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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两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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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菡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醒来,她躺在床榻上,在随即袭来的眩晕中呻吟出声。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周身的感觉仿佛昨夜喝了数斤烈酒般宿醉方醒。但她清醒地记得自己根本就数月滴酒未沾。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如此糟糕?

    她侧过身来,想看看赤糸是不是在身边,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探手过去,赤糸的被褥已然没有了温度,想来她应当起身有段时间了。

    这人,去哪了?她有些不大习惯起身时赤糸不在身边的感觉。她心口莫名地开始发慌,挣扎着坐起身来。张口向外唤了一声:

    “赤糸?无涯?”

    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

    她努力下了榻,一面着履,视线便投向了孩子的摇篮床。孩子这是还在睡吗?什么时辰了,该肚子饿了罢。她准备给孩子喂奶。

    然而当她趿拉着鞋履走到摇篮床边时,却发现孩子并不在摇篮床内。

    “凰儿?”她蹙起眉来,孩子去哪儿了?是赤糸把孩子抱出去了吗?

    “赤糸!无涯!”她再次努力出声呼唤,拖着晕沉沉的身子往门口走去,“凰儿在哪儿?”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她走近了门扉,昏沉的头脑当中开始有声音回响。她大概是真的不很清醒,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这些声音从何而来。在门口站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声音是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压抑,但却又很迫切,语速极快,不止一人在说话,仿佛在争吵些什么,但她听不清。

    怎么了?怎么回事?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她努力拉开门,外界的光线很亮,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就在驿馆的院子中,沈绥正在套马,沈缙、颦娘与无涯正围在她身边,沈缙沉默不语地垂首在一旁,手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无涯一脸的惶惑难安,颦娘则焦急万分,她正在与沈绥说话,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激烈地争吵。沈绥很多次被颦娘拉扯住手臂衣袖,以至于不得不被迫停下手中套马的活计,她的衣襟已然被扯乱了,却仿佛赌气一般,甩开颦娘的拉扯,继续手头上的事,根本不停下。

    “赤糸……无涯!”张若菡再次开口呼唤,一张口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般沙哑,近乎失声了,怪不得方才她的呼唤,外面的人根本没听见。

    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头,清了清嗓子。迈步走了出来,准备走上近前说话。

    就在此时,远处柴房内,忽陀与呼延卓马匆匆走了出来,呼延卓马手上还有血迹,正一边走一边用一块破旧的湿布擦拭,二人面色很难看,忽陀手中正提着自己的弯刀与呼延卓马的弯刀。待呼延卓马擦完了手,他把刀丢给呼延卓马,二人脚步匆匆往马厩行去。路过前院时,二人看到了张若菡。他们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面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头一般,连惯常的行礼都忘却了。

    “娘……娘子……”呼延卓马嗫嚅着呼唤道。

    他这一声呼唤,终于将沈绥、沈缙、颦娘和无涯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们回首,便看到了张若菡站在房门口。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众人面上的表情一瞬统一了,一致地表现出一种如鲠在喉的状态。颦娘和无涯随即捂住了嘴,流泪扭过头去,似是不忍直视张若菡。沈缙张了张口,再次垂首,不敢再去看张若菡。

    沈绥的手紧紧地捏着马鞍上的束带,手背青筋暴起,掌心发白。她咬着后牙槽,双目赤红,周身都在不自主地轻微颤抖。张若菡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那是一种处在暴怒与崩溃边缘的状态,但她在拼命地压抑着,将断未断,惊惶与愤怒交织成眸中的血色。

    “发生什么事了……”张若菡轻轻问道。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凰儿呢?”她又问,看向沈缙、颦娘和无涯,“你们把她抱到哪里去了?她该吃奶了。”

    沈缙不语,无涯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泪水噼里啪啦滑落,打湿了干燥的黄土地面。颦娘撇过脸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

    张若菡将视线投向呼延卓马与忽陀,两个男人,在她的视线中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最后看向沈绥,沈绥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只是她赤红的双眸中,已然有泪水在缓缓溢出。

    张若菡走下台阶,来到院中,疾步向沈绥扑来,抬手抓住她衣襟,沙哑着嗓子问道:

    “凰儿呢?!回答我!”

