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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显见母亲又要出门,不禁吃惊。但是母亲也不说去哪里,只是叮嘱他不许把出门的事泄露出去。清显感觉到聪子的身边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情,但自己被山田严密监视,实在无计可施。
绫仓夫妇和松枝夫人到达月修寺的时候,事态已经急转直下。聪子已经剃度。
聪子如此迅速剃度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天早晨,聪子把自己的一切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住持尼。住持尼立即明白,除了让聪子剃度外,别无他法。既然自己寄身于具有皇家传统的寺院里,维护天皇乃至高无上的使命。住持尼认为,即使是一时的背叛皇室的行为,也只有让她出家才能维护天皇之法统。决心已定,即毅然接受聪子为弟子。
既然住持尼知道了他们企图欺瞒皇室的图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既然知道了花言巧语中包藏着对皇上不忠的祸心,自然不能置若罔闻。
平时那样谦恭谨慎、温和宽容的住持尼表现出威武不屈的决心,为了默默地保卫皇上的神圣,哪怕与世间的一切为敌,甚至决心不惜违抗皇上之命。
聪子见住持尼如此痛下决心,又一次表示自己遁世出家的誓愿。聪子虽然一直考虑这件事,但没想到住持尼使自己如愿以偿。聪子遇到了佛。住持尼也以一双慧眼立即看透聪子的坚定意志。
举行剃度仪式应该经过一年的修行,但事到如今,住持尼也和聪子一样,都想尽早剃度。但是,即使如此,住持尼还是想等绫仓伯爵夫人来以后再举行。其实,她的心里是想让清显对聪子残留的秀发最后惋惜一回。
聪子却急不可耐,像小孩子缠着大人要糖果那样每天恳求住持尼给她剃度。住持尼终于拗她不过,说道:
“剃度以后,就不能再和清显见面了。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如果你决心此生此世不和他见面,我可以给你剃度。可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今生今世再也不想和他见面。我已经向他郑重道别了。所以,请您不必顾虑”聪子回答的声音清爽坚决。
“要是真想好了,那明天早晨给你剃度。”
住持尼又给她一天的考虑时间。
绫仓夫人一直没有回来。
这一段时间里,聪子主动开始修行生活。
法相宗原本就是学识性的教派,注重学问胜于修行,尤其具有强烈的国家祈愿寺院的性质,不接收施主。正如住持尼有时开玩笑所说的那样:“法相里没有什么‘恩惠’。”在祈求弥陀本愿的净土宗兴起之前,没有“恩惠”的随喜感激之泪。
大乘佛教原本就没有严格的戒律,寺院内的规定只是援引小乘戒。但是,在尼姑庵里,从梵网经的菩萨戒,即杀生戒、盗戒、淫戒、妄语戒,到破法戒的四十八戒都是应该遵守的戒律。
其实,比戒律更难的是修行,聪子在这几天里,一直背诵法相宗的根本大法惟识三十颂和般若心经。每日早起,在住持尼念经之前,就打扫大殿,跟随住持尼颂经学文。她已经抛弃客人的身份,受住持尼委托进行指导的一老也对她非常严格,简直判若两人。
举行剃度仪式的那天早晨,聪子早起净身,身着缁衣,在大殿里手执念珠,双掌合十。住持尼先用剃刀剃第一道,然后由一老接过剃刀,继续剃发,手法极其熟练,住持尼则在一旁诵念般若心经,二老随声附和。
观自在菩萨。
行身般若波萝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聪子也闭目随声附和,渐觉如同肉体之船卸去船底货物,抛去船锚,在沉重而丰饶的诵念经文之波涛上轻漂荡漾。
聪子一直闭着眼睛。早晨的大殿,冷如冰窖。虽然觉得身体在轻波上荡漾,但身体四周冻结着纯洁的冰。忽闻伯劳鸟在庭院里啁啾婉啭,身体周围的冰如闪电般破裂,但龟裂立即弥合,变得光滑无暇。
剃刀在聪子的脑袋上细致地移动,有时像小动物锐利的小白门牙在咀嚼,有时像食草动物在悠闲平静地用臼齿咀嚼。
随着一束一束头发的掉落,聪子生来第一次感觉到一股清澈的爽凉沁人头顶。阻隔在自己与宇宙之间的那个温热的、忧郁的三千烦恼丝被剃掉以后,头盖骨四周展现出一个谁也没有触碰过的、新鲜冰冷清净的世界。头皮裸露,仿佛被薄荷涂抹一样的清凉嫩寒的感觉在不断扩大。
头皮的寒冷的感觉犹如月亮这种已经死去的天体与宇宙的浩气直接接触的感觉。头发如同现世的一切东西,迅速掉落,掉落以后变成无限的遥远。
头发对于某种东西来说,是一个收获。乌黑的头发饱含着夏天炎热的阳光,现在被剃下来掉落在聪子的身体之外。但是,这是无谓的收获。因为即使那样艳丽漂亮的青丝,在离开身体的那个瞬间,也变成丑陋的头发的骷髅。曾经属于她的肉体、与她的心灵和美丽密切相关的头发如今毫无保留地舍弃在身体之外,正如手脚从人体上掉落下来一样,聪子的现世正被逐渐剥离
当聪子的脑袋被刮得一片青痕的时候,住持尼心怀怜悯地说:
“出家以后的出家才最为重要,我佩服你现在的决心。以后如果潜心静气修行,一定成为出色的尼僧。”
以上是聪子匆忙剃度的经过。但是,绫仓夫妇和松枝夫人虽然对聪子的变化感到惊愕,却并没有死心。因为他们认为还有假发套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