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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手机疯子从街当中走了过来,他们并肩而行但步伐却不一致。一个在吃盒子里的twinkie饼干,脸上全是奶油和饼干屑,还有糖霜。另一个是女的,双手抱着一本大型彩页画册,克雷觉得她像是抱着超大赞美诗集的唱诗班成员。画册封面上是一条牧羊犬飞身跃过轮胎圈。克雷看到那女人倒拿着书,不禁舒了口气;再看看他们脸上空洞而枯槁的神情,就更加放心了。看来他们俩是自己随便溜达,午后还不是群聚的时间。
可是他不喜欢那本书。
是的,他根本不喜欢那本书。
两个疯子走过石柱,克雷能看见爱丽丝、乔丹和校长正瞪大眼睛在偷窥。他们走过了马路当中那粉笔写的密码信息——kashwak=no?fo,那女人伸手去拿同伴的饼干。同行的男人马上躲开。那女人一把丢开自己手里的书(书落在地上,正面朝上,克雷看到书名是“世界上100条最受宠爱的狗”)再去抢饼干。那男人抡起一耳光打在她脸上,打得她那肮脏的头发乱飞,那响声在这静谧的下午显得十分刺耳。他们还是没停下脚步。那女人发出了声音:“嗷!”那男人回应她(克雷听来像是回应):“壹——恩!”那女人又伸手去抓饼干盒。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西果加油站。这次那男的一拳打在女的脖子上,一记举手过肩的勾拳,然后缩回来伸进盒子里拿了一块饼干。女人停了下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男人也停下脚步,他走在她前面一点,因此几乎是背对着她。
克雷感觉到加油站里阳光笼罩着的一片寂静中有什么东西。不,他想,不在办公室里,在我的身体里。呼吸不过来了,就像是速度过快地爬完楼梯以后。
也许那东西也在办公室里,因为——汤姆踮起脚尖悄声对着克雷耳语:“你感觉到了吗?”
克雷点点头,指着写字台。室内没有风,也没有能感觉到的气流,可是桌上的报纸在乱飞,烟灰缸里的灰都开始懒散地打转,就像浴缸里朝下水道流去的水。
烟缸里有两个烟头——不,是三个——那打转的烟灰好像在推着烟头往中间跑。
那男人转过来对着女人,望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对视着。克雷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在摆动,然后听到微弱的叮当声。原来,挂在不得行驶标志下面的钥匙也在摆动——非常轻微地互相碰撞发出一点声响。
“嗷!”女人又发出了声音,伸出一只手。
“壹——恩!”男人回应着,身上的西装还依稀可辨,脚上穿着灰蒙蒙的黑皮鞋。六天以前他很有可能是一位中层经理、销售人员或者是大型商场经理。如今他唯一关心的不动产就是这包饼干了。他把饼干紧紧搂在胸口,黏糊糊的嘴巴还在蠕动。
“嗷!”那女人坚持不让步,这次伸出了两只手,这亘古不变的姿势意味着:给我。这时钥匙发出了更响亮的叮当声。克雷他们头上的荧光灯“吱吱”扑闪了几下又熄灭了,其实根本就没有电力供应。中间那个油泵上的喷嘴掉了下来,砸在水泥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嗷!”这男人也叫了起来,肩膀沉了下去,所有的张力都从他身体里释放了出来。这种张力融入到空气中,板上挂的钥匙也安静了下来,烟灰在金属烟缸里缓慢地转了最后一圈,停了下来。克雷想,人们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注意那掉下的油泵喷嘴和烟缸里聚拢在一起的烟头的话。
“嗷!”那女人还是伸着两手。她的同伴向前走了一步,到她面前。她两只手各拿了块饼干开始大吃起来,连包装一起吃。克雷又略微放心了,但只是一点点。两个疯子又开始慢慢走向市中心,那女人停了一会儿,直到把嘴里沾着饼干渣的包装纸都吐了出来。她对于那世界上100条最受宠爱的狗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们在搞什么?”汤姆低沉的声音颤抖着。这时,那两个疯子几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喜欢,”克雷说。他拿过油罐车钥匙,递了一套给汤姆。“标准手动挡你会开吗?”
“我学车就学的手动挡。你会开吗?”
