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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疏有个秘密,关于夏之衍。
他第一次看见夏之衍的时候,他说不清是在读小学几年级,因为父亲官职的调动,被强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小二线城市,他正气得跳车而走,右腿摔得一瘸一拐,他一向严厉的父亲也勒令禁止所有人来找他,他只能蹲在马路墩子边儿上抹眼泪。
边哭边想,谁规定他不能哭啦,他偏要哭。
于是越想越委屈,揉着膝盖,眼泪鼻涕混着掉下来,冻在脸上都快结成冰坨子了。
破烂的马路上人车川流不息,正值冬天,下大雪,他脸颊冻得通红。夏之衍骑着一辆不合衬的黑色自行车放学回家,穿了一身雪白的羽绒袄,黑色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干净沉默的眼睛,淡淡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蹲在地上的他。
薛疏抬头,觉得这人就像站在天上一样。
“书重不重?你吃不吃辣?”夏之衍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薛疏,大热天的,对方抱着两摞厚重的书,晶莹的汗珠清晰可见地从喉结上滚下来。他本来挽起了衬衣袖子,被汗水汗湿了,掉到了手腕处。
薛疏赶紧道:“不重,吃。”
夏之衍看着他,心想,这会儿倒是吃辣了?
夏之衍本人是十分吃辣的,上一世被迫和薛疏待在一起的三个月里,饭菜味道都特别鲜美重口,简直就像是请来大厨师为他精心烹饪的,只可惜夏之衍当时并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他记得薛疏是不吃辣的,有一次吃过后难受了很久。
八成这会儿的薛疏已经调查过他的喜好了。
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夏之衍忽而有些想笑,倒退一步,走到薛疏身边,随手将他的袖子重新挽了上去。
薛疏刹那间觉得人生圆满了,汗水流到了耳根旁边,灼热一片,说:“我叫薛疏。”
夏之衍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薛同学,我没什么钱,所以咱们两个省着点儿吃,刚认识,客气点儿。”
薛疏笑了:“我有钱,我请你吧……”他看了夏之衍一眼,又收回了这句话,紧张不安地改成:“这样,下次我请你。”
夏之衍:“好。”
薛疏满脸喜色,这头还在打着算盘,下次请夏之衍吃饭,又是一次接触的机会了,正在雀跃不已呢,就见夏之衍已经走到了烤串儿摊子前,打算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挤过去。
此时七八点的样子,天色已经全黑,烤摊儿前头亮着红色的星点,学校周围尽是喧闹嘈杂的各种摊子,卖零食糕点烤串冷饮的,吆喝的吵架的,人非常多,稍不注意就能被冲散。
薛疏见那些人全都汗流浃背的,顿时拉住夏之衍的手,说:“你等着,我去。”
夏之衍进了娱乐圈后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出没,更别说这么鱼龙混杂的地方了,也有点儿不习惯,但他是知道薛疏的,对方有轻微洁癖。因此薛疏这么说,他不禁有点儿意外,也就没有注意到薛疏悄悄拉了自己的手,又悄悄地脸红了。
“你看着书。”薛疏把书往学校门口的花坛上一放,撸起衬衣袖子,十分强悍地就从烤串摊子前密密麻麻的排队人群中挤进去了,幸好他个子高,否则转瞬消失在人群中。他如同被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觉得呼吸困难,冲着人群外的夏之衍喊道:“你想吃什么?”
