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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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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滥的泣心湖不仅淹没了熊惜弱及天威望的屋子,甚至还威力强大的席卷了附近的几座村庄。

    距离湖畔五里外,位于山腰的山神庙,成了幸存村民的避难收容所。

    平地的降雨虽然停了,但山上的雨势还没断,已扩大几近两倍面积的泣心湖,看起来并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这已是湖水泛滥后的第三日,熊惜弱自从来到山神庙后就始终没停过手。

    她得去安抚那些失去家园或亲人的村民,得去照料受伤或生病的人,得忙着组织妇女们生火煮食,以山神庙中仅有的存粮,来为众人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她始终忙碌着,而天威望也没闲过。

    这里只有他是武林高手,能够用轻功掠水救人,可以一掌劈断压着人的大树,也可以一次抱起两、三个孩子攀岩爬壁,将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在看见他的一身真本事后,熊惜弱除了感觉与有荣焉外,还有些许的感伤。

    靶伤自己那不济事的功夫。

    她的功夫除了能用来搬大石堵在庙前路口,防止洪水入侵,以及能用来捏捏馒头供众人果腹外,她这前任侠女,还真是有些一无是处。

    而在见到天威望忘了自己只记着救人,她对他那早已撤了防的芳心,又更陷落了点,他是大家的英雄,更是她的英雄!

    在经过彻夜商讨后,众人一致决议炸开泣心湖的另一头,并做引道,好让湖水能改道流向沧云江,以免湖水继续泛滥。经过推举后,选出了天威望及另外两名壮汉,负责这个既危险又重要的工作。

    “小心点!”

    在天威望准备动身离去前,熊惜弱跑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瞧见她那张圆圆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于是那阴霾了数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我有没有看错?你会担心我?”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到怀里取出几个特意为他做的馒头。

    “先吃了才有体力去办事。”

    “哇!”他打量馒头,夸张地笑道:“终于看见长得像熊,而不是像屎的小熊馒头了。”

    “原来”她噘噘嘴,却也忍不住苞着笑了“你也知道我之前捏的是什么。”

    “那当然了!”

    他将几颗馒头匆匆塞进口里,快嚼几下便解决完毕。

    “依你那种拗熊脾气,除非是自己心甘情愿肯就范,否则就是打死了也不会让人称心快活,得逞到手。”

    一句“得逞到手”让她殷红了粉颊。

    “我说真的,惜弱”天威望难得敛止了笑,语气正经的说:“我不是那种能够随意欺骗过去的男人,你要对我示好必须是出自于真心,而非出自于感激,如果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感激我救了你,感激我难得善心大发地帮助众人,那我宁可你像从前那样待我就好。”

    熊惜弱没吭声,红着脸蛋半天挤不出话来。

    他觑着她那难得见着的娇羞模样,心魂一荡,忍不住追问:“所以惜弱,你的那些馒头,是真心真意的想给我吃的吗?”

    在外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他们的讨论有些可笑,因为老在馒头给不给吃的上头打转,却只有他们自个儿才清楚,他问她的究竟是什么。

    废话!熊惜弱在心底回他,既然都知道她的脾气了,还需要再问吗?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变笨了呢?却不知道平日再聪明的人,只要栽到“爱情”这玩意儿的手上,统统会因没有自信而变笨。

    她娇羞抬眸,见他不出声只是以火热的眼神等着她回答,她忽地气息不稳,心跳加速。

    在分离前夕,在知道他此行风险不小时,她再也无法同往日一般地坚守原则,非要等他去找人提亲说媒,或是他得先允诺两人之间的未来,她才要让他碰她了。

    她张了张口,险些就要说出“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让你吃我的馒头!”的羞人话来。

    见她张了口却没声音,伹那难得一见的娇羞俏样已勾得天威望血脉债张,原想缠着她再多说两句,却见两名同伴朝他招了招手,只得赶紧点头跑过去,只留了句“自个儿当心点”的话给她。

    见他走远,熊惜弱双手合十默祷,希望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

    结果,天威望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回来了,虽说速度很快,却是形容憔悴,神色疲累。

    他带回了好消息,湖岸爆破成功,引道完成,湖水多了个宣泄口,水位终于开始下降了。

    他也带回了个坏消息这也是他会如此形容憔悴的原因就在熊惜弱冲上前去迎接他,看见了被他紧搂在怀里,冰冷肿胀的小尸体。

    那是已经失踪两天的小丫,年仅五岁,喜欢吃小老虎馒头的小丫。

    看见女儿的尸体,小丫的娘冲上前来抱下宝贝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其实早在小丫同家人逃难失散,不见踪影时,大伙心底都知晓此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在没有见着尸体前,众人总还存着一线希望。

    他们想着会不会是别村的人救走了她,或者她是让大水给冲上了哪棵大树,正在那儿乖乖地等水退,等着有人发现她,去救下她。

    但当小丫的尸体,冰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的可能都绝望了。

    每逢天灾发生,人命脆弱如纸。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众人身边已不知上演过几幕生离死别的悲伤场景。

    但因为这是小丫,是熊惜弱相熟喜爱的小女孩,更因为小丫只短短地在这世上存活了五载,以至于原是上前想劝小丫的娘节哀顺便的熊惜弱,自己也按捺不住地跪在小丫尸体旁,哀恸地哭了起来。

