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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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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这、这女人”最先爬上车的官差吃惊地看着全身被捂得严实,双目紧闭,满脸长着红白疹子的女人。

    另一个则立即缩回了头,害怕地说:“她好丑哪,那一定是会传染的怪病。”

    “是啊,我家娘子得了绝症。”车内的谭步平操着一口临安腔,把怀里的“娘子”往两个兵爷面前凑,嘴里凄凄惨惨地念着。“都说只有池州府的‘妙郎中’能治,兵爷,是真的吗?‘妙郎中’能救我的娘子吗?”

    两个兵爷被他的举动吓得连连往后退,靠车门的那个干脆跳下地躲得远远的。

    看到同伴退缩,掀帘子的士兵也害怕了。

    “哦,我们又不是郎中,怎么会知道?你还是进城找郎中去吧!”他放下帘子也跟着跳下了车,并跑去向路边一个军尉模样的人报告去了。

    谭步平单手桃开帘子,看到那个军官在听了士兵的话后,往他们望来,并不耐地挥挥手,心里憋着的气终于缓缓呼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少爷,少夫人的病准能治好。”老头爬上车,大声说着并吆喝马车启动。

    谭步平马上用临安话回道:“那就快点赶路啊!”马车随即加快速度,很快就过了关卡,谭步平的心也随即放松。他低头看看依然躺在他怀里的林紫萱,见她张大的双眼晶莹透亮,满脸通红,那些被他点上去的红白点显得极其刺目,难怪那些士兵会害怕。

    “怎么?你不舒服吗?”

    “热。我快被勒死了。”她声音细小而急促地说。

    “呃,是我忘了。”他这才明白她满脸涨红的原因,赶紧放开紧勒在她腰上的手,还将捂在她身上的毯子拉开。

    “我们没事了吗?”她轻轻喘着气问。

    “暂时没事了。”

    “太好了,刚才可真吓人。”危险过后,她意识到自己不仅躺在他的腿上,双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不由得大感羞愧,急忙想坐起来,但被他按住。

    “等等,让我把这些东西擦掉。”

    他抓过一条红绸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红点。

    “你弄了什么?”想到那些士兵的反应,她好奇地问。刚才她的眼睛虽然一直紧闭着,可仍能感觉到那两个士兵的恐惧。

    “没什么,只是些装病用的红点。”谭步平随意说着,为她仔细擦拭。

    林紫萱心想,他一定将她的脸画得很可怕,不然那些士兵不会那么好哄骗。可是只要能逃过劫难,再丑的伪装她都愿意。

    “行了,起来吧!”谭步平扔掉手中的帕子。

    林紫萱坐起身对着他拍拍脸。“我现在不丑了吧?”

    “美极了。”他的话让她的脸更红了,被他称赞总是让她觉得非常开心。她垂下头默默折叠着毯子,然后屈膝靠在车窗边,从窗帘缝隙中眺望外面。

    谭步平也不说话,往后一靠用力伸展修长的四肢,然后闭上眼睛休息。经过这番紧张的折腾,他还真累了。

    车外老头依然在跟他的牲畜说着话,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忽然,林紫萱发出一声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谭步平睁开眼睛问她。

    林紫萱转向他,笑道:“我在想你真的很聪明,居然想出这一招吓退他们。”

    谭步平也笑了。“那也得感谢你的合作。”

    “是啊,而且我配合得很好,对不对?”

    “对,你配合得很好。”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怀疑是否没将胭脂擦干净。

    “可是那时我好紧张,手指都扭痛了。”

    谭步平笑了。“你扭的可不是你的手指头喔,是我的衣服。”他指指自己的胸前。“看,这里都快扭烂了。”

    林紫萱看看那里果真有大片明显的褶痕,红唇一撇,笑得更灿烂了。“怪不得我的手指这么痛,不过,你也勒得我坑谙气了,那时候,你也很紧张,是吗?”

