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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七, 午后,洛阳城北三百里。
荒凉旷野之上, 还残留着尚未收拾干净的断箭、烧毁的旌旗,还有断肢残尸。
“杨小娘子!我们来迟了!”一位身着红甲的飒爽娘子骑在马上,望着眼前的惨状,凝眉回身向后方的同行者喊道。
不多时,杨玉环带着一队骑兵快速打马上前,咬唇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
“我说,小娘子, 我都与你说了,我们就算插上翅膀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你非要借兵。你看, 岂不是白跑一趟。”不和谐的声音在几位女将士身后响起,一名身着制式铠甲, 蓄着长须, 三角眼,蒜头鼻,面相略显滑稽的男子正面露讥讽地喊道。他身后,还跟着三千人规模的军队。
此人正是绛州折冲府都尉柳肃,三日前, 杨玉环带着李瑾月的书函和令牌前去绛州借兵, 绛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柳肃也算是与李瑾月有旧, 当年曾在河西服役, 二人一起打过仗。若是别的忙,他也就帮了。可是如今朔方大乱,作为比较靠近洛阳的折冲府,绛州兵也算是一道不可或缺的防线。李瑾月要他带兵去救援洛阳北面的忠王,可是却没有朝廷的兵符堪合,柳肃胆子再大,一时也不敢当真发兵,就这么拖了下来。杨玉环急得七窍生烟,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软硬兼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动柳肃发兵。结果,终究是迟了一步。
面对柳肃的讥讽,众娘子军都对他怒目而视。杨玉环却忽然平静下来,策马重新来到柳肃身前,道:
“柳都尉,你贻误军机,这件事,你说该如何向公主交代罢。”
“我贻误军机?我贻误什么军机?呵,你来向我借兵,一没有朝廷调兵兵符,二无朝廷调兵诏书,我本不该发兵,我已是冒了大不韪带兵相助了,小娘子,你说话可要注意点分寸。”柳肃冷笑道。
“你说的没错,我身上是没有调兵兵符和诏书,但是眼下的局势,你却看不清,你觉得眼下带兵打仗的几方军队,有哪个是依着朝廷的调令在行动的?幽州军?还是冀州军,亦或是你们绛州兵?你只想着明哲保身,身为朝廷命官,却对大唐安危置若罔闻,胆小如鼠,只知道保全你自己。柳都尉,我一个小娘子都知道为大唐安危奔波,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可当真让人看不起。”杨玉环义正言辞道。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柳肃被杨玉环的话气到了,“你别拿这些话来激我,我不吃你这套。我确实是朝廷命官,所以我只奉朝廷命令行事,你们无权调动于我。陪你们这些小娘子白跑一趟,我已是仁至义尽了,欠公主的人情,我也还了。老子这就收兵回家,我看你能耐我何?”
说罢冷哼一声,挥挥手,就要率部拨马回去。
杨玉环却出人意料地喊道:
“柳都尉,你可敢与我赌一把?”
“赌什么?”柳肃摆摆手,“老子不赌。”
“那真是可惜了,你若是能眼下急行军前往骊山护驾,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可就受之不尽了。”杨玉环笑道。
柳肃眯起双眼,勒住了马头。犹豫了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向着杨玉环招手道:
“杨小娘子,方才得罪了,愿闻其详。”
……
王忠嗣满面尘土,正策马疾驰在洛阳至长安的南肴道上。他身后,八百名飞骑快马驰骋,马蹄扬起大片尘埃。这些将士们与他一般,是满面尘土,血丝溢目。
得到忠王、皇甫等人战死的消息之后,来不及悲伤,王忠嗣便立刻点兵出了洛阳西城门,一路赶往骊山。他必须要救驾,因为他知道一旦慢一步,那支吞噬了忠王的叛军,就会以同样残忍的方式吞噬掉骊山之上的圣人。到那时,大唐就彻底完了。
而眼下圣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
王忠嗣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次,哪怕是强硬将圣人抢走,他也必须要让圣人离开骊山,逃离那支不断逼近的叛军。眼下骊山之上恰好空虚,寿王与张守珪带走了五千人,留守在骊山之上的禁军,应当不到两千人。他们这八百飞骑,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之下,应当能够抢到圣人。王忠嗣不知道眼下骊山之上控制着圣人的人究竟是谁,但他知道一点,但凡阻挠他的人,他的刀下绝不会留情。
如此疾驰了大半日时光,即便是早已习惯长途行军的王忠嗣,也觉得骨头都要被颠散了。终于,骊山巍峨的轮廓映入眼帘。王忠嗣精神为之一振,向身边令旗手打出手势,令旗手立刻举旗打出旗号,后方八百飞骑得到命令:
随队疾驰上山,不得减速。
骊山宫在往昔的百年时间内,从未有过这样多的军队出入。而戍守骊山宫的剩余两千禁军,大概也根本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八百飞骑,神兵天降一般杀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精英都被寿王、张守珪带走了,金吾卫大将军杨朔手底下只留下了一帮乌合之众,在八百飞骑的冲击之下,顿时溃散。
当王忠嗣一路杀入骊山宫主殿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破窗烂门的景象,主殿正门门闩已断,门框上已然是破破烂烂,后门被大片木板钉死,两侧牖窗全是箭矢留下的洞眼。而皇帝,却根本不见踪影。
八百飞骑在控制住骊山之后,当即四散开来寻找皇帝,王忠嗣站在主殿的台阶之上,焦躁地等待着。
大概两刻钟之后,传来回报,整个骊山宫上下并未发现皇帝踪影。
王忠嗣心下大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将皇帝掳走了!他逼问被五花大绑的杨朔,奈何这位他昔日无比尊敬的老将军,此刻却像是木头人一般,任他如何问话,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被掳走的不止是皇帝,他身边的高力士,以及骊山之上的文武大臣,全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杨朔和一帮金吾卫残兵,以及皇帝带上山的个别妃嫔。
王忠嗣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报!将军,我们在宫墙附近抓到了这两个可疑人物!”就在这时,他手底下的士兵押送着两名身着朴素布衣的年轻男子走了上来。这两人瞧着衣着寒酸,与普通农夫无异,但仔细看,他们身躯精壮,精气神全然不同,应当并非是普通人。
“你们是何人?”王忠嗣蹙眉问道。
被押送的两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其中一人忽而抬头道:
“王将军,我等知晓皇帝陛下行踪,您再不去救驾,皇帝就要没了!”
