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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魂虫体形极小,飞得又快,两人的神念借之入得皇宫,一连转了数座宫殿都未被发觉。
半晌过后,在一座寝宫附近,石不语正有些不耐烦,却见一名中年男子从房间中行出,躬身向内行了个礼,随即徐步离去。这男子相貌极为俊朗,一身白袍,带着几分寒意,而路过的武士见到他,都纷纷垂首避让,可以想见他的地位。
“能够让这种地位的人行礼,那么,房间中的”略一踌躇,石不语便起了念头,急忙指挥着摄魂虫飞上前去,停在略有破损的窗棂边。
从缝隙中望去,可以清晰的瞧见,房内正有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在一处。那女子背对着窗棂,身影窈窕;而长身而立的男子,衣着极为华贵,神色虽显苍白,却颇有些英武之气,石不语一见之下,便认出他正是当日处决萧妃的晋王杨广。
这两人对立默默无言,半晌无语。隔了许久,终于听得杨广轻叹一声,露出哀伤之色,低吟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回去么?”
“殿下,你又何苦执着于此?”与他对话的女子背着身子,看不见容貌,声音倒是清婉得很。
杨广又是一声长叹,黯然道:“当初父皇送你入陈,我心中也是不愿!只是父皇之命不能不从,况且国家大事”
“原来国家大事,便可牺牲萧菡的贞洁!”那女子冷冷打断了杨广的话“只是不知,今日为了救回我这败柳之身,又断送了谁人性命?”
“萧、萧菡?”此言一出,石不语附身的摄魂虫,险些从窗棂上摔下去“果然,她果然没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女子忽的转过身来,直视杨广,也让窗外的偷窥者望清她的容颜。
难以置信,这女子的面貌,居然与莹有着六七分相似石不语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所有想不通的线索连在一处,拼凑出这事的来龙去脉。
杨广要保全萧菡的性命,却又想在百姓前留个好名声,左右为难之中,与萧菡有几分相似的莹,便被擒拿当了替罪羊。难怪那日刑场周围都是士兵,只许百姓远远观看,却不许靠近,分明是怕人看出破绽来。
“果然,杀死、杀死莹的,就是”无法抑制的怒火从他的心底喷薄而出,将原本蔓延的悲痛彻底覆盖。几乎忘记了自己正附身于虫身上,石不语骤然撞向面前的窗棂,却在砰然的声响中跌落下来。
而下一刻,房中的杨广,竟又以极为平淡的语气,冷笑道:““那区区女子,贱命而已,为救你性命,便要我牺牲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贱命?贱命!”从地面上重新飞起的石不语,本已恢复了几分冷静,但在突然听得这个冷漠的词语时,却彻底失去了控制。情绪激荡之下,附于虫身的神念顿时失去了控制,一闪而回,重又返回到宫外的躯体中。
略微一怔,反应过来的石不语登时一声低喝,就欲冲入宫去。然而青袍的反应更快,衣袖挥动,一股元力送出,早已将他困在原地,同时口中喝道:“不要妄动!除非你陪莹一起去!”
本是怒发冲冠、目眦尽裂的男子,在听得这声劝告后,不由得微微一怔,僵硬当场。许久之后,他终于轻轻松开紧握的拳头,沉吟着,忽的重重一拳击在墙上,嘶哑应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青袍默默无言,任由他发泄情绪。感受着拳头上传来的刺骨疼痛,石不语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反复劝告自己要恢复冷静。他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能力,不要说刺杀杨广,恐怕连近身也极为困难,因此要复仇,最好的办法便是
一念及此,曾经为“拜师”一事而深感狐疑的男子,顿时咬了咬牙,转头向着青袍拜倒,以头抢地道:“望宗长收弟子为徒,为弟子复此深仇!”
“收你为徒,自无问题!”青袍并未阻拦,任由他磕了足足八个响头,方才淡淡道:“不过说到替你报仇,我只能说,抱歉!”
此言一出,石不语顿时如坠冰窖之中,失声道:“宗长,这、这又是为何?以您的神通,区区一个杨广”
青袍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宗门中早已定下规矩,不可擅自对世俗中人出手!况且杨广身旁,也有我宗门中人充当供奉,要刺杀他,谈何容易?”
石不语愕然无语,徐徐垂头叹道:“这么说来,弟子这仇,岂不是”
“那也未必!”青袍的语音,忽的带上了几分怪异“只要你随我修行,自有血刃仇人的日子。并且,你与杨广有着深仇,对他出手,也不算坏了规矩!”
石不语怔怔道:“可是弟子听说,修行宗法,往往要一百多年,才能有所小成。到那时,恐怕杨广都已经化为灰烬了!”