    她的笑靥消除了他的疲惫,他忍不住伸手擦擦她额头残留的胭脂印,点头笑着承认。“是的,我是很紧张.真怕他们当中有人认识我们。”

    他的话让林紫萱很感动,他擦过她肌肤的手指带给她一阵颤栗。她不由得双手撑着椅子,倾身向他,诚恳地说:“其实他们只是要抓我,如果被他们认出,你将我交给他们就行,他们不会伤害你。”

    谭步平眉头一杨,做出惊讶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好人。”她的回答换来他的笑声。

    “你最好别那样想。”他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林紫萱笑着靠回车板,心想他确实是好人,而且还不喜欢别人说他好。

    不久,灵芝镇到了。

    在镇口与赶车老头告别时,谭步平给他钱,可他坚决不收,说已经多拿了钱。谭步平只好给他行了个大礼。“那就请受在下一拜,谢老丈援手。”

    林紫萱也敛妆施礼,道:“谢老伯相助之恩。”

    老头呵呵笑道:“少爷、少夫人不必在意,秋高风寒,一路上多小心。”

    见他依然用之前假扮的身分称呼他们,林紫萱羞红了脸,不敢抬头,谭步平则哈哈笑着与老头再次以礼相别,老丈驱车离去,他们也往镇内骡马店走去。

    “谭大哥,我们真要进镇吗?”

    “不,我们先去吃东西,然后雇辆马车就上路。”

    听到他的话,林紫萱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这么说你答应带我去汴梁啦?”

    谭步平逗趣道:“既然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带你去成吗?再说这两天两夜,我可是早被菟丝花缠得脱不开身了。”

    “啊,太好啦!”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林紫萱心头的重负顷刻间解除,她既羞涩又开心地绕开他关于“娘子”的说法,道:“我是菟丝花,我要缠着你,有你在,我就不害怕,还可以救出我爹爹,让那个贼官受到报应。”

    谭步平看着她羞涩中更显娇美的脸,为自己能带给她那样的信心而高兴,但想到以后要走的路,又不得不严肃地说:“先别太高兴,我带你去可以,但有个规矩你必须遵守,否则一切免谈。”

    “什么规矩,你说,我一定遵守。”见他神情难得正经,她也紧张起来了。

    “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我可不想让你打自己的嘴巴。”

    “不会不会,你快说吧!”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棵舒枝展叶的老槐树下,谭步平停住脚步靠在树干上望着她,她马上站定在他身前仰头与他对视,等待他开口。

    “去汴京告御状是条很长的路,你我独行,孤男寡女终不合礼法,若遇昔日恩师、同窗也难以解释,所以,你我得假扮夫妻,同进同出。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扮夫妻?”林紫萱没想到他的规矩竟是这个,不由吃惊得半启樱唇。

    “刚才在马车上我们不是已经扮过?”见她如此惊讶,谭步平很不高兴,难道跟他做夫妻就那么难吗?而且还只是假装的。

    “可是,别人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她的问题真怪,谭步平皱眉问。

    林紫萱沮丧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公子学富五车、一表人才,紫萱不识一字,粗姿糙貌,不懂待人接物,如何能与公子相匹配?”

    她说话时神情惨淡,谭步平心情出奇地变好了,他笑着轻揉她的头顶。“你这丫头顾虑太多,这又不是真的,不过为图旅途相伴名正言顺而已。再说,你怎能把一个秀外慧中、刚柔并济的美女说成是粗姿糙貌呢?”

    他的后一句林紫萱没听进去,却听明白了前一句,不由得郁卒。

    这又不是真的,不过为图旅途相伴名正言顺而已为何这句话会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她闷闷地看着飘落而下的一片树叶,之前的那份欣喜带上了淡淡的苦涩。

    原来被所喜欢的人嫌弃是很让人难过的事。

    自己是这么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喜欢她,他表现得那么清楚,愿意陪她去汴梁不过是出于他的好心,也是因为她像菟丝花一样将他缠得太紧,让他摆脱不了。

    “为何不回答?”

    肩膀被轻拍一下,他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啊,你说什么?”她努力摒除心头的杂念专心听他说话。

    他不满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我问你答应了吗?”

    “答应,只要能救我爹,我什么都答应。”她爽快的回答。是的,她与他本来就是不同阶层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对,她不能胡思乱想。他能改变主意带她去告御状,她该千恩万谢才对,怎么可以对他有怨怼之心?