克雷很耐心地笑了。“我不是同性恋,我是真男人,汤姆。真男人不用学就知道如何开手动挡。这是我们的本能。”
“真好笑。”汤姆其实并没有认真听,他在寻找着那一男一女两个古怪疯子的踪迹,他喉咙上的跳动更加频繁了。“世界末日,同性恋也大行其道,为什么不呢?是吧?”
“对的。只要能把这种局面控制住,真正的男人也会大行其道。来吧,我们动手。”
他正要往门外走,汤姆又把他拦住了。“听着,他们在那边肯定也感觉到了,或者一点也没有。如果他们没有,也许我们还是不要说吧。你认为呢?”
克雷想到乔丹死活也不愿离开老校长一步,爱丽丝到哪儿都攥着那个小鞋子。
他又想到亲眼所见的烟灰打转儿,还有他们今晚的计划。世界末日这个词也许有点夸张,但也不算过分。不管手机疯子现在变成了什么,他们都曾经是人类,把上千个一把火烧光本来就很让人有负罪感了。即使想想这个自己也于心不忍。
“好吧,我没问题,”他说。“低挡上山,明白?”
“我打到最低挡,”汤姆说。然后他们一同走向大油罐车。“你说这么大一辆卡车到底有多少挡?”
“一个向前挡就够了,”克雷说。
“看它们停车的方式,我想你得找到倒车挡才行吧。”
“他妈的,”克雷说。“都世界末日了,还不直接冲过那该死的挡板围墙?”
他们的确就这么做了。
阿尔戴校长和他硕果仅存的学生都把学院上坡称做又长又起伏的小山,那山坡从校园里下来连上主干道。两旁的草地绿得耀眼,只是四处都点缀着落叶。下午结束黄昏来临的时候,坡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那些返回的手机疯子的踪迹——爱丽丝开始在奇特汉姆宾馆大厅里踱步,每次转身都停一下,从凸窗里向外张望。从这里可以把上坡、两座报告堂和托尼菲尔德球场一览无遗。那小鞋子又绑在她手腕上。
其他人都在厨房里,喝着罐装可乐。“他们不回来了,”爱丽丝走完一个来回后告诉他们。“他们听到风声,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他们能看透我们的心思,或者是用别的什么方法知道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又在楼下那长长的大厅内走了两圈,停下来两次从大窗户向外张望。突然她又看着他们。“会不会是集体迁徙呢,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可能他们像该死的知更鸟一样,一到冬天便往南飞。”
她没等到回答就走开了,沿着大厅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她像是与白鲸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阿哈船长1,”校长说。
“痞子阿姆2也许是个怪人,可对于那个船长他说的是对的,”汤姆很郁闷地说。
1美国著名作家麦尔维尔的名著白鲸里的人物。
2痞子阿姆,美国最受欢迎和最具争议的说唱乐手之一。
“能再说一遍吗,汤姆?”校长问。
汤姆挥了挥手。
乔丹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他们昨晚也是比现在晚半小时后才回来的,”他说。“你们说我要去告诉她吗?”
“我觉得没什么用,”克雷说。“让她自己慢慢恢复平静吧,没事的。”
“她真的是被吓坏了,是吧,先生?”
“你有没有被吓坏,乔丹?”
“是的,”乔丹小声说。“我简直成了惊弓之鸟。”
爱丽丝再回到厨房的时候对大家说:“他们不回来也许最好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以新的方式在重启大脑,可是外面肯定有很多恐怖的僵尸。从今天下午那两个身上我就感觉到了。那个抱着书的女人和吃饼干的男人,”她摇摇头。“邪恶的僵尸。”
第三十六章没等任何人回答,她又飞奔到楼下大厅开始来回踱步,小鞋子在她手腕间摇晃。
校长看着乔丹。“你感觉到什么了吗,孩子?”
