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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当然她记得这个名字,秦斌的那桩通了天的案子,显赫的高官在这里被摄在他的镜头里,他因此曾经遇险,当时救下他来的人,是眼前的这个。
她怔怔的看着他,觉得脑筋都不够转,周小山,他布了什么样的局,只等他们落网?此时又为何带她来到这里?
“你在想什么?”他在黑暗里看她,只有眼睛在月色下闪亮。
“我在想,周小山,你一箭几雕?”
他把车子熄了火,在反光镜里看着佳宁:“可是请你再用聪明的脑袋想一想,如果是我想要他的照片,还会动这么大的干戈?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是手到擒来吗?”
“”“存贮胶照片的u盘,秦斌用塑胶封存,放在了红酒瓶子里,长城干红,深颜色,大约剩下三分之一。酒放在你的厨房里,壁橱第二层。你不是很喜欢做饭,厨房非常干净,大部分的炊具新的一样”
“你去过我家?”
“说过了,很好奇。”小山看看她,慢慢地说“就是很好奇。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进去看看,吃了些东西,看了你的碟片,还想,这两个人都够倒霉,都惹了不该惹的人。”
“你变态。”她咬着牙挤出三个字。
周小山微微一笑:“但我说得对。是不是?”
“”“我与这里无关。我不绑他,他自然还会遇到别的危险,我这样做了,也许救了你们也说不定。”
“我该对你说谢谢吗?周小山。”
“那倒好说。”他转头看看她“走吧,去玩两把。”
她不动,小山说:“今天不去,以后也许后悔。”
此人言语不多,可总是话里有话,佳宁还在犹豫,周小山已经下了车。
“彼得堡”比起维加斯,澳门或是摩纳哥的赌场规模并不很大,可是位置隐秘,装修豪华,赌具齐全,又有刺激有趣的附属娱乐项目,地处国境线上,三不管的地带,没有突然的麻烦,可以尽情的玩耍,因此受到出手豪阔又不愿意曝光身份的赌徒欢迎。
一层是大堂和普通娱乐中心,人们换了筹码,在这里可以玩,饺子机,各式飞轮,或百家乐等传统项目;二层是包厢,赌徒们可以四人一桌或是捉对厮杀,用镶金边的扑克或缅甸玉石精致的麻将和色子,独资上不封顶,有宿怨的仇家赌上性命也可以,有人专业地善后;三楼是夜总会,香槟喷泉长年流淌,文艺表演中穿插sm游戏,还有美娇娘在橱窗里微笑,等待手气颇佳的客人,体力不支,还有药物助兴,都知道的,地球的这个地方有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罂粟花。
金钱,美人和毒药:这些是快乐凭空而来的源泉。
还没有督麦城的时候,这里就有彼得堡。那是一九八九年之后,突然有了一批“新俄罗斯人”手里拿着大量的现金想要寻找被禁锢已久的乐趣,却没有自由的身份,不能随意的通行东西方,这个地方应运而生,名字叫做“彼得堡”是要客人们“宾至如归”:像这里所有的植物一样,它这样吸纳了第一笔金而后茁壮生长起来。
y国和这个城市政局稳定而有了初步的发展之后,来这里的客人不再单一是俄罗斯人了,远洋而来的商人旅客甫一登陆,便要寻找快乐,他们成了新的更为重要的客源,当然,还有国境线另一边的近邻中国人。
所以侍者见到她便说熟练的汉语,佳宁也就不奇怪了。她本来心事重重,意兴阑珊,却在轮盘上押大小的时候一中再中,手气顺风顺水,小山站在旁边,凑到她的耳边鼓励:“别赢太多了,记得打赏。”
佳宁扬手就给了侍者二百美元的筹码。
没有约好的对手,他们越过二楼,电梯却在这一层停下,上来阿拉伯人,蓄须,带着白头巾,也许是赢了钱,红着一张兴致勃发的脸,却喝的酩酊大醉,脚步不稳,好在身边有人,佳宁看一眼,又看一眼,那是张熟悉的脸,韩国的女明星,跟她在电视剧里一样的漂亮,攥着阿拉伯男人的手臂,尽心的伺候。
佳宁转头向另一侧,周小山握着她的手。
上了三楼,那二人隐在黑暗里不知去何处作乐。
佳宁在妖娆的印度音乐里只见酒池肉林,一片奢靡淫乱,几乎裸体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后微笑,他们肤色各异却一概的年轻美丽。靡靡的音乐中,忽然强光一闪,中间的舞池里,身穿皮衣的南亚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横飞。