青袍冷然不答,沉默许久,却忽的叹了口气,肃容道:“罢了!我与你说句实话!我门中有一修行的捷径,可令人速成!只是其中风险极大,我要你做徒弟,却是存了拿你试这法门的心思”
这背后的内幕,实际上石不语也猜测到了几分,但此时听得对方如此坦白,也不免有些愕然。青袍并不多言,径直退入阴影中,闭目调息道:“给你一炷香的工夫,想清楚了,便来答复我!”
月色如水,不知何时,一轮幽月,已在暗云之间,微微展露出凄婉的光华。与宫墙外默默无言的两人不同,寝宫房间内的杨广,却正竭尽全力的劝说,希望面前的女子能够回心转意。
“菡儿”轻轻叹了口气,杨广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柔荑“自你来陈之后,我日夜思念,难道你真不愿随我回去么?我这心意,你应当知道”
或许是被这一声旧日的称呼所打动,萧菡低头轻叹,声音中带上了些幽幽的意味:“若是我肯回去,你什么都愿做么?”
杨广微微一怔,顿时狂喜不已,颤声道:“你愿意?好,你说,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做”
“什么都不要需要!”萧菡轻轻摇头,神色幽然,似在回忆从前的时光“只要你放弃帝位奢求,与我安安稳稳过这一世,便足够了”
话音未落,本是欣喜若狂的杨广,已不由自主的面色微变,轻轻后退了数步,勉强道:“菡儿,你说笑了,帝位本来就是皇兄”
“很难吧!”没有理会他的托词,萧菡静静的注视着,忽的轻声叹道“我要的,你不能给;你给的,我不想要世上的事,总是如此么?”
杨广默默无语,一时竟是无言以对。他虽是文帝次子,但聪慧英武、颇有贤名,远胜于平庸的长兄,也因此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奢望。实际上,他这次自荐领军进攻南陈,也正是出于拉拢军队、收买民心的目的。
而费了这许多努力,费了十几年的工夫,眼看胜利的天平渐渐向自己倾倒,难道就此放弃不成?只是眼前这女子,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数十年来始终萦绕于心头,要将她舍弃,又如何能
一片寂静中,咳嗽声忽的响起,打断了他的心事。萧菡捂口不住轻咳,才咳得几声,嘴角便隐约渗出血丝来。杨广随意一瞥,登时呆若木鸡,随即如同疯虎般的扑了上去,口中喝道:“菡儿,你”“我来这之前,早已服了毒药!”倒在他怀中的萧菡,语音已变得断断续续“不洁之身,又怎能再回楚地?”
“不,不会的!”杨广紧紧抓着她的手,死死按在胸口,哽咽道:“谁敢说你不洁!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骑着红马的小姑娘”
“傻瓜!”躺在他怀中的女子,微微露出了笑容“南陈百姓,皆因我苦,我也该自刭赎罪,你莫要伤心”
“不!你不能死!”杨广将她拦腰抱起,身形一个踉跄,险些又要跌倒。
“你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多造杀孽!”颤抖着举起一只手,萧菡轻抚着杨广那泪流满面的脸庞,唇间轻轻吟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昔日意,故、故来故来”然而在下一刻,并未完成的诗作,已随着失去生命的玉腕,一起坠落了
“菡儿!”在杨广最后的悲鸣中,这个被视为红颜祸水的倾城女子,这个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就这样,真正的离开了人世。
远处,被杨广那野狼般吼声惊动的士兵们,正蜂拥而来
“决定了?”宫中的突变,也让宫墙外的两人略微有些疑惑,稍微退开了数丈。青袍微微抬头,恰恰对上石不语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淡淡问道。
缓缓的点了点头,石不语沉声应道:“死亦不惧,只要能够况且,我已经活过一次,又有什么可惜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青袍自然没有注意,反而叹息道:“只怕,死倒是最好的下场了!也罢,路是人选的,你有此心,我也不能阻拦你!”
她这么说,便等于正是收下了门人。石不语闻言,重新跪下叩首,这一次自然恭谨了许多。然而等他爬起身来时,脸上却忽的带上了几分微笑,倒叫原本泰然自若的青袍,瞧得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下一刻,石不语已向前凑了几步,低声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要求您老人家帮忙”
青袍微微一怔,待到听完,顿时大摇其头,深觉不可。只是她性子清冷、极少与人打交道,哪里经得住石不语的百般纠缠,到得最后,终于违逆不过,做出了这辈子最不正经的一件事来。
玉笛轻奏,一只巨鹫陡然现形,载着二人飞腾而上,高高浮于皇宫上空。青袍苦笑已声,使了个扩音之术,随即退在一边,闭目轻道:“可以了!”
石不语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当年在某人楼下无畏求爱的精神,扯开喉咙,忽的大吼一声。霎时间,犹如平地响雷,惊动了半个建康城:
“杨广我儿,老子操你全家十八代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