“牛肉丸子,烤鱼,各来几串好了。”夏之衍想了想,又说:“我不吃辣的。”
薛疏有点奇怪,他爸的下属秦力给他呈递上来的资料可不是这样的,资料上夏之衍是喜欢吃辣的。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掏出票子递给老板,也没等找零,就十万火急地举着十几串烤串儿从人群中挤出来,像生怕谁不见了似的。
他身上的黑衬衣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了。
两个人在学校花坛旁边坐着,长腿懒洋洋的摊开伸长了,吃得十指流油,引来不少人的围观,毕竟是两个长得十分令人注目的少年。
聊了会儿天,薛疏呼吸终于顺畅了不少,红了一路的脸色也终于渐渐恢复正常,一口咬掉一串烤羊肉,觉得味道非常好、很香。他没吃过这些东西,不知道这么好吃,不过也有可能是身边的人的缘故。
夏之衍一见他恢复正常,就忍不住想逗他:“你在看台上,为什么突然转身跑掉?”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薛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血液再次冲到了脑门儿顶上,嘴角都是油,吭吭哧哧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句话来。这实在怪不得他,他先前也来学校偷瞥过夏之衍数次,但是对方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漠然不关心,所以眼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他。
这是他偷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当场抓包,能不吓尿吗,当时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两条腿也不听使唤了,只想逃跑。
他脸色再次炸成天边的红云,火急火燎地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问我在军事基地都学些什么吗?其实也没什么,文化课和普通学校一样,除此之外就是按照特种兵的训练任务来,算是特种后备役。”
夏之衍有些诧异:“这些不算机密?你和我说了没关系?”
薛疏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小声说:“你是我最亲密的好朋友,没关系。”
夏之衍:“……”
刚认识这么一会儿,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直接跃过“朋友”变成“好朋友”了?还最亲密?问过另一个当事人了么。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此时的薛疏自信、敞亮,有种天生骄傲的酷劲儿,和后来殚精竭虑、阴郁狠戾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夏之衍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什么,因此三下两下地将手上的烤串儿吃掉了,剩下还有几串烤鱼,分了两串给薛疏,剩下三串找老板要了个干净塑料袋打包。他打算带回家给夏星竹,上一世他妈还没去世的时候,他和夏星竹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就连上下学都是分开走的。重新回来,夏之衍想要弥补许多从前的遗憾。
塑料袋扎紧,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薛疏看过来,有些奇怪:“带给谁?”
夏之衍道:“我弟弟。”
薛疏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留给夏星竹的三串烤串,上面总共有十二个丸子,又看看刚才他递给自己的两串烤串,上面总共只有八个丸子。
十二个你比八个多四个。
薛疏顿时有点郁闷,片刻后委屈巴拉道:“你和你弟弟的感情真好。”
夏之衍倒没听出什么古怪来,收拾干净手里的盒子后,走开几步扔进了垃圾桶,回头看了薛疏一眼,对方正傻乎乎地坐在原地,一副跟谁较劲的样子。他想了想,转身走进了学校门口一家药店。
赵长岭那一踹力道绝对不小,就算薛疏平时有练过防身技巧,他也仍然听到了骨头相撞清脆的响声,少不了要磕出点儿青紫来,说不定还肿着。夏之衍进药房买了些消肿的药,还有碘酒棉签之类的,用小袋子提着,转身出来。
出来时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恭敬地站在薛疏面前,夏之衍走过去,只听他道:“薛少,你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了,已经送过去了。”
这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夏之衍瞧他脊背挺直,站姿很稳,八成也是军官出身。
薛疏脸色好了许多,正要说话,抬头见夏之衍走了过来,赶紧挥挥手让西装男人下去不要做电灯泡。
西装男秦力十分识相地退到了马路对面,那里拐角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停着一辆排气量可观的黑色商务用车。
“这是什么?”薛疏好奇地看着夏之衍手中的白色袋子,还没反应过来,夏之衍就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撸起了他的裤腿,露出膝盖那处的青紫,另一只手在白色便利袋中翻了翻,随手找到消肿的药,涂了上去,冰冰凉凉的触感。
薛疏一瞬间,心里空白了。
还是那个秘密,关于夏之衍。
他第一次看见夏之衍的时候,他鼻涕混着眼泪,从车子上跳下来,膝盖在流血,从裤腿中一直淌下来,滴在了白色的雪地上。血黏糊糊地浆在膝盖上,变成一团乌黑的坨子,既僵硬又刺骨。
用黑色围巾挡住大半张脸的夏之衍随手从书包里掏出碘酒,沉默地蹲在他面前,将他的长裤从黑靴里扯出来,然后将药酒涂上去。
那个时候,药酒与棉签的触感是暖呼呼的。
路灯下,夏之衍察觉到薛疏的身体十分僵硬,于是速战速决,涂好药之后将他的裤管放下,擦了下手,道:“还疼吗?”