佳宁倒退几步,胃里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却听见黑暗的席间有人叫好,巨额的筹码被扔上舞池,以资鼓励。
姿态怪异,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摆摆的上来,走近佳宁和小山,他手里拿着丝绒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是细细的紫色针剂:“二位要不要试试这新药?没有副作用,效果极佳。high到一整夜。”
佳宁转头即走,小山跟在后面。
她脚步飞快,浑身发抖,不能控制自己。
她是光明的社会里从容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这不是她的世界。
今日所见,与之前在查才城,如地狱更下一层。
终于从“彼得堡”夺路出来,佳宁在夜里微凉的风中努力镇定自己,可是胃里恶心得直到疼痛,她弯下身干呕,小山在后面轻轻拍她的背。
她回头看他,怨恨的看他:“你不应该带我来这里。你”“你在怪我吗?佳宁。”他安静的问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渐渐传来温暖。
她觉得她看错了,周小山的脸上,有哀伤的情绪。
“我一不小心见到你的世界,你有那么安静的日子,过得又舒服又体面,你跟朋友聚会,看美国人拍的爱情文艺片。可为什么你不能来看看我的地方?你觉得这里恶心吗?不是这样的,这里,督麦城,查才城,西城,江外,我的国家,我觉得很好,我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我不做我现在做的事情,不去千方百计的偷到东西,以货易货,那我也许就会在这里,当一个转动轮盘的侍者,坐在玻璃窗里的娼妓,或者往台上投掷筹码的客人,没有分别。
你为什么厌恶?佳宁。
你不喜欢,你没有见过,你就要恶心成这个样子吗?
不应该这样。都是过日子,都是在工作。道路不同而已。”
她无话可说,可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他拨拨她额前的头发,要把她搂在怀里:“吓到你了?真是抱歉。我们现在就回酒店好不好?睡一觉,明天,明天看魔术。”
她双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周小山,你跟我说,我要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跟这个地方真的无关。”
他握住她的手,肯定的说:“我跟这里无关。这里现在的老板是”他想一想“我的一个故人。”
同一个时间里,赌场顶楼的监视器前,另一个人也似乎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故人,隐隐约约的影子,唤起飘飘渺渺的回忆,关于争夺,打斗,和委屈了自己也不能爱的姑娘。他仔细看一看屏幕上小山的背影,皱皱眉,眯着眼睛,又觉得可能不是,时间如此久远,记忆淡如竹间月影,难觅痕迹。可这个人此时顾不得这些“嘶”的一声,自己把销魂的药物注入静脉,所有的回忆淡去,隐化,再也构不成疼痛。他瘫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唇边有得意的微笑,向一片虚无:“不还是我得到她了吗?你是个仆人,你不行。”
二十七
这是一瓶香槟,金灰色锡纸包盖,放在银桶里,被方形的冰块掩住半截,寒气在墨绿色的酒瓶上结成水珠,淡淡一层白烟。冰桶旁边有奶酪,新鲜艳丽的草莓累成小丘形状,顶上只有一枚。侍者右手向上,顶着托盘,脚步如飞却身形稳健,一路穿过餐厅,酒店大堂,上电梯,至26楼,直到那扇门前,顶端的草莓纹丝不动。
他按响门铃。
过一会儿,开门的是陌生的女人,穿黑色小礼服,嘴唇嫣红。
侍者没说话,脚步稍稍向后,眼光一扫,确定门号没有错误。
他张口,说本地语言。
女人听不懂,离开门旁。
再过来的才是他认识的人周小山,他们说当地话。
“我没有要酒。”
“酒店赠送。”
小山看一看:“都是冷食,没有料理?”
“没有料理。即食即饮。”
小山自己接过来,付小费。侍者双手合十致谢,脚步轻快的离开。
他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她正要离开。
“你不打算留在这再跟我喝一杯酒?”
