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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一走进披香殿的寝宫,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虽然房间里的博山炉还点燃着名贵的香料, 但仍然无法冲破这一股因为疾病而衰退的气味。
听闻天子前来探望,王夫人虽然病体难支, 还是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这位曾经的美人如今形销骨立, 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 她虚弱地侧依在凭几上,一双眼睛哀伤地看向刘彻。
“夫人身体不适,无须行礼。”刘彻坐在榻边, 握着王夫人的手说,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感觉到大限将至,王夫人只是摇了摇头。
“王夫人。”刘据在一旁轻声开口,“闳弟一直挂念你的身体,刚刚在外面还哭过,就算为了他, 你也要好起来。”
“多谢太子安慰。”王夫人惨然一笑,“我得陛下宠爱, 此生无憾,心里挂念的唯有闳儿。”
她朝刘闳招手:“到阿母这里来。”
刘闳走了过来, 王夫人将刘闳的小手握住, 用眼睛望向刘彻:“陛下,妾恐怕不能照看小闳儿长大的, 因此斗胆想向陛下求个许诺。”
刘彻点了点头:“太子是国之储君, 闳儿当为一方诸侯王, 为我大汉拱卫国土。夫人想要闳儿封在哪里?”
“愿置之雒阳。”
刘彻脸色微变:“夫人听谁所言?雒阳有武库敖仓,是天下要冲之地,是汉朝的大都城。从先帝以来,没有一个皇子封在雒阳为王的。除了雒阳,其他地方都可以。”
王夫人默然不语。
刘彻又说:“关东的国家,没有比齐国更大的。齐国东边靠海,而且城郭大,古时只临菑城就有十万户,天下肥沃的土地没有比齐国更多的了。”
王夫人想要起身谢恩,却没有力气,只能以手击头,感谢道:“幸甚。”
那之后不久,王夫人很快就病逝了。年幼的二皇子刘闳在宫中没有母亲照顾,就由卫子夫做主接到椒房殿里抚养。
刘闳年纪尚幼,还不能跟着太子蹭课,所以白天一般都呆在椒房殿内,晚上的时候偶尔去太子宫找刘据玩耍。
张贺想着这一世齐王如果不早逝,那以他的封地,如果拉拢到刘据这边,将来对于巩固太子的地位一定大大有利,所以变着法子得哄刘闳开心。哄小孩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玩具攻势和美食攻势。
张贺这几年抽空又制造了一批儿童玩具,都是一些不需要太大技术含量的小玩意,他现在的年纪还小,不敢往大的搞。继积木之后他又发明了拼图,还把铜鸠由手拉改造成了手推,把前面的小布谷鸟改成各种木质小动物。又把竹马改成了可以骑在上面用脚推动的木马,后来干脆把木马改成了摇摇马。
刘闳哪里见过这些,很快就被张贺收买。张贺还捣鼓出了一个绝活,让人用木头做成各种小巧的图案模子,然后将粗糙的砂糖烧化后倒在里面,等凝结之后再取出来,就成了各种形状的糖果,同样很受小孩子青睐,就连刘据见了都赞不绝口。
所以这天晚上刘闳就跑到太子宫,眼巴巴等着张贺做天马糖。这个模子还是张贺突发奇想设计的,上面是一只独角兽的图案,在糖凝固之前,在眼睛处点缀一颗红豆,看起来很是像那么一回事。
做好的大件固态糖,张贺特地在下面留了个开口装竹签,这样就可以举着竹签慢慢吮吸糖块了,和现在的棒棒糖差不多。
刘闳一手拿着一只天马,一边开心地舔两口,一边开口问:“张贺哥哥,你知道招魂是什么意思吗?”
招魂?张贺马上提起了精神,这是又要触发某个历史事件了吗?
“谁给谁招魂?在哪里?谁来招魂?”他干脆都问了一遍。
小皇子一脸天真地回答:“阿翁给我阿母招魂啊,就在今晚,在披香殿里,招魂之后我能见到阿母吗?”
“招魂都是骗人的。”张贺本来想对刘闳说真话,又怕太唯物了对方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好委婉一点说,“有什么能匹敌亲子之间的关系呢?与其寄托希望在不认识的江湖骗子身上,闳皇子还不如自己尝试睡前思念,说不定能梦到她。”
“哦,我也偶尔会梦到的。”刘闳信以为真。
张贺看到坐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他哄孩子的半大孩子刘据,忍不住拿书拍了一下刘据:“你让陶令去打听一下,那个提议要陛下招魂的是不是一个叫做李少翁的方士?”