    “莲婢……”沈绥终于开口,她的嗓音也如是喑哑,暗含着无极的痛处,“凰儿她……”

    “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沈绥近乎无声地回答道,那一瞬她面庞上浮现的神情是那样让人心碎。

    “你说什么?”她好似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但她面上的血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不见了……我们早上发现,白六娘消失了,萧垲和看守死了,凰儿也……一起消失了……”

    “我不信……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开这样的玩笑……”张若菡摇着头,松开抓着沈绥衣襟的手,踉跄后撤两步,满面的难以置信。

    所有人寂静无声。

    此后须臾的时间,不知有多长,院子里的气氛,却凝滞到了极点,以至于所有人觉得度过了数个世纪那般漫长。

    “你这是要去哪儿?”张若菡尾音颤抖,她凝望着沈绥,神情麻木,那清丽的眸子已然血红一片,眸中的心碎与无极的痛楚,让沈绥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去把凰儿找回来。”沈绥哽咽道。

    “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若不是我提前醒来,你是不是要瞒着我就这样走了。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凰儿是我们的骨肉,她失踪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沈绥……你太过分了……”张若菡眸中的难以置信缓缓转变为伤心透顶的悲怆。

    “莲婢……”沈绥的泪水已然湿透了面颊,惶急地松开革带,走上前,伸出双手试图抓住她解释,“不是的,你听我说。”

    “沈伯昭!”张若菡忽然拔高音量,再度后退几步,躲开她近前,随即一字一顿道,“如果凰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语仿佛利箭穿透了沈绥的心脏,她的眼神仿佛刀片一般凌迟肺腑,沈绥面上血色倏然褪去,手脚冰凉,后颈发麻,她颤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若菡瞪视着她,悲怆化作炽烈燃烧的愤怒与焦灼,她咬牙绕开沈绥,忽然冲到马前,跨上马就挥动了缰绳:

    “驾!”那匹沈绥刚刚套好的白马,顿时迈开四蹄,驮着她迅速冲出了驿馆的大门。

    沈绥遭受心理重创,一时间措手不及。待她反应过来,张若菡已然纵马而出。她疾呼:

    “莲婢!!!”

    时间的流速仿佛滞涩起来,沈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放慢。她能看到自己踉踉跄跄地奔向马厩,牵出了另外一匹马;能看到忽陀与呼延卓马焦急地奔向他们的马匹;看到无涯追着张若菡跑出了驿馆;看到试图拉住马儿的颦娘被带倒在地,沈缙正努力的滚动轮椅,想要去扶她。她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跨上了马,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身上:“驾!!!”

    这一鞭打得太狠,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差一点将沈绥翻下去。沈绥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曲起身躯,使自己的胸腹与马背平行,终究没能跌下马去。马儿落蹄时带来的振动,震碎了她眼角的泪花。下一刻世间一切仿佛回归了正常,马儿带着她急速奔了出去。

    她超越了正在奋力奔跑,试图用自己的双腿追上前方张若菡的无涯。她听到了无涯撕心裂肺地吼叫,她在呼唤“三娘!三娘!回来!”。

    “驾!”沈绥又狠狠一夹马腹,她眸中的悲怆心伤短暂消失,化作了无尽的焦急。眼前的景象颠簸无比,张若菡就在她前方数丈远,烈风将她未曾盘起的乌黑长发吹拂在脑后,她身上那未能完全穿好的衣袍正在身后飘荡。她从来没有这样骑过快马,瞧着她在马上颠簸,摇摇晃晃、岌岌可危的背影,沈绥觉得视线中除了她以外,一切都在崩塌碎裂,被她抛在身后。

    莲婢,我决不允许你有事!