“我累了。”
他没有挽留,看着她离去,关门。
小山嗅一嗅自己的手指,是她的味道。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香槟。
给周小山的题目通常有几种。
有的很简单方便,去某地,见某人,接收货物,转帐酬金,再将货物以一种隐秘而安全的方式运回,他从14岁开始,便经手这种最简单的交易。难度通常在交通路径的选择上,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往往都是失窃的宝物,被悬赏通缉,要想运回,殊不容易。周小山的路,比任何人的都要凶险艰难。
有的要稍微复杂一点,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策划潜伏,运筹转手,为的通常都是稀世的珍宝,将军以此与别的权贵交换自己需要的武器弹药。
比如裘佳宁的a材料方程。
买家通过正常的手段得不到,只得接洽查才将军,允诺数量巨大的军火,小山领命潜入北华大学,接近目标,待材料通过验收审核,确系有效,本该将方程一举夺回。可是所有任务的过程中,都会发生不期然的变故,比如王至理院士突然病倒,比如他遇到裘佳宁,每个峰回路转,他都要做出选择和应对。快不及快,便有意外,最后将一个不相关的秦斌绑回,用人质要挟——于他,这不是一次漂亮的任务,比不得之前从法国偷回狮虎兽的顺利安排。
还有一些,目标的选定比较突然,经常是事情有变,或者是将军临时的决定,小山要以一种蛮横而快速的方式解决。他眼前水气缭绕的香槟冰桶,里面又传达什么信息和任务,还未可知。
小山没动冰桶,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铃响三声,电话被接起来,却没人回答。
“莫莉。”小山说。
“”“你的问题,我有答案。”
“”“我们再不相见,也可以。要么我再也不做,要么你现在收手,马上离开。”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掮客。”
“我不。我就要跟你一样。比你还好。”莫莉终于说话,声音略有嘶哑“你等着,我会做好这件事情。我会做的比你漂亮。”
然后电话被她按掉,一片盲音,那样刺耳。
小山看向外面,黑夜中的海洋,潮水翻白浪,不停歇。灯塔发出明黄色的光,螺旋形,席卷天地。
小山想起从查才城前出发那一天,去见将军。
久未回来的莫莉竟然也在那里,见到他,不说话,一脸的倔强。
之后他们要各自出发,小山去督麦城度假,莫莉领受了她身为掮客的第一个任务,去江外接收货物。
他们一起出来,在将军官邸的门口,即将分开的时候,莫莉突然问小山:“怎么做,才能永远见不到你?”
他没有说话。
终于此时有了答案。
没有休止的生涯,莫莉是后来者,应该更早的抽身而退。
可她不干。
他沉吟良久,拿过冰桶,拇指扣住外沿,其余四指在内侧用力,逆时针旋转三周,慢慢向上,双层结构的冰桶里外分离,小山在桶壁的夹层内拿出一张薄薄白纸,他将香槟酒打开,取少许酒液用冰块涂在白纸上,一张照片,跃然出现。
周小山仔细观看。
一分钟后,那照片隐去不见,还是张白纸,与别的毫无差异。
佳宁自周小山房间回来一直没有睡着。穿了袍子去大堂想找安眠的药物,或者有一包烟也行,很久没有吸烟了,自己的最后一包烟被周小山扔了。
没有安眠药。服务生说,女士睡不着的话,可以去三楼的服务区,那里有水烟,安眠的效果很好。
佳宁束了束带子就要上楼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女士洗手间旁有穿黑衣服的男人哈欠连天。
她认得的,吃完饭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女孩的保镖。
半夜里,她想必是又出了什么状况,难为了大人在这里等待。
佳宁走过去,保姆从里面出来,摇摇头。一样的疲惫和无可奈何。
小孩子依恋母亲的怀抱,或者心爱的玩具,或者聚得齐伙伴的游泳池,佳宁第一次见到流连洗手间不肯离开的小孩。他们的癖好也古怪的有趣。
她要进去,保镖要阻拦,保姆却认得这位女士,求她再帮忙。
佳宁进去,果然看到那个小孩子坐在之前的沙发上,一小团白白的脸蛋儿,漂亮却冷漠的表情。
她蹲在她面前:“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她看看小孩子,穿着白白的小睡衣,一双小脚露在外面。
“你怎么不穿鞋子?”佳宁问道。
她的小脚缩了缩。
“小耗子出来搔你的脚,你会痒痒一夜。”她说着就伸出手去点点小女孩又软又嫩的脚心。
她张口说:“我不怕。”
佳宁站起来:“那好吧,你就自己在这里吧。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她作势要走,小女孩起立站在沙发上,用裙子把自己的脚挡住了。
佳宁笑着凑到她的耳边说:“走吧,我抱着你走。你自己在这里,藏住了脚,它们还搔你的手心呢。”
“”“你知道吗?现在不好好睡觉,白天就会困,魔术师的表演你都看不完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佳宁真的要走了,小女孩伸出手来。
她还是不太会抱小孩子,双手伸过去,夹着肩膀抱她过来。小姑娘的表情不太舒服,双臂还是环住佳宁的颈子。她只觉得奶香扑鼻。
她说些不相关的事情要这个孩子听,要她愿意被她抱住,被她带离开这个洗手间。她没有问起她的父母,为什么要呢?一个出身富贵的小小女孩,被保镖和保姆陪伴,而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她怎么可能再去问“你的妈妈在哪里?”她怎么可能再去碰她的伤口?
