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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疼痛让裴晏舟于清醒和昏沉之间漂浮。
在话音落下后,他轻皱了一瞬的眉心终是透露出他的强撑。
他极少做没有把握的事。
可同茵茵有关的一切,他虽有算计,最终却也只能靠赌。
譬如眼下。
茵茵对他早已没了情意,如今有了顾将军的出现,有了去处,有了她想依赖的人,她想离开的决心只会更甚。
他裴晏舟没有任何胜算,唯一能赌的,便只有茵茵的心软。
所以无论是今日这可能致命的一剑,还是那封引起顾简平怒火的信件,都是他自知晓顾简平身份后生出的打算。
他不能没有茵茵。
即便前头有万难,他也只能迎上去,他要让旁人知晓,他没给自己留后路。
紧握剑刃的手心浸出湿润,艳红色血迹自指缝蔓延滴落,触目惊心。
裴晏舟终于等来了顾简平眼中的犹豫。
他垂眸笑了笑,感受着胸口痛楚,却依旧挺直着背脊,如寒松立于天地之间,于这场对峙中瞧见了细微的曙光。
而偏偏就是这微弱之光,让他在惨烈之下新生出少年风姿,想起心爱的姑娘,他眸光寸寸亮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暗涌仿若未有退让。
顾简平下意识看向他的伤口,入目之处暗红浸透衣袍,再深一寸,眼前这人即刻便会倒下。
可见惯了凶残场面的将军,此刻却迟迟无法再动手。
余光中映出一道娇小的身影,披着白狐斗篷,踏进院中,停于伞下。
巴掌大的脸被系紧的斗篷遮住了小半,衬得一双乌黑黑的眸子愈加水润。
她遥遥望了过来。
雨雾中瞧不清前头的场景,但宋锦茵却闻到了夹杂在水汽中的刺鼻血腥气,还有视线里,地上点点漾开的血迹。
顾简平来不及收回手,就见她脸色一白,朝着他奔来。
“爹爹!”
“主子!”
宋锦茵的声音连同仓凛口中的惊呼一同响起。
裴晏舟并未从来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他眸中闪过黯色,不愿让她瞧见狼狈,男人未曾侧头去瞧,只任由那股熟悉的清香从他身侧飘过,而后因着吃力,他借着仓凛的手才堪堪撑住身子。
细雨凝聚成水滴,滑过他线条凌厉的下颌,亦滑过他高挺的鼻梁。
眼前似有帘幕遮挡,让他只能瞧见那抹耀眼的身影如同翩跹的蝶,直奔前头的顾简平而去。
可他瞧不清两人的神色。
唯一能确定的,是直到他闭眼,他心里的姑娘也未曾瞧他一眼。
适才燃起的希冀又一点点被浇灭,他不知这场他是不是赌输了,只是在失去意识前,他目光紧紧落在前头奔来又行远的姑娘身上。
裴晏舟想同仓凛道一句不许她离开,可薄唇轻动,留下的却唯有寂静。
......
再醒已不知是何时。
裴晏舟于朦胧中瞧向头顶纱帐,忆起那道奔向别处的身影,他眼中仿若深秋飘零枯叶,寻不到去处。
许久,他动了动干涸的唇,声音沙哑,“她可是已经离开了?”
屋内又是熟悉的药味,好似他追来的这一路,永远都是坎坷不平。
有轻微的声音靠近,裴晏舟侧了侧头,欲再开口,却瞧见他念着的人正在眼前,倒也不用再问。
目光相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裴晏舟瞧不得她红着眼,溢出一抹叹息。
“茵茵穿着新衣,是要准备离开了吗?”
宋锦茵不说话,唯有一双眸子噙着泪水,长睫抖了抖,浑圆水珠便滚滚落下。
她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旁侧的桌上,背对着床榻上的男人,闷声道:“是,包袱已经收拾好了,晚膳后便离开,世子可满意?”
即便已经有了准备,听见这话,裴晏舟的心还是疼得厉害,一时分不清白日那剑刺到了何处。
他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想开口说些什么,半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若是心软也不能让眼前的姑娘留下,他好像已经没有旁的法子,能让她回头看他一眼。
短暂的沉默之下,宋锦茵提起了步子,往外头行去,只是那步子还未行上几步,便因着床榻上男人起身的动静停下。
她终是转身瞧向了他,可目光却落在他浸出血迹的伤口上。
男人苍白着脸,费力起身,即便上衣松散,露出了里头一层层的包扎,也依旧未能遮住他刻在骨子里的矜贵清冷。
可本该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中却只映得出面前姑娘一人的影子。
他看着她,目色黯然,却强行走向她,只想再试一试。
“茵茵,岭南不好。”
“世子的身侧就好吗?”
宋锦茵眼睛红意未消,哭过之后,眸子越发透亮,“我就是不该喜欢你,不该因着你的哄骗一次次心软,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我没有......”
“你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作数,今日也是,说好的什么都同我说,可到头来还是自己在做主,岭南再不好,也比留在你身侧,日日不知你说的哪句是真话好。”
“茵茵你适才说......”
裴晏舟愣在那,指尖颤了颤,有些不确定。
可他不敢问,只怕真问出了口,回应又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只剩一场空。
眼前姑娘的眸子又红了起来,逼得恍惚的男人回过神。
他上前靠近她,试探一般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见她未躲,又轻轻揽住她的腰。
早在今儿天未亮瞧见她时,他便想好好抱一抱她。
可顾简平的事还悬在那,他不愿让眼前的姑娘以为他又生了霸道,便只得压下心中所想,安静地陪在她身侧。
可谁也不知,他有多想她。
“他是你的父亲,我想让他消气。”
许久,男人终于开了口,黑眸落寞,自嘲中添了苦涩。
“可我也知,这一剑算不得什么,同茵茵受过的那些委屈比,这不过是些皮肉伤,痛不得几日,可我想求得你父亲的原谅,想做些能让你高兴的事,只是每次,我都好像让你更难过。”
“我不要你这样。”
宋锦茵眼睛一酸,水雾瞬间凝聚在一处,不受控地往下掉。
大夫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狠的人,能硬生生将剑逼深几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便再难醒来。
还有他说起父亲二字时的沉重。
为了安抚她,他竭尽所能地让目色温柔。
这让宋锦茵心口堵得愈加厉害。
这些时日,她察觉到自己重新落回他身上的心,从迷茫到逃避,再到此刻的难受,她恨过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她眼看着自己沦陷,偶尔梦见他被自己弃于冬雨小巷,心口就隐隐泛起酸涩。
或许她的心软还要更早一些。
早到那场以命相护的大火,早到他受伤昏迷却还只念着她的名,早到那次守岁,甚至早到他应下放自己离开,而后一步步于寒夜中登上福安寺。
他在想方设法做着从前他错过的事,在赎罪,在请求她留下。
可她不知要怎么开口,不知要怎么说,她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她恨他,却也开始记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