    小小的城郭,哪里容得下这般迅猛的奔马。转瞬间,城门已到,门白日里都是大开着的,尤其是发生了紧急事态,沈绥不久前刚刚联络了蒋将军,要他立刻开放城门。眼下却为张若菡提供了便捷之路。

    守城门的士兵,看到一个衣衫不整、长发披散的绝美女子骑着一匹白马急速奔来,惊得呆若木鸡,竟是完全没能有丝毫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张若菡就这样纵马冲了出去。

    紧随其后,沈绥策马而出,几个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前方,茫茫大漠在眼前展开,日头高升,已近午时。张若菡似乎未曾辨明方向,她出了城门,就一路往正北方向急奔。沈绥在其后打马紧追,高声呼唤:

    “莲婢!停下!”

    但是张若菡眼下正是情绪极其激动之时,整个人都失控了,乃至于口不择言说出了那样伤害沈绥的话。凰儿丢了,就好比她的魂魄丢了,她根本没有清晰的头脑去判断接下来该如何做,她只知道要去救凰儿,她必须加紧追击。

    大漠土路极其难走,原本这附近地面干燥坚硬,但由于刚遭了沙暴,地表上浮了一层厚厚的沙子,马儿奔跑其上很是吃力,也十分颠簸。张若菡马术有限,原本骑快马已然很勉强,眼下更是危急,在马上被颠簸得左摇右晃,已然快要失去平衡。

    “夹紧马腹,伏低身子,不要勾马镫!抓紧缰绳!”沈绥在后方焦急地大喊。

    张若菡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没有完全忽略沈绥的呼吼,开始努力尝试着按照沈绥的话去做。奈何,她在这方面本身就薄弱,身体的能力有限,她已然失去了对马儿的控制,眼下只是伏在马上尽量不被马摔下去,等待马儿自己停下。

    眼瞧着张若菡的身子已然朝马的右侧歪去,沈绥奋力抽打身下坐骑,终于追上了半个马身。她探出手去够莲婢,但是距离不够,她大骂一句该死,再一次用脚后跟狠狠一踢马腹,马儿嘶鸣着加速,总算追上了张若菡的白马,在右侧并辔急奔。

    沈绥努力控制着缰绳,喊道:

    “莲婢,坚持住!”

    她双足松开马镫,忽而伏低身子,双掌一推马背,腰腹用力,整个人从马上跃起,随即脚尖在自己马儿的马鞍之上一踢,半空之中拧腰向左侧旋身。张开双臂双腿,如落叶般轻灵飘逸地落在了张若菡白马的背上。

    那白马后背重量忽然加重,顿时嘶鸣。马鞍被张若菡占去,沈绥只能坐在马鞍后侧的马背上,努力伸出双脚踩住马镫,双臂一展将张若菡揽入怀中,绕过她身躯抓住缰绳,狠狠一拉:

    “吁!吁~~~~”

    马儿嘶鸣着扬蹄,沈绥奋力抓住马缰,与马儿搏斗了片刻,才总算将马儿安抚下来,受惊急奔的白马停了下来,沈绥急忙跳下马,将张若菡抱下马来。此刻张若菡在她怀中浑身颤抖,难以发声。沈绥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良久,她才终于松开怀抱,低头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她看起来没事,只是发丝有些凌乱,沈绥抬手为她理了理发丝,她清丽的面容之上,满是仓皇失措,直到现在,她的泪水才姗姗来迟。她哽咽着抽泣着,像个走丢了的孩子。沈绥一言不发地抱着她,感受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她亦泣不成声。

    当忽陀与呼延卓马赶到时,看到的正是二人相拥而泣的场景。张若菡的手揪着沈绥的衣背,埋在她怀中痛苦地哀嚎。沈绥陪着她流泪,双目红肿不堪。不知这般哭了多久,沈绥对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只知道最后,张若菡反反复复呢喃着对她说:

    “凰儿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但是我们弄丢了她。赤糸,我们要把她找回来,我们要把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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