乔丹犹豫了一下,说:“我感觉到了什么。我脖子上的汗毛好像要竖起来了。”
校长又看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克雷他们两个。“你们俩呢?你们当时离得更近一点。”
他们正要回答,突然爱丽丝冲进厨房,两颊通红,双眼圆睁,鞋底在瓷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来了,”她叫道。
他们四个从凸窗里看着手机疯子们从四面八方汇集,顺着上坡走来,他们长长的影子在绿色草地上投下了如巨大风车般的阴影。当他们走近“托尼拱门”
(校长和乔丹这么叫那拱门)时,他们汇成了一队,那大风车一般的阴影变小了也定型了,在最后一线金色夕照中旋转起来,爱丽丝再也忍不住了,从手腕那儿扯过小鞋子,一把攥紧它,神经质地拼命捏着。“他们会看见我们所做的,然后掉头就走,”她低声而飞快地说。“他们已经有那么聪明了,如果他们再次拿起书本,他们肯定已经变聪明了。”
“我们等着瞧,”克雷非常有把握那些手机疯子会继续走到足球场上去,即使他们到那儿看见什么让他们古怪的集体意识不安,天也已经够黑了,他们哪里也去不了。他的脑海里荡漾起小时候他母亲唱的一首摇篮曲:小小人,忙一天。
“我希望他们走到球场,然后躺下来,”爱丽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我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她发狂地笑了笑。“其实是他们要爆炸了,对吧?他们。”汤姆转过头看着她,爱丽丝说:“我没事,我很好,你省省吧。”
“我想说的只是:该发生的就会发生,”汤姆说。
“新时代的垃圾。你的口气就像我老爸,画框大王。”一滴泪珠从她的一边脸庞滑落下来,她很不耐烦地用手把它擦去。
“静一静,爱丽丝,看着就行了。”
“我会尽力的,好吗?我会的。”
“也别捏那只小鞋子了,”乔丹愠怒地说。“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快要把我逼疯了。”
爱丽丝似乎很惊讶地低头看着那小鞋子,然后又把它套回手腕上。他们静静地看着手机疯子们在托尼拱门前汇合。克雷肯定疯子们并不像平时周末返校观看足球比赛的观众那样推推搡搡充满疑惑。他们穿过拱门行进到远处散开,穿过广场,挤进了通道。他们几个等着看那疯子队伍的行进逐渐放慢速度停下来,可是队伍并没有停下。落在队伍最后的——大多是些伤者互相搀扶,但也抱成一团——在红彤彤的太阳从盖登学院校园西面的宿舍楼旁边划过之前也都进入了球场。
疯子们又一次回来了,就像鸽子归巢、燕子回到南方的家一样。深蓝色的夜幕上刚挂满群星没几分钟,迪恩马丁又开始唱人人都会坠入情网。
“那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是吧?”爱丽丝问。“我是个笨蛋。我爸经常这么说。”
“不,”校长对她说。“那些用手机的才是笨蛋,亲爱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外面,你在里面和我们一起的原因。”
汤姆说:“我在想我的猫雷弗是否还好。”
“我在想约翰尼怎么样了,”克雷说。“约翰尼和莎朗。”
那个秋夜风很大,十点钟的时候下弦月静挂在夜空中。克雷和汤姆站在足球场正前方的乐队凹室里。他们面前就是齐腰高的水泥挡板,朝足球场内的那一面衬上了很厚的衬垫,靠他们的这一面放着几个生锈的乐谱架,垃圾堆起来淹没了脚踝;风把球场上的破包装袋和碎纸都吹到了这里,然后它们就地休息。在他们身后的上方,十字转门那里,爱丽丝和乔丹护在校长两侧,细长的拐杖旁边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戴比布恩的声音从音箱里放出来,有点滑稽又有些威严,响彻了整个球场。
一般来说,她之后应该是李安沃麦克的我希望与你共舞,然后再是劳伦斯韦尔克和他的香槟音乐玩家,可是今晚这顺序恐怕要被打断。
风很清新,从室内跑道馆后面的沼泽地里带来尸体腐烂的气味,间杂着球场上散发出的泥土和汗臭味道,吹进了乐队凹室里。克雷想:他们这样也能叫活着?