    在对自己的感情作了整理后,她的心情恢复了平静,而他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

    “那你得答应我,这一路上,你得以对待夫君的方式对我。可以吗?”

    “以夫君的方式?那要怎么做?”她又迷惑了。

    谭步平想了想,说:“就是你娘对你爹的方式。”

    “我娘?”黛眉如聚,清澈的双目蒙上一层薄雾。“我娘身体不好,我爹总在地里忙,他们一日说不上几句话。”

    这个回答让谭步平无言,但仍不甘心地问:“你不知道夫妻该如何相处吗?”

    “你呢?你知道吗?”

    聪明的丫头,谭步平对她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方式很是赞赏。“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要你自己明白。”

    “你如何知道的?”她好奇地问,暂时将心中的郁闷抛开。

    “自己想的。”他得意地说,又催她。“快回答我,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做,又怎么能装得像呢?”

    “我知道。”林紫萱想起林五娘跟她说过的故事,就信口念道:“‘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你干嘛那样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可是你明白这几句古诗的意思吗?”

    “当然,五娘告诉过我。这几句诗文说的就是夫妻,意思是:夫是女萝草,妻是菟丝花,不能独自生,要为彼此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帮衬着不能分开。”她脸上的真情和渴望让谭步平的心为之感动。

    “谁是五娘?”他问。

    “我的邻居,她比说书人还会说故事,比歌女唱得还好听,我从小就爱到她屋里去,一边跟她学女红,一边听她念诗词说故事。”说到这,她顿了顿,不无遗憾地补充。“可惜她不识字,不然她一定会教我。”

    他眉毛一扬。“你真的很想识字?”

    “想!”她用力点头。

    “那好,先答应我你会以夫君之礼待我,我就找机会教你。”

    林紫萱得到意外的承诺,马上眉飞色舞起来。“真的吗?那我答应了。”

    “那你先喊我一声‘相公’好不好?”

    “不好。”林紫萱马上红着脸反对。“我称呼你‘大哥’就好。”

    见她羞涩,谭步平不忍再逗她,马上笑道:“好吧,就依你。”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她明亮的眼睛在透过树影的阳光下闪动,如同秋夜闪烁在夜空的星星,谭步平渴望走进去,将那耀眼的星星揽入心中。

    克制着突如其来的情感,他对她说:“好吧,我们走,娘子?”

    “又不是真的,别那样喊我,请喊我的名字。”林紫萱红着脸纠正他。

    “反正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娘子。”他无所谓地说着离开了大树。

    “假的。”她紧跟在他身后抗议。

    他眉梢轻扬,看着她。“要想让人相信,我们自己不该先相信吗?”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林紫萱聪明地闭上嘴巴,只要他能带她告御状就行,其他的她都可以接受。

    可是让他们吃惊的是,当他们走进镇上一间骡马店时,发现这里气氛诡异,通常这时正是骡马进出,人来人往的忙碌时间,可这里却门堪罗雀,人马寂静,唯有院中有张条形长椅,其上坐着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吴德良的狗头军师吴能。

    因为林紫萱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进过骡马店,因此当看到这里冷冷清清,前面的条凳上坐着个双目深陷、面色青白,状似算命先生的男人时,她并不在意,直到身边的谭步平突然开口,才将她吓了一跳。

    “哈,真没想到吴县令的帐前师爷也不辞辛苦跟到了此地,真是令人诧异。”

    一听他说这人是吴胖子的人,林紫萱心里发慌,急忙回头看他.发现他的口气讥诮,眼神更是冷峻如冰。

    “喔,谭公子总算现身了,在下还担心与公子失之交臂了呢!”吴能故作无辜地站起身来,而他身边的三、四个男人也都全神戒备地围了过来。

    “在下与阁下并无交情,不知阁下如此劳师动众来此有何贵干?”扫了眼那些人,谭步平估计在这家店里守候的就这几个人了,但他相信在镇里的绝对不会只有这几个人,于是他一边说话,一边拉过林紫萱,慢慢移动至靠门的桌椅间。

    吴能狡猾的目光往他们亲密相连的双手一扫,举起手中的东西。“这得感谢林姑娘在岔路上留下了这个,才让我等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寻来了此地。”

    “那是我的状子,还给我。”看到那折叠整齐的纸,林紫萱叫着想过去取回,但被谭步平拉住。

    “没错,是谭公子为姑娘写的讼状。”吴能阴险地假笑。“在下正是因为得到了这张状子,才来请姑娘回青阳县的,告状不是该上堂吗?”

