮草格格竟然也不说话了。那零点五秒的“静音”显得意味深长,林适一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揪紧了,他盼着她赶快说出下面一句话,然而她却定住不再说了。

    世界又恢复了正常,零点五秒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这是林适一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魔力。她就像是从魔界中走出来人,身上带着股伤情的妖艳;她就像一朵颜色极美的罂粟,你心里想着不要去碰她,但双腿却不你的听话,忍不住还是要靠近她。

    他决定去赴她的约会。下楼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怎么会去赴这个女人的约会呢?他俩说不上熟悉,但要说完全不认识也不至于,这种介于熟悉与不熟悉之间的关系最令人尴尬。林适一一边下楼一边后悔。

    “皮草格格,皮草格格她是谁呢?”

    突然,他想起该给家里那位打个电话,因为他答应了雪儿回家给她做饭吃,想到这里他又“咚咚咚”地返身上楼。新闻大厦主楼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走光了,林适一再次返回四楼,此刻他竟看到一轮血红的太阳挂在楼道的尽头。太阳就要下山了,光芒已经收尽,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刺眼,但楼道的地面上却被夕阳涂满了罕见的红颜色。

    那种颜色在暗示什么,林适一当时还不知道。

    林适一在大楼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上车的时候看到有许多辆自行车“嗖嗖”地从他身边掠过去。他感到自己是生活是优越的,最起码不用挤公车或者骑自行车了。车门怦的一声响,把他关进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他坐在后座上闭眼冥想:皮草格格?既然是格格,她的家一定高级得不得了吧?

    皮草格格在电话里跟林适一说了一个地方,这地方让他一听就蒙了,因为那地方他从没听说过。他是一个记者,走南闯北的,没有什么地方他没听说过的。可是皮草格格在电话里说出的那个怪里怪气的地名“七里香”他却就闻所未闻。他一边咀嚼着“七里香”这三个字的意义,一边暗想那一定是一片高档社区,一定普通人住不进去的那种。

    然而,车子却朝着郊外的方向飞驰而去。

    林适一从车窗里往外看去,整个城市正在一点点的暗下去,车窗外已经没有了行人,除了汽车还是汽车。高大的白杨如同士兵一般整齐地排列着,并且快速地向后闪动。火车道在车窗里反复出现,忽左忽右,最后车子停在铁道边。

    一辆火车呼啸而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林适一手里拿着一张小纸片,一路走一路张望。他走进一片铁道旁边的贫民窟,灰色的油毛毡像龇牙咧嘴的怪兽,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额前的一绺头发高高地竖起。他紧握着手中的小手包,走一步探一下头的往前走。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路打闹着迎面跑过来,差点撞到他。林适一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手中的小纸片也被吹到空中,摇摇晃晃,越飞越高。

    “这显然是有人在搞恶作剧。”林适一站在一处狭窄的十字路口自言自语“这地方怎么可能是皮草格格的家嘛。”

    就在这时,林适一眼前出现了一排面似黑炭的男人。他们杵着铁锹站在那里看热闹,有的人正半张着嘴傻呵呵地冲他笑。其中有个人走出来对他说:“你是来找小红的吧?她就住在那边,对,没错,你就是来找小红的”其他黑脸人起哄似的跟着一起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林适一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有个红衣女子站在阁楼上冲他招手。他像被某种引力所吸引,朝着那阁楼方向奔过去。

    4

    就在林适一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七里香”的破旧危楼间寻找约他的女人的时候,蜜雪儿一直在打电话“呼”她的丈夫。她穿了一身白色丝绸睡衣,赤着脚在空荡荡的家里走来走去。

    “一哥到哪儿去了?”

    她独坐在窗口,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手里拿着杯加了柠檬的冰水,不停地自言自语。她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地暗下来,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林适一一直不回她的电话,这是自从他有了呼机之后从来没有过的。

    “一哥到哪儿去了?”