他在心里微微苦笑了一下。理性思考是了不起的人类活动,也许应该是最了不起的人类活动了。但是他今晚不会愚弄自己:疯子们那样当然是活着。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将来会变成什么,他们都一样会称这样为活着。
“你在等什么?”汤姆嘟囔着。
“没什么,”克雷悄声回答。“没什么。”
克雷从爱丽丝在尼科森家地下室找到的手枪皮套里拿出了尼科森夫人的老式柯尔特点45左轮手枪,现在枪里已经又装满了子弹。爱丽丝本来是让他带上自动来复枪的——他们到现在还没试过呢——克雷拒绝了,因为如果手枪都没用的话,那么也就没办法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动武器一秒钟连发三十到四十发子弹,而你认为不好,”她说。“你可以把那些卡车打成马蜂窝。”
克雷同意爱丽丝的说法,但同时提醒她,他们今晚的目标不是消灭每个疯子,而是点火。接着他解释了尼科森为他妻子的点45所配备的子弹是完全非法的。这种子弹就是那种杀伤性极大以前叫做“达姆弹”的东西。
“好啊,可如果点45没用,你还是可以用‘连发机关枪’啊,”爱丽丝说。
“除非那些疯子”她不想用“攻击”这个词,就用没有去抓小鞋子的指头做了个走路的动作。“如果那样的话,就打他们的腿。”
风把一片破碎的小彩旗从分数牌那儿吹了下来,碎片在挤成一堆的沉睡者身上飞舞。音响把场地围了一圈,红色的电源指示灯像眼睛一样飘荡在黑暗里,其中只有一个在播放cd。那彩旗弹到了一辆油罐车的保险杠上,在那儿拍打了几下,又溜走了,飞进了茫茫夜幕中。那两辆卡车并排停在球场中间,在大批挤成一堆的躯体中间如同古怪的金属孤丘一样隆起。那些手机疯子们有的睡在车下面,有的贴着油罐车,还有的抱着车轮。克雷又想起了候鸽,在十九世纪,被猎人们用大棒一头打死,二十世纪初,整个物种都已经从地球上消失当然它们只不过是鸟,只有很小的脑袋,不会重新启动大脑。
“克雷?”汤姆低声问。“你确定想要这么做吗?”
“不,”克雷回答。如今他直面这个处境,还有许多未解答的问题困惑着他。
如果计划出了差错“该怎么办”只是问题之一,如果计划进行顺利“下一步该如何”又是另一个问题。那些候鸽是不可能报复人类了,可是那里躺着的那些呢——“可是我想去。”
“那么就动手,”汤姆说。“因为,撇开一切不谈,你照亮我生命这首歌把地狱里的死老鼠都卷上来了。”
克雷举起了点45,用左手牢牢稳住自己的右手腕。他瞄准了左边那辆卡车的油罐正中,他准备开两枪击中左边的,再开两枪击中右边的,这样还剩下两颗子弹作为备用,如果有必要的话。如果这样不成功,他就准备尝试一下爱丽丝称作“连发机关枪”的东西。
“如果着火了就躲开,”他告诉汤姆。
“别担心,”汤姆扮了个鬼脸,期待枪声响起和后面即将发生的一切。
戴比布恩正在倾力演绎最后的华彩乐章。突然克雷觉得一定要赶在歌曲结束之前毙了她。他想: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就太傻了。于是他扣动了扳机。
结果是既没有机会开第二枪也完全没有必要了。一朵鲜艳的红色火花在油罐车的中央绽开,借着火光他看到原先平滑的金属油罐表面现在深深地凹陷进去,里面似乎就是地狱,熊熊燃烧着。很快那朵火花就扩展成了一条河流,从红色变成了橙白色。
“趴下!”克雷大叫着,一把推开汤姆的肩膀。他扑在了小个子汤姆的身上,夜空变成了明晃晃的沙漠正午。接着是“轰”的一声惊天巨响,跟着“呜”的一声怒吼,克雷觉得声音穿透了他整个身体,散榴弹在他头顶响起。他好像听到汤姆在尖叫,可是又不太确定,因为又是一声“呜”的怒吼,突然周围的空气变得炽热难当。
克雷抓住了汤姆的脖子后面,还有衬衫领子,开始把他往混凝土通道那边拖,奔向十字转门。他双眼紧紧闭上,逃避那足球场中央逼来的滚滚热浪。一块巨大的东西落在他右边的辅助架子上,他感觉可能是卡车的发动机组,而他脚下那碎裂扭曲得七零八落的金属片肯定就是盖登学院的乐谱架了。
汤姆还在尖叫,他的眼镜也歪在一边,可是他站了起来,看上去完好无损。
这两人迅速跑上通道,就像逃离蛾摩拉城1的难民一样。克雷看见他们俩的影子,被拉长得极其细瘦,在他们前面跳跃着,然后才发现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他们身边不断落下:胳膊、大腿、保险杠的碎片、一个头发还在燃烧的女人的头颅。