刘据唤陶令进来吩咐了一番,等陶令出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问张贺:“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张贺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是他回顾了一下史书记载,刘彻早期顺风顺水也没有太多跳大神的记录,第一个骗他骗出名气的方士就是李少翁了。也许是王夫人的早逝让刘彻意识到生命的无常,而想要寄托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求仙。
而汉武晚年的巫蛊之祸,很大原因也是出在这封建迷信之上。如果让刘彻不那么迷信神仙,那么是不是发生巫蛊之祸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减少?张贺决心用于探索,直接从根源入手,先让刘彻明白李少翁这类的方士基本都是江湖骗子吧。
“你才几岁就装一副世外高人脸。”刘据不服气地捏了张贺的脸,“快告诉我为什么?”
“都说了别老捏我的脸!”张贺抗议道,“反正我就不告诉你。”
刘闳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哥哥绕着屏风开始了无聊的追逐。
刘闳玩了一会就回去了,他年纪小,晚上很早就犯困。过了一会,陶令打听好了消息回来,他告诉两人:“确实是一个叫做李少翁的方士,说自己能见到鬼神,现在陛下人已经在披香殿了,马上就开始招魂仪式。”
“等的就是他。”张贺一拍大腿,转头对刘据说,“走走走,跟我去披香殿看热闹去。”
“他招的是王夫人的魂,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刘据不解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这是个骗子,要欺骗你父皇,你不去阻止陛下被骗吗?”
“什么?”刘据一听有人要骗刘彻,马上就来了热情,“什么人居然敢骗到父皇头上来了,去去去,我们去揭穿那个骗子。”
来到披香殿,只见整个大殿都点燃了灯火,但是这灯火和王夫人生前时的亮度比,显然昏暗了很多,再加上殿里随处放下的各色纱幔、帷帐,在风中飘飘荡荡,使得整个建筑显得越发梦幻起来。
作为一个现代人,张贺当然知道李少翁的骗局就是简单的皮影戏,将绘制成王夫人模样的皮影放置在重重纱幔中,在昏暗的灯光的投影下,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出现在纱幔中,可不正是那君王日思夜想的美人?
张贺对刘据说:“太子殿下,等下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异议,一切按照我的行动为准。”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据有些担心,“得罪了父皇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在王夫人曾经生活过的宫室里,此时的卧榻之上果然垂落了层层叠叠的纱幔,刘彻站在房间里,看向那幽暗的空间。
“吉时已到,臣将请出王夫人的芳魂与陛下相会。”一个穿着灰色的纱袍,头带高耸的发冠,看起来神叨叨的中年男人对刘彻说,“但陛下龙气护体,普通魂魄一旦近身恐怕受到损害,还请陛下远远站着观看,不要靠近夫人。”
“就按你说的办。”刘彻看起来对这位方士的术法很是相信。
李少翁的身影消失在纱幔之后,紧接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悠悠的女子叹息声,一个接近女子的曼妙的影子渐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然后变成站立的姿势。
虽然只能看到影子,但那投映在纱幔上的高耸的发髻、云彩般飘动的长袖和裙摆,还有依稀的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无不相似于那位曾经笑靥如花的美人。
刘彻看到那若影若现的人影,回忆起美人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心中悲伤,对着那人影感叹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大戏落幕,灯光重新亮起,刘彻以为自己与王夫人的灵魂相会,对李少翁说:“先生法术玄妙,朕颇感宽慰,应该给你厚赏。”
李少翁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很是为自己的骗术奏效而得意,正要跪拜谢恩,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小孩声音说道:“先生不过雕虫小技,缘何假托鬼神?如若陛下不信,贺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做到比他更为逼真。”
李少翁脸色突变,刘彻也转过头去,却原来是刚才一直站在殿门口观望的张贺。
因为张贺之前发明过积木、马镫等物件,刘彻对他的才能一直比较认可,此时虽然被他打断赏赐李少翁的过程,心里却并无不快,相反他倒很想看看张贺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朕可以给你一天时间,不过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为您献上最精彩的表演。”张贺胸有成竹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