    林紫萱愤怒地说:“虚词谎言!如果你们让我上堂,昨天又怎会有县衙门前那一幕发生?”

    “那是误会,只因姑娘不肯好好合作,差役们才动了点粗。今日回去,吴县令定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解释。不过”他转向谭步平。“在下想与谭公子私下说几句,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谭步平脚尖一勾,拖过一张椅子,一脚踏在上面,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冷然道:“就在这里说吧,本公子饥肠辘辘,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听废话。”

    吴能脸色一寒,但迅速掩饰,陪笑道:“公子乃名门之后,世修文德,才学并张,如今林家与吴县令因契约而有了一点误会,正待商榷中,还请公子袖手旁观,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袖手旁观?”谭步平面对他暗藏杀机的威胁撇嘴一笑,仰头看看天空,叹气道:“唉,阁下可真是奇才,当阁下的女人被人欺负时,阁下也能袖手旁观吗?”

    “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吴能的笑容彷佛一道道石刻的笑纹僵在脸上。

    谭步平将林紫萱拉得更近,轻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阁下,如果你们谁敢动我的娘子一根手指头,我谭步平绝对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娘子?!”吴能惊问,但看看林紫萱,再看看对面难缠的年轻人,随即放松地说:“不,谭公子,你不要想骗我,再说林紫萱是我们老爷相中的,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君子?我谭步平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也从未听过吴县令有爱。至于信不信随你,在下不想在这里浪费口舌。”谭步平说完拉起林紫萱。“走吧,娘子,咱们还是到其他清静地方去。”

    “不行,你们不能走。”一听他这样说,吴能不再装斯文,手一挥,身边三、四个随从马上绕过桌椅向谭步平和林紫萱扑去,早有准备的谭步平一脚踢出椅子,拉着林紫萱奔出了门。

    椅子打在第一个随从腿上,他被挡住,另外两人绕到门口,看到谭步平带着林紫萱已跑上了大街。

    “去,抓住他们。”吴能厉声大吼。“噢,那吊死鬼样子难看,声音也那么难听。”跑在街上,谭步平还在调侃。

    林紫萱一拉他。“别说了,快跑吧!刘琨一定也在,他可不光是吼声难听。”

    “别慌,让我找辆车”

    可是来不及了,刘琨已经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了,他们全都身着官差兵服,手持兵器,因此街道上的行人摊贩一看到他们,都纷纷避让,谭步平和林紫萱马上避无可避地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狗东西,动作可真快。”谭步平一声低咒,拉着林紫萱就跑。

    林紫萱跟着他往房屋密集的巷道跑,经过七拐八弯地奔跑后,他们终于将那群讨厌的追兵给甩了。

    “啊,他们没跟上来了。”靠在一幢房舍的转角,林紫萱喘着气高兴地说。

    “别太得意,他们一定就在附近。”谭步平同样抚胸喘息,随即忽然皱起鼻子嗅了嗅。“咦,你闻空气里是不是有艾草香味?”