她抱住她,想起父母离婚的时候,在少年班读书的自己翘了奥林匹克数学课去抽了两包香烟。
怀里的这个,只是沉默而已,真的不算过分。
保姆将小孩接过去,然后道谢。
她的脸枕在保姆的肩上,看着佳宁,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漂亮。
她觉得保姆抱得很是专业,双手模仿她的姿势乘电梯回自己的房间,就这样忘记了还想去抽几口水烟。
周小山在她的房间外等她。看着她从电梯那里走过来,开自己的房门。
“夜游神。”
“你好,守门人。”
他笑笑,随她进了房间:“去哪里了?”
她看他一眼:“楼下,小转一圈。”
他伸手搂她,轻轻凑近她的脸,模模糊糊的说:“刚才我们”
她心不在焉,侧过头来看他:“我说,我还有多久可以带我丈夫离开这里?”
他停了一停:“三天之后,买家给我电话。不出意外,我立即就放你们走。”
“很好。”佳宁说。
“如果”
“你想问我是不是愿意留在你这里?”
“是。”他想,她可真是直接。
“你老板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小山握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看着她的眼睛:“他问过你?”
“是。没错。那次吃饭的时候。”
“那你怎样回答?”
“不。周小山。谁问我都一样。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跟我的丈夫回去,我们补办婚礼,年内,我们生一个小孩子,女孩。我跟我的丈夫白头偕老。我的女儿,她性格开朗,学习很好。
而你,我会忘记。”
裘佳宁说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一颗泪水在眼眶里旋转许久,蛮横顽强的一直没有落下。关卡,公路上来往的车子渐多,再往前走,一点点看到涨高的海面和高楼耸立的城市。
“这是”
“督麦城,改革开放的窗口城市。我们的深圳。”小山说“看,那里是港口。”
佳宁看见数艘悬挂外国旗的巨轮停留,海水深蓝色,白海鸥轻轻掠过。
“此处是东南亚少有的天然良港之一,每日吞吐大量的货物,旅客。”
“观光还是做生意?”
“都有。旅行者们很好奇,这个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可还有传说中秀美的山水?没有被常年的炮火轰炸掉?
也有敏锐而敢于探险的商人在这里登陆我的国家,因为制度还在实验阶段,所以税率优惠,他们运来汽车,电器,各种昂贵的工业制成品,在这里以超国民的待遇开设工厂,他们带走丝绸,宝石,高纯度的蔗糖和橡胶,转了手,又是好买卖——利润像以石油的价格贩卖海水。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国家太饥渴,迫不及待的要以自己的血肉换的奶水来喝。你理解的,你们也曾是如此。”
车子进入闹市区,街道整齐,绿意盎然。广场上,喷泉旁,亚热带的树木生长的矫健茁壮,开出艳丽的花朵,绿树间是座座摩天大厦,玻璃砖的外壳,在蓝天下熠熠生辉。肤色各异的人,徒步,开车,佳宁看到的是一张张意兴盎然的脸孔。
小山伸伸手:“对,右转,看到最前面的酒店?在那里停下来。”
她看看外面,又在反光镜里看看周小山:“像是两个世界。”
“有了贸易,有了人,有了觅食和取乐的需要,通关的埠口最先繁华起来。这个城市里有高级的旅馆,精致的食物,美丽的女人和,男人,还有危险而刺激的娱乐。”
“谁是大老板?你的那个‘长辈’?”
“当然不。这里太大太繁华,很多强大的势力只能分得一杯羹。我们在这里有自己的码头和部分产业,我偶尔来这里提取货物,仅此而已。车子就停在这吧,我们走。”
佳宁拿自己的背包,小山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提了黑色的皮包。
她看一看:“不是说放假吗?怎么还有任务?”