薛疏仰起头看他,流光溢彩的暖光融入眼底,低低道:“早就不疼了。”
夏之衍看见他眼底的悸动,心里某个角落也悄悄跳了两跳,敛住脸上的表情,弯腰抱起还放在花坛旁边的那一摞书,道:“那我先回去了。”
薛疏流连忘返,傻笑一下:“下次见。”
夏之衍也道:“下次见。”
薛疏目送他离开,直到路的尽头看不到夏之衍的身影,还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举着两根还没吃完的烤串,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回到车上。秃子那一脚对他算不上什么,膝盖就是看着肿了可怖了点儿,其实是没多少痛觉的,但是夏之衍给他涂了药,他怎么着也必须一瘸一拐以示庄重不是。
薛疏想着想着就傻乐起来,蹦蹦跳跳上车子后座,长手长脚摊开随便一躺。
如果空间足够大,他还能后空翻、前空翻,翻到夏之衍怀里去。
车子开向郊外。
秦力道:“薛少,张厅长让你过去一躺,咱们该回基地了。”
薛疏没有反应,秦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手里居然还紧紧捏着那两串烤串儿,弄得整个车子里都是那味道。
车子颠簸,秦力生怕烤串掉到真皮座椅上,到时候这薛少爷啥事不管,他特么却又要去辛辛苦苦地洗车了。于是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从驾驶座上转过身来,伸长了手,打算将薛疏手里的烤串拿出来。
他却不知道,薛疏并非睡着了,而是一瞬间脑子里如同巨浪搅动,痛得几乎炸裂。千万道记忆碎片犹如玻璃朝他脑仁刮来。
再度睁开眼时,薛疏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些复杂。
他又重生了——这样描述并不准确。
三天前薛疏也重生过来一次,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夏之衍,他必须提前阻止那个人的死亡,可是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头就头疼欲裂晕倒了。
再次醒过来时,便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依然有意识,只是隐藏在了少年时期的自己的思维之下。也就是说,他的的确确是重生了,可重生回来后,却变成了自己的第二个人格,并且就目前来看,少年时期的他是主人格。
主人格还不知道第二人格的存在。
他今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上校请了假,跟着张厅长过来找夏之衍,这种事情他做过无数次了,也十分确认,从没有一次夏之衍抬头看过他哪怕一眼,更别说突然和他对视了——可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隔着操场偌多的人潮,夏之衍那样看向自己。
别说少年时期的他当时就傻了,就连他自己,也讶异至极。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长出了两颗心脏,同时为那个人撞上南墙。
接下来的一切都完全偏离了记忆中的轨道,上一世他站在夏之衍身后许久许久,那人从未回头看过一眼,直到遭到陷害身败名裂之时,他为了不让对方遭受舆论与谩骂,将对方困在自己身边,然后着手处理那些攻击夏之衍的流言蜚语。上一世直到夏之衍死,或许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可这一世究竟怎么回事,两个人不仅对视了,还认识了,还说话了,还牵手了。
薛疏缓缓抬起手,按住太阳穴,那里连着心脏,正疯狂跳动,血液中蹿动着一种名为欣喜若狂的东西。
于是秦力伸手过来拿走薛疏手中烤串时,出乎意料地是,那两根竹签子牢牢捏在薛疏的手里,他连拔都拔不动。他不禁讶异地看了一眼薛疏,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秦力倏地愣住了。
薛疏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少了天真少年气,少了真诚骄傲,却多了晦暗不明的冷傲阴鸷,这样一动不动地看过来时,莫名让人浑身发寒。秦力也算见过世面,顿时却只想叫“大佬”。
秦力的手还停留在竹签上。
他整个人被薛疏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摄人气势给冻住了,不敢继续伸出手,也不敢缩回手,薛疏不言不语,可双眼气势凌人地睨过来,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找死吗。”
秦力打了个哆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少一瞬间变得不像是薛少。
薛疏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烤串,吊了吊唇角,道:“继续开车。”
车窗倒映出他英俊的侧脸,片刻后,他淡淡道:“给我找三个人的资料,陈沉、林清、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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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疏日记:200556
今天的空气是甜的!他居然不吃辣,看来资料有误。
大佬日记:200556
少年时期的我是不是傻白甜?夏之衍居然肯为了我不吃辣?嫉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