    林紫萱吸了口气。“没错,是艾草。”

    “啊,太好了。”他顿时摩拳擦掌地往四处望。

    “如何好?”林紫萱不解地问。

    “刘琨那帮恶棍一定会挨家挨户搜查我们,我们得找地方躲藏。”他一拉她,笑逐颜开地说:“跟我走,我有招对付他。”

    林紫萱跟着他离开了转角,看到两辆黑色顶盖的马车正由巷道口慢慢通过,那浓郁的香味就是从车里散发出来的。

    为首的车头悬挂着一节旌旗之旄,在秋风中缓缓飘动。

    谭步平在车子擦身而过时,迅速将林紫萱抱起放在没有车帘车门的车内。赶车的男人初时一惊,但看到他随后从车的左边登车,拔下旌旗之旄在手中挥动时,便不再言语,忧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见他笑了,谭步平马上钻进车厢。

    “驾。”赶车的一声轻喝,车速加快了。

    林紫萱正感到纳闷时,谭步平抓起车上一件形同麻衣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

    犹来不及问,车子便驶进了一户悬挂着“芮记”灯笼的宅门,从那朱门鳞瓦和门匾对联看,这是一户大户人家。

    车停下时,庭院内早有一个仪态不凡的老者在等候,他身后跟着一群泪眼婆娑的女人,个个衣着讲究。

    当看到俊秀儒雅的谭步平踏着下车凳下车时,老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双手相合一拜,道:“请问公子可是招魂之人?”

    “正是!敝姓隋。”谭步平也不谦虚,当即抱拳还礼,用了个假姓。

    “太好了,请隋公子仔细作法,若能唤回我儿性命,老夫自当重谢。”

    谭步平行礼,转身将车上的林紫萱扶下车,道:“重谢不敢当,只是在下夫妇路过贵地,适逢芮公子有难前来相助,作法时还请代为照顾贱内。”

    当看到已经穿上招魂礼衣的林紫萱,老者一家都很高兴,因为那是对方表示慰问和尊重的意思。老者连连说:“理所当然,尊夫人一定会得到照顾。”

    接着,谭步平被人簇拥着走向摆设香案的地方,林紫萱则被众女眷带进内堂。

    很快,从女眷们的口中,她得知了内情:芮府独子久病不愈,眼看就要死了,芮老爷忧心如焚,连设数场招魂仪式,却没有一个法师敢接此旌旗之旄为他唤回儿子魂魄,今天总算来了一位,因此他一家既伤心也高兴。

    伤心的是独子多半是活不了了,今日的招魂无非是为了安魂;高兴的是,活着备受病痛折磨的儿子经过安魂,终于能安心地去阴间,并得到神灵的庇佑

    一阵轻铃声,表示招魂仪式开始,女眷们再次回到院内。

    这里的布置多了香案前的卧榻,也因此更显肃穆,所有人都身穿招魂礼衣。

    林紫萱知道招魂是怎么回事,林家湾有人病危和临死前,家人也会请人做这样的法事,但规模和气氛远不及这里隆重。

    人人都相信生命是元气变化而成,魂是阳气,魄是阴气,魂魄合一,才有具体的生命。人之初生,精神就会依附于形体,精神为魂,形体为魄。当人要死时,则魂气上归天,形魄下归地,开始新的轮回。

    她看到谭步平站在众人前,头戴爵弁,身穿雪白长衫,舒眉朗目,神色端庄,丝毫没有她记忆中的吊儿郎当样。他先在香案上点香吟诵,他的声音抑杨顿挫,十分动听,人们随着他的吟诵时而落泪、时而展颜,可惜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就在他念完颂词时,门口传来騒动,几个官差想进来,打断了仪式的进行。

    看到领头的正是刘琨时,林紫萱紧张地望了眼谭步平,见他背对门口镇静地站在卧于香炉前的芮公子身边,专心地点着艾香,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不识相的东西,让老夫去会会他们。”芮老爷生气地走到门口,那些芮府护院将刘琨等人赶出了庭院。

    芮老爷回到院中,对谭步平陪罪道:“那些可恶的东西走了,请公子继续。”

    谭步平转过身,吹熄手中的香火,手持芮公子平日所穿的衣服,由东边的飞檐登上屋顶,面向北方连叫三声死者的名字,招呼其魂归来。然后将衣服扔下屋顶,一个男人接住落下的衣服,而他则从西边的飞檐退下。

    接住衣服的男人马上将衣服覆盖在如同死去的芮公子身上,谭步平走回卧榻,将燃烧在丙公子身体四周的艾香一根根掐灭,每掐一根就用手指压他的人中一次,当全部与芮公子年龄相符的香掐完后,他退到香案边。

