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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和聪子上一次和住持尼见面还是她去年去东京的时候,刚好一年未见。出来迎接她们的“一老”说住持尼对她们的来访非常高兴,请她们在一间有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等候。不大一会儿,住持尼由“二老”搀扶着出来。
伯爵夫人把聪子即将结婚的事告诉住持尼。
“恭喜恭喜。下一次您再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得安排在正殿哕。”住持尼说。
寺院的正殿专门用于接待皇室的客人。
聪子在这里再不能不说话,不过话语不多,只是简单地回答,这样她的忧愁也许给人一种害羞的感觉。当然,谨言慎行的住持尼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伯爵夫人赞美庭院里的菊花盆景十分精致漂亮,住持尼说道:
“村里人栽种菊花,每年都这样拿来,吵着要我给他们讲解。”
接着,住持尼要一老给伯爵夫人和聪子讲解红色一字形单瓣菊、黄色管状花瓣菊等的单株盆栽法。
少许,住持尼亲自带她们去书院,她说:
“今年的红叶姗姗来迟啊。”
让一老把所有的拉门都敞开,展现出草色初黄的草坪和假山玲珑的美丽庭院。几株大枫树也只是树梢的叶子发红,往下逐渐呈现杏黄色、黄色、淡绿色,树顶的红色也是像凝固的血块那样的黑红色。山茶花已经绽放,庭院角落里枝条柔软缠绕的百日红那枯枝的光泽反而显得艳丽耀眼。
然后,她们回到那间十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住持尼和伯爵夫人山南海北聊着天,不觉日色渐暮。
晚餐相当丰盛,为表示庆贺,还特地准备了红豆饭,虽然一老和二老殷勤款待,却始终没有热闹的气氛。
“今天是皇宫的火祭呀。”住持尼说。
一老原先在皇宫工作,对皇室的例行祭祀活动都有所见闻。火祭是把一盆火焰烧得很高的火盆摆在正中间,宫中女官念诵咒文。
那是十一月十八日举行的古老的祭祀仪式,在天皇面前放着——个几乎高达天花板的火盆,在里面烧火,身穿白色和装礼服的宫中女官唱念这样的咒文:
“烧吧,烧吧,火神啊,神灵啊!火神呀,需要橘子、馒头”
于是把扔进火里烧得差不多的橘子、馒头奉献给天皇。虽然这种模仿古代宫中秘密祭祀仪式的举动很不慎重,但一老的本意大概是为了使晚餐的席间能够热闹一点,所以住持尼也没有责怪她。
月修寺晚上的作息时间很早,五点就关门,晚饭后不久各自回屋休息。绫仓母女被安排在客殿。她们准备轻松地呆到明天下午,晚上乘坐火车回东京。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个人时,夫人本想提醒聪子今天一天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样不太礼貌,让她明天注意一点,但转而想到她从大阪以来的心情,觉得也应该体谅,欲言又止,只好早早睡觉。
月修寺客殿的拉门在黑暗中也白得肃穆,十一月夜间的寒气仿佛在拉门纸的每一道纤维里都渗进白霜,清晰地浮现出纸做的拉手上白色的十六瓣菊花和云彩的图纹。高处黑暗的地方,各个重要的结构部位都有遮挡钉子帽的装饰片,上面绘着六朵菊花围绕桔梗的图案。没有一丝风片,自然也没有松涛的声响,但可以浓厚感觉到外面深山老林的自然景观。
夫人觉得,不管怎么说,这次对自己对女儿来说都是艰辛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以后将慢慢恢复平安正常的日子,心情放松下来,虽然知道女儿在身旁辗转反侧,自己却逐渐沉入梦乡。
夫人一觉醒来,发现女儿不在自己身边,黑暗中伸手一摸,她的睡衣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她心里一惊,但一转念,也许解手去了吧,等待片刻,心头忽然感觉一阵麻木般的冰冷,急忙起身到厕所去看个究竟,女儿没在厕所里。寺院的人似乎都还没有起床,天空透出朦胧的蓝色。
这时,从远处的厨房传来声音,夫人连忙走过去,早起的女佣一见是夫人,慌不迭跪下来。
“看见聪子了吗?”夫人问。
女佣诚惶诚恐地一味摇头,不肯相告真情。
夫人不知如何是好,正要穿过走廊时,碰见已经起床的二老。夫人把情况告诉她,二老大吃一惊,带她寻找。
从走廊尽头的大殿透出些蜡烛摇曳的微光。不会有人这么早起来念经。只见佛前点燃两根花车图案的蜡烛,聪子端坐在佛龛前面。夫人从背后看上去,聪子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她自己已经把头发剪掉。剪下来的头发供在经桌上,聪子手持佛珠,正在一心一意地祈祷。
“你怎么削发了呀?”夫人一把抱住女儿的身子。
聪子这才转过头看着母亲,说:
“妈,我没有别的法子。”
聪子的眼珠里摇曳着蜡烛小小的火焰,眼白却映照着拂晓的曙光。夫人从来没有见过女儿的眼睛放射出这么可怕的亮光。聪子手里的水晶佛珠也和她的眼睛一样,每一粒都闪烁着白光,这每一粒都表示着在意志的极限上丧失意志的佛珠一齐耀动着曙光。
二老急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一老,自己的任务完成后便退下,于是,一老陪着绫仓母女来到住持尼的寝室,在拉门外面说道:
“师傅,您起床了吗?
“嗯。”“打扰您一下。”
一老拉开拉门,只见住持尼端坐在被子上。伯爵夫人吞吞吐吐地说:
“是这样的,聪子刚才在大殿里,自己削发了”
住持尼的目光注视着拉门外的聪子,对她面目全非的容貌毫无惊愕的表示。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略停片刻,住持尼似乎想到什么,说道:这里面恐怕有种种隐衷,你们都退下去,就聪子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和她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伯爵夫人最好也请回避一下。
于是,夫人和一老都退出来,就聪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在住持尼和聪子谈话的时候,一老照顾伯爵夫人,但夫人连早餐都没动。一老虽然体会夫人苦恼忧愁的心情,却不知道怎么办才能使她的心情稍微宽松一些。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见住持尼呼唤。住持尼当着聪子的面,告诉夫人说,聪子遁入空门之意已决,月修寺拟收其为弟子。事出意外,夫人听后,不禁茫然失措。
夫人刚才一直绞尽脑汁,思付有没有什么弥补的办法。看来聪子无疑决心已定,但如果借助伯爵和侯爵的力量,说服聪子,或许她还能回心转意。那样的话,头发恢复原样大概需要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只要阻止她把头发全部剃光的念头,就可以谎称聪子旅途染疾,需要静养,推迟纳彩的时间。夫人听了住持尼的一番话以后,不仅没有减弱这个想法,反而更加强烈地准备这样实行。一般地说,进入佛门以后,先修行一年,再举行剃度仪式。所以,一切都看聪子的头发长势如何而定。如果聪子早日翻然悔悟夫人突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要是戴上一个精致的假发,也许可以在纳彩仪式上蒙混过关哩。
夫人立刻决定,先把聪子留在寺院里,自己赶回东京,商量对策。于是对住持尼说:
“虽然您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在旅途上,事出突然,同时这件事也牵连到洞院宫家,所以我打算立即回东京,和伯爵商量以后再来。在这期间,聪子就拜托您照顾。”
聪子对母亲的这一番话无动于衷,夫人此时也甚至不愿意和女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