“随身常备。”他走上前,空着的一只手揽她的腰“走吧。”
富丽堂皇的酒店正门是模拟凯旋门的造型,数个白人侍童笑容可掬的迎送衣着华丽的过往的客人。西洋式的外观却有地方特色的洞天,进了大门又是另一重庭院。日光被天井上方绿色的玻璃柔和的过滤,投射下来,温暖舒适。石子铺路,绿藤缠绕亭台轩榭,清清淙淙的喷泉跟着钢琴声起伏流淌,透明的观景电梯上上下下,雅座上有人亲密的攀谈,用金笔在合同上签字。
没有人过多的注意穿过大堂的这一对,墨镜遮住了他们漂亮的眼睛。年轻的情侣观光客而已,尤其此时,访问督麦城又有极佳的理由。
华丽的海报自酒店三楼垂下,世界上最著名的魔术师搭档齐格菲和罗易从美国移驾此地,将带着他们的白虎白狮在这里做精采绝伦的演出。
“北京话这叫什么?戏法,对不对?”电梯里,小山问佳宁。
“嗯。”“你喜欢看吗?”他在阳光下看她细致的皮肤,挺秀的鼻梁,隐在黑发中小小的耳垂儿,他微微低下头。
“为了这个带我来这儿?”
“电动不是打完了?”
她想一想:“刚到美国的时候,去维加斯玩,他们演出的票价比席琳迪翁的演唱会还要贵上一倍。我考虑了一下,还是用那些零用钱换了币子去玩。”
“赌鬼。”
她刚要抬头横他一眼,他作势要亲她唇,佳宁低头。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23楼,小山揽着她下来。
两个房间。
她之前想错了。
她要把门合上的时候被他轻轻格住:“今晚要约会,小姐有没有空?”
她在门里说:“我累了。”
“那我恭候。”
她洗了澡睡觉,睁开眼睛已是傍晚,打开窗帘看见暮色中的海。此处与家乡海角天涯。
有人按门铃,是水珠儿滴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楚可爱。
佳宁理了理头发去开门,外面是侍者,手中捧着白色的礼盒,用纯正的汉语说:“裘佳宁小姐请签收。”
还能是谁做的游戏?她接过来,打开看,黑绸子的小礼服,轻轻碰,又细又滑,微凉的触感滋润指尖那一小块儿的皮肤。
佳宁最爱华服,将那美丽的小裙拿起来放下去,心中喜爱又拿不定主意,直到周小山在外面按铃。
她开门,愣一下。她从没有看过这个样子的小山。
在北京,他是一袭布衣的学生,穿干净的运动鞋,样子清纯而朴素;在查才城,他穿短衣长裤的民族服装,袍袖当风,是身藏古韵的少年郎;而眼前的小山,身上是蓝黑色的闪着暗暗光泽的丝绸衬衫和笔挺的同色长裤,衬衫开了两枚扣子,映得脸上和脖颈的皮肤是润玉般的白,一双眼,像身上那神秘的衣料一样,幽蓝。
他背着手,看看尚穿着浴衣的佳宁,唇边有笑容,淡淡的,难以捕捉:“换衣服啊。”
“干什么?”
“吃饭去。”小山说“我饿了。”
似曾相识的话,又是这么理直气壮。
佳宁没应声,转了身,自顾自的往里走。
她脑袋里有点发懵,关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自己,手轻轻的划过上面朦胧的水汽,如果,再年轻一点;如果,眼梢再飞扬一点,那样会更艳丽一些;如果她叹了口气,自己在想些什么?肩上发酸,穿了那小裙出来,姿态勉强。
小山看看她,背着的手伸出来,拿着双黑色缎面的高跟鞋,有小枚的水钻和长长的带子,他要她坐下,手沿着她裸露着的细脚踝向下,为她穿上那精致的鞋子,一扣一扣,小心的缠绕。
她站起来,面对立镜,身后是小山,手按在她的腰窝上。
“你喜欢黑裙子。对不对?”他在她耳畔说“看看,多么漂亮。”
她低头找些别的东西来看:“漂亮什么?这些日子都老了”
“胡说。”他打断她,从后面抬了她的下颌起来,固执的要看她的眼睛“胡说。”然后寻找她的唇,带了力道的咬。
佳宁吃痛,推开他,照照镜子,嘴巴上一朵嫣红,狠敲他一记:“你知道我没有唇膏是不是?你属什么的?这么乱咬人。”
“如果你一定要问?好吧,我属猪。”
属猪的乡下人从容的吃西餐,慢慢的饮用美酒,坐在对面看她,眼光又不敢停留太久。终于吃甜品的时候空出一只手来,轻轻的覆盖在她的上面。
佳宁看一看他的手。
餐厅的落地窗外是夜幕下的海岸,白浪一层一层的涌上来,无休无止。
他的指腹摩擦她的手背。
餐厅里有舒缓的钢琴声,轻飘飘的像要随时停止,佳宁仔细辨认才听得出,那是“柔声倾诉”预言死亡的爱情。
她抬头看看对面的小山,脸又转向外面。
本来安静的餐厅因为两个人的到来而有小小的骚动:魔术大师,金发的齐格菲和黑发的罗易也来用餐,客人们好奇的注视这两个传说中的人物。
佳宁说:“舞台下看,他们也这么老了他们的白狮白虎呢?藏在哪里?”