    所有人都静默地等待着,注视着香炉里的香,也注视着卧榻上的人。

    这是招魂仪式的最后一步,如果到香断时,卧榻上的人还没醒,那就证明他真的死了,那么就该将他移至棺木内,正式办理丧事。

    眼看香要断了,卧榻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呻吟,全院的人都惊呼起来。

    “老爷,芮公子活了。”一直守候在旁的接衣人惊喜的喊。

    马上,所有人都涌到卧榻边,笑声、哭声充斥于耳。

    “你真的召回了他的魂魄。”林紫萱同样激动,她走到谭步平身边仰慕地说。

    “只是巧合。”他从容地说。

    林紫萱看着他,被他洒脱的表现和出众的才华深深打动和折服,心里对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在苏醒的芮公子被抬进屋内,名医被请至府上的同时,芮家人自然没有忘记恩公。芮老爷亲自招待他们用餐,又强行留他们在府上小住。

    考虑到刘琨等人也许还在外面等候,而他们都需要休息,谭步平接受了他的好意。于是,芮老爷安排了一座跨院让他们住,还派了佣人伺候他们。

    当他们独处时,谭步平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跷起双脚。“喔,我好累啊!”“你带着我跑了那么多路,又做了这么多好事,自然会感到累。”她安抚道,在婢女送来的热水里拧了条布巾让他擦脸。“洗个热水脸会舒服些。”

    他顺从地擦了脸、洗了手,解释道:“不是的,把我累坏的并不是奔跑,或其他事,而是困了,你知道的,昨晚我根本没合眼,前晚几乎也没睡觉,所以才会这么累。”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头也靠回了椅背上。

    “来吧,你真是累坏了。”她握起他的手,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他顺从地跟着她,看着她把他带到床边,让他坐下。“你脱掉外衣睡觉吧,我替你洗洗脚,这样你能睡得更好。”

    她拿起地上一个空木盆。

    “帮我脱衣。”他靠在床头说。

    木盆从她手中滑落,他挺身在它落地前一把抓住了它。

    “是谁答应过要以夫君之礼待我的。”他将木盆塞回她手里。“忘记了?”

    “没没有,我会。”可是当她回到床边时,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想着这两天因为她,他被连累得东奔西跑,她心里有很深的歉疚感,她蹲在床前,轻轻脱下他的鞋袜,将他的大脚放进热热的水中。

    他的脚趾像他的手指一样修长、白留,一看就知道是不用劳作的公于哥儿,而且当她用手替他洗脚时,那感觉跟帮她爹或弟弟们洗脚时完全不同。

    她感激老天让他睡着了,不然她可没有勇气在他那双锐目下为他做这种事。可是他说她得像伺候夫君一样伺候他,那么其他的妻子也这样给夫君洗脚吗?

    她想不起是否看见过娘替爹做这样的事,她的记忆里,娘总是离不开床,离不开葯罐,只有爹背着娘去看医生,背着娘上茅房,替娘洗脸擦手,当然,后来她长大了,这些事现在都是她在做。不过,她也看见娘不生病时,也替爹捏背梳头。也许夫妻就是那样的,互相照顾,互相帮衬,不离不弃。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她默默地念着,回想着与他相识以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涌上感激、庆幸和爱慕为一体的感情,羞涩感淡了,她全心全意地为他洗脚,再将它们托起放在铺垫着擦脚布的膝盖上,擦干后轻轻放回床上。

    接着,她跪在他身边,手指轻颤地解开了他的腰带,慢慢脱下他的衣服。

    “累了,你也睡,这里很安全。”他闭着眼睛嘟囔。

    林紫萱知道他已半睡半醒,便不说话,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随后她下床,拍打他的衣服,抚平其上的皱褶,将它折叠好放在椅子上,再洗了脸和脚,看看屋里除了大床,只有两把椅子,她坐上床沿,想靠着床头打盹。

    可还没调整好姿势,一只大手将她拉倒在床上。“我说了,我们都需要睡眠,躺下好好睡。”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可是声音依然清楚有力,让她怀疑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头一挨上床,他的胳膊就压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