这时从他们身后又传来“轰”的一下惊天爆炸声——也许是第三下——这次轮到克雷尖叫起来,他的腿扭在了一起,只能爬行。整个世界的温度都在急速上升,光线也越来越强烈: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上帝的个人摄影棚里。
1圣经中上帝降天火而毁灭的罪恶之城之一。
他想:我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看到了一团卷起来的口香糖、一只被踩过的薄荷糖盒子、一顶蓝色百事可乐的帽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我们要用自己他妈的生命来偿还。
“起来!”那是汤姆的声音,他觉得汤姆在大叫,但那声音好像是从一英里以外传来的。他感觉到汤姆柔软而修长的手指在猛拉他的胳膊。爱丽丝也在那里,在拉他的另一只胳膊,她在火光下闪闪发光,他看到那小鞋子乱飞,跳到了她的手腕上。她浑身都是溅上去的鲜血、破布,还有一团团烧焦冒烟的人肉。
克雷挣扎着爬起来,很快体力不支单膝跪下,爱丽丝又用尽全力拖他起来。
在他们身后,那油罐车像怒吼的毒龙。然后乔丹也过来了,校长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他双颊泛红,每条皱纹里都冒出了汗。
“不,乔丹,不。让他躲开别挡着路!”汤姆大叫,乔丹马上把校长拉到一边,校长蹒跚而行的时候乔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突然,一块燃烧着的人类躯干落在爱丽丝的脚下,肚脐眼上还别着脐环,爱丽丝一脚把它踢下通道。踢过五年足球,克雷记得她曾经告诉过他们。一块燃烧着的衬衫碎片又掉在爱丽丝的后脑上,克雷一把拂去,差点没烧着她的头发。
在通道的顶端,一个燃烧的卡车轮胎带着半个裂开的轮轴靠在保留席位的最后一排上。如果它落的不是地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他们现在就已经被煮熟了——校长似乎已经是一副被煮熟的样子。现在他们刚好能冲过去,在汽油燃烧的滚滚热浪中屏住呼吸就行了。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挨个通过十字转门了,乔丹和克雷一人一边扶着校长,几乎是在架着他走。克雷的耳朵被老人手上挥动的拐杖打中了两次。经过刚才的轮胎之后不到半分钟,他们已经撤退回拱门,回头看着体育场中心新闻记者席和看台上腾起的冲天火柱,每个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片燃烧着的彩旗飞到了主售票亭旁的人行道上,几个火星跟着跳了几下才完全静止下来。
“你们知道会搞成这样吗?”汤姆的眼圈发白,前额和两颊都泛着红光,有一半胡子好像都给烧掉了。克雷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却非常遥远。每种声音似乎都距离遥远,仿佛他的耳朵里塞了棉花球,或者是戴上了尼科森夫妇去他们最喜爱的靶场练枪时用的那种耳塞。他们夫妇俩在靶场时一定是左屁股口袋塞着手机,右口袋塞着bp机。
“你知道吗?”汤姆本来是想摇晃一下克雷的,结果把他的衬衫给撕下一片,一直撕到衣角。
“他妈的,我不知道,你疯了吗?”克雷的声音不只是嘶哑,也不只是干燥,简直就像是被烤过一样。“我要知道会这样,你说我还会拿枪站在球场里吗?要不是那混凝土挡板,我们早就被劈成两瓣了,要么就被蒸发掉了。”
汤姆出人意料地咧嘴一笑。“我把你的衬衫撕烂了,蝙蝠侠。”
克雷很想把他的脑袋敲掉,但看见他安然无恙,更想跟他热烈地拥抱亲吻。
“我想回宾馆去,”乔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我们一定要挪到安全的地方去,”校长表示赞同。他颤抖得很厉害,眼睛盯着拱门外和球场看台上升腾的火海。“感谢上帝,风是往上坡那儿吹的。”
“你能走路吗,先生?”汤姆问他。
“谢谢关心,我能行。有乔丹扶着,我想走回宾馆我没问题。”
1华莱士伍德(1927—1981),美国最重要的漫画书作家之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