王忠嗣蹙眉更紧,思索片刻,谨慎道:
“你们是何人,为何知晓陛下动向?”
“王将军,你是否听说过千羽门?我等乃是千羽门门人,盯着骊山动向已经很久了。”
千羽门?王忠嗣对这个组织的名字稍有些陌生,他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早年间又是常年在边疆带兵。
“你们门主是谁?莫要糊弄本将。”王忠嗣再问。
“我们门主,就是雪刀明断沈伯昭。”
“什么?!”王忠嗣吃了一惊。
“王将军就算不信我等,也该相信张三娘子,这是她的亲笔书信,其内还有信物,请王将军过目。”那为首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王忠嗣看了身边一名士兵一眼,那士兵立刻上前取了书信递给他,王忠嗣拆开书信,飞快读完。随即又从信封中倒出一枚刻画有凤凰图腾的精铁令牌,当他看到令牌背面那一个“曌”字时,登时大惊。
“这……当真是武皇颁发的令牌!”
“王将军,现在您可还相信我们吗?陛下命悬一线,您可莫要再犹豫了,快跟我等来!”
王忠嗣咬牙,当下道:“好!前方带路!”
……
骊山北,渭水畔,一队黑衣人马正悄无声息地快速前进。路上,他们一刻也不停留,专挑无人的小道走。这队人马大略有近百人的规模,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被关押在囚车之中,囚车之外罩着黑布,看不清内部的状况。押送人员全部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头戴斗笠,做江湖打扮。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由于头上斗笠压得极低的缘故,看不清他的面庞。他与一左一右两名黑衣男子并辔而行,他们身后,是一辆出产自千羽门的四轮马车,马车车门车窗全部封死,看不清内部的情况。
队伍沿着渭水一路向东,正在寻找过河的途径。不多时,一座浮桥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桥上有几个脚夫正在渡河,除此之外,人烟稀少。为首的黑衣人举手命令队伍停下,队伍令行禁止,鸦雀无声。
等浮桥之上的脚夫走完,这队人马才缓缓上了浮桥。他们辎重较多,走得也是小心翼翼,等全部渡过河来,为首之人命令重新清点人数。
就在这个过程之中,河对岸又有两名挑担子的脚夫走来,为首的黑衣人望了一眼他们,忽而抬手,手臂一抖,一道银光电闪而出,向那两名脚夫飞去。
打头的脚夫见状,忽而冷哼一声,手中担子落下,扁担挥舞而起,在身前一抡,“铛铛铛”,三根蓝汪汪的银针扎在了扁担之上。
脚夫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了呼延卓马的面庞。他目光锐利,与那为首的黑衣人隔桥对峙。
黑衣人挑衅般笑了一声,抬手压了一下头上斗笠,优雅一礼,转身拨马离去。也不见他下命令,自有五名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在桥头一字排开,堵住了两名脚夫的去路,其余人则加速离去。
后方那名脚夫也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玄微子的面庞。他取出藏在担子里的剑,道一句:
“事到如今只有一拼了,看是唐门功法高深,还是我玄门正宗强大!”说罢,电闪拔剑,身形掠起,向那五名黑衣人扑去。
呼延卓马同样抽出藏在担子内的弯刀,随着冲了上去。
胜负片刻即分,五名黑衣人身上无处不是暗器毒物,发射出来防不胜防,但本身功夫却不及呼延卓马与玄微子。五名黑衣人很快就倒在了二人的刀剑之下,但是玄微子与呼延卓马也不可避免地中了暗器。那为首的黑衣人就是因为唐门暗器一绝而如此有恃无恐,只派出五人拦住玄微子与呼延卓马去路,甚至一点也不在意战斗的结果。
玄微子中毒颇深,危在旦夕,呼延卓马也中了麻痹毒素,一时之间无法动弹。玄微子拼命掏出一粒药丸服下,盘膝打坐。二人具失去继续追踪的能力。
而前方急速前进的黑衣队伍,却已经能望见幽州大军的旗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