“当然是最保险的地方。”
她看看他,忽然想起来些什么:“你来这里,难道是要弄到手这两个人的宝贝?”
他将手里的酒放下:“他们的那对不算是宝贝。我弄到过”
“什么?”佳宁凝神看着他。
小山手肘支在桌子上,眯着眼看她:“知道的太多,你走不了怎么办?”
她扔了餐巾在桌上,站起来。
小山说:“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又要打人了?”
“我去洗手间。”
佳宁途中路过两位魔术大师的座位,真的有小朋友索要签名,齐格菲抬头,看见东方女郎经过,微微笑,熟练的放电,佳宁还以微笑,回过头想,时间是多么厉害的东西,齐格菲当年是绝世的美人,她也看过他的照片,又安静又清高,清澈的眼睛像湖水一样,如今看,眼梢嘴角都是皱纹,当年灼灼其华的盛姿只剩隐隐约约。
屏风后面的洗手间里,有人需要帮助。
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身边的白人保姆说英语,小小声的央求:“小姐,出去好不好?上了茅房就要出去啊。还要吃饭呢。小姐,好不好?你总不能一直呆在洗手间里。”
女孩梳着齐眉的板凳发型,露出白白的苹果脸,佳宁看看她,她也看看佳宁,样子有点像个日本小孩。
佳宁洗了手出来,小孩子还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任旁边的保姆怎样央求都不予理睬。保姆伸了手硬要抱她起来了,小姑娘皱了眉头就要发脾气的样子,保姆赶紧住了手。
这样一筹莫展,佳宁也看不过去了。走过去,蹲在那小孩面前,看孩子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睛:“你知道大魔术师来了?”
孩子不看她,全当没听见。
“他们在给所有人签名。”
她一样的面无表情。
“随手就变出花儿来。你不想要?”
小孩儿听了这话,方看她一眼,不太确定的样子。
佳宁见略有效用,再接再厉:“我们一起去要签名,好不好?”
她终于动心,伸了胖胖的小手,佳宁以为要她抱起来,有点不习惯,她没抱过小孩子,边衡量角度边伸出手去,谁知那保姆突然过来,紧张的抱起那个姑娘:“谢谢您,夫人,一个小时了,她才肯离开这里。”
她们一同出来,路过齐格菲和罗易的桌子,佳宁在旁边的盆景里摘了一枚树叶,对小孩子说:“看看他们能做什么?”
进餐前的大魔术师很有耐心,听佳宁说她和女儿如何如何的崇拜他们,不远万里来这里只为看他们的表演,非常愉快的赠送了签名的照片,齐格菲腕子一转,佳宁的树叶变成一小朵雏菊,大师别在小女孩的耳朵上,她的小脸这才有了一点点笑意。
保姆谢了佳宁就抱着小孩匆匆离去,餐厅的门口居然有他们的两个随行的保镖,佳宁看看他们的背影,想,来自富裕的家庭的小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拥有财富和权力,可是不会笑,是可怜的。
她回到座上,小山刚刚收了电话,看着她:“我看见你去要签名。”
“帮一个小孩子。”佳宁说。
小山看看腕表:“时间还早。”
“还有别的节目?”
他没有回答,拉她的右手过来,扳动她大拇指的第一节。
“你这一节手指长得长,又很柔软,这样的人”
“大富大贵?”
他笑起来:“适合做赌徒。”
“还以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去玩两把?”
“为什么不?”
从酒店出来,小山沿海岸向北驱车十分钟,离开了闹市区,穿过黑魆魆的园林,忽然见到更豪华的所在:喷泉之后是古老的堡垒,雕花大门,立柱被雕刻成高大的古代斗士,手臂上擎,他们被青色的地灯辉映,被名贵的车子环绕,衣着光鲜的人鱼贯而入。
小山下车之前系上衬衫的扣子。
“这是哪里?”佳宁问。
“赌场。”
“”他看看她:“这个建筑横跨边境,对面就是,你的国家。”
“”“赌场的名字,你可能有点印象。”
“”“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