    她反反复复地只说这一句话。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她是为了林适一才决定留在国内发展的,要不然她早就出国了。可是他似乎并不知道珍惜这一切,他只是一个大孩子,随心所欲地玩着,有了家也跟没家一样,东游西荡的总要搞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雪儿拿起电话,又呼了丈夫一遍。房间里光线变得十分黯淡,家具也变成影影绰绰的虚影。林适一的笑声不时的从这些家具中传出来,仿佛他人并没有没回来,只是恶作剧的躲藏起来。雪儿手中的玻璃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柠檬冰水流了一地。

    她感到要出什么事了。

    5

    林适一看到那幻影一样的女人忽然不见了。她刚才还站在阁楼上冲他招手,一转眼就不见了。起风了,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林适一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后悔来这个鬼蜮一般的地方,路灯像鬼火一样昏昏暗暗,灯光透出来的黄色仿佛加了药。林适一迷惑极了,想要逃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再次看到那个冲他招手的女人,这下他看清了,那人正是皮草格格。

    她一直站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冲着他招手。可是当他靠近她,她却再次走远,像极了魔界里的妖精。

    林适一进入到一处破旧的危房,进去后灯光更加昏暗,只能隐约看到离门不远处有一个又斜又陡的木楼梯,在楼梯尽头有一盏小红灯,皮草格格就站在小红灯下冲她招手。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不特别喜悦,也不特别悲伤。

    她站在楼梯拐角处冲他招手,像是在说来呀来呀。林适一觉得自己就像牵线木偶一样,一级一级地走上楼梯,来到阁楼上皮草格格的房间。

    他们在巴掌大的小窗前盘腿坐下,窗外闪着神秘的蓝光,不时有火车从窗外经过,整个危楼都在震动中瑟瑟发抖,好像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皮草格格,你怎么约我到这儿?”

    “让你看看真相。”

    “什么叫真相啊?”

    “当我出现在酒店包房里的时候,我是‘格格’;当我出现在家中这破烂的小房子里的时候,我是‘皮草’。”

    听她这么一说,林适一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他低着头,一反平时能言善辩的样子。他只顾低着头似乎下巴和胸口粘在了一处,像是哑巴了。皮草格格盘坐在对面,她酒红色的大裙子里仿佛没有腿,这一印象使林适一后脑勺一阵发凉。

    皮草格格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只小泥碗。

    “来,喝茶。”她说。

    她的眼睛忽然放出不一样的光芒,让林适一心头一紧,以为这个女人想要把他怎么样。他喝了一口苦茶,抬眼去看一尺之外的那个女人,突然想到“上吊女神”这个称呼。她咧开嘴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都说我是一个‘上吊女神’。”她也喝了一口苦茶,接着说“那都是小说里的事,我作品中的女人全都是自杀的,而且都是上吊死的。”

    “上吊女神。”

    林适一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觉得通体发凉。他这才注意到屋角四周仿佛高高悬吊着什么东西,像是衣服,又像是一条经过绳子捆扎过的麻袋。皮草格格起身去倒茶,她发现壶里没水了,就拿着壶“哒哒哒”地下楼去了。

    林适一微醉似的靠在小垫上,又有火车经过,他全身都在抖,他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呀这是在哪里不经意间发现桌上有一个小红按钮,顺手就那么按了一下。这下可把他吓坏了,因为屋子四角出现了四具上吊女人的尸体,冷光照着她们的脸,恐怖至极。

    “一哥,你怎么了?被吓着了吧?”

    皮草格格不知何时出现在林适一身后,她看着脸色惨白的林适一,告诉他不要怕,那都是在她作品中出现过的女人,是用麻袋布扎成的,因为她们都是上吊死的,挂在高处比较有“亲历感”

    “再喝一点茶吧。”

    “不了,我要回了。”

    “有佳人在等?”

    “什么‘佳人’啊,老婆而已。”

    “怎么?你已经结婚了?可我怎么听和珍珠说,你连女朋友还没有呢。”

    “我没有女朋友,雪儿是我老婆。”

    既然决定了要走,林适一如释重负般地从地板上站起。他想起雪儿,他低头看了一下呼机,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号码。

    6

    林适一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到处堆着东西,组合柜也被砸了。林适一一进门第一个反应是:完了,家里被强盗抢了。

    再看蜜雪儿坐在棉絮堆里披头散发地哭泣。

    “谁把咱们家的组合柜砸了?”

    “是我自己。”

    “啊?你说什么?”

    “真的是我,这日子我不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