    在她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对自己的新生活充满彷徨的时候,是这个热情的小女孩的赞美及鼓励,让她重新对自己有了信心的。

    但当小丫飘荡在水里,惊惶失措、恐惧害怕时,却没人能及时伸手救她。

    熊惜弱原以为除了小丫的家人外,她该是受小丫早夭打击最大的一个,未了才发现并不是。

    发现小丫尸体的天威望,他所领受到的震撼,远远胜过她。

    当洪水退去后,当阳光终于再度现身,众人开始忙着清理残破的家园。

    包括小丫在内的逝者,被以隆重而简单的方式,举行了公祭,集体下葬。

    熊惜弱讶异地发现她居然没在公祭场上看见天威望。

    事实上,从那天他抱回小丫的尸体后,他就经常性地闹失踪,躲在没人,甚至是连她都找不着的地方。

    不只是人躲了起来,他就算是让她给找着了,也是漠着张俊脸不说话。

    但这一回她并没花太多时间就找着了他他就杵在让洪水给掀去了顶、冲破了墙,肆虐得满屋残破的笔庄里。

    他站在那原该有个窗框,此时却只剩个破洞的墙旁,手上捉着张让水渍给几乎污毁了的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神魂不知落在何方。

    熊惜弱无声接近他,将他手上的纸抽过来,一瞧之后眼眶泛红。

    那是一张画着丑丑线条的黄色小老虎,是小丫生前留下来的画。

    “你在想念小丫?”抬起泛红水眸,她微哽着嗓音问他。

    他原是没打算回她吧,因为在隔了很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他幽冷的嗓音。

    “不,我只在想,这一切真的很可笑。”

    在说出可笑两字的同时,他的脸上还真的出现了笑花,一朵冰冷含讽的笑花。

    “可笑?”

    她呆望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在开始下大雨的前一天,那小丫头还跟我一块站在这里,看着你的馒头誧,她甚至还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别泄气,跟我说啥有志者事竟成的鬼话,我当时还没好气地想,是啰,你的有志者事竞成怕得等上百年吧!在那时候我并没想到,别说是一百年了,她居然连再多等个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别说了!别再说了!”

    熊惜弱在方才于公祭上强忍住的伤心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坠落纷纷了。

    天威望没理会她的泪水,看着远方的深邃黑瞳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从小我就体认到了天地不仁,我相信人人都该为自己的生存喜乐负责,我不想刻意对人好,也不希冀别人对我付出,我宁可当个恶人,宁可让人人都怕我、远离我,因为那样子的天威望”他蹙眉想了想后,再度冷幽开口“比较安全。”

    “安全?”

    熊惜弱愈听愈胡涂,不懂他在说什么,原先在他去爆破湖岸前,两人曾有片刻的心领神会、心意相通,只消再多几句心底深处的剖白,或许就能情意相同了,但现在的他,却变得让她觉得陌生及遥远,遥远得让她担心。

    相较于她的迷惘,天威望却是愈想愈清楚了。没错,安全感,这正是他之前所追求的目标。

    他向往安全,打小让家人给丢弃的他,始终严重缺乏安全感。

    为了能够安全守护自己,他早学会了要对人关上心房,只要不去打开,不去奢求回报,自然就能将来自于别人的伤害降到最低,外人顶多只能伤害到他的肉体,却无法伤到他的心。

    他不像大师兄,有颗七窍玲珑的心,也不像三师弟,有颗沉稳坚定的心。

    他的心,敏感怯懦,容易受伤。

    所以,他才更需要藉由凶恶的外表来武装自己,建立起别人对他的惧怕,好让别人无法接近他,因为他早已让人给伤怕了。

    但在爱上惜弱后,他的心房大敞,忘了关上,所以才会失防地喜欢上小丫,喜欢上这村庄里的每一个人。

    喜欢到了他居然会奋不顾身地在灾难发生时,与众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全力救人,忘了他昔日绝不当好人的誓言。

    也喜欢到了在看见小丫的尸体时,神魂俱裂,心口剧痛,他甚至宁可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是他,而不是年仅五岁,没干过半件伤天书理事的小丫。

    怎么都不该是小丫的!

    心房打开就会容易受伤。

    他突然怕极了像这样子的再受伤,因为他的心承受不了。

    今天只是小丫,但如果有一天换成了是惜弱躺在那儿,那他该怎么办?

    小丫的骤逝让他见到了生命的无常及短暂,既然如此,那就该让活着的人,都能活得没有遗憾吧。

    所以,或许该是他对她的痴缠执爱打退堂鼓,并且成全她的时候了。

    天威望在心底作下决定,缓缓转头看着熊惜弱。

    “我已经知道你和我三师弟的事了。”知道你喜欢他。

    呃,这家伙在说啥?熊惜弱傻眼,登时接不上话。

    前一刻他们不是还在谈小丫和啥天地不仁的吗?怎么会突然跳题到他三师弟的身上?他会不会换题换得太快,快到让她追不上!

    还有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已经知道她和天道存的事了?

    拜托!她和那天道存又能有什么事?除非

    熊惜弱的脸在瞬间刷白,回想起天道存曾经在她发高烧时救她、照顾她,将她交给伍大娘,甚至还曾“亲自”为她更衣的事。

    “你”她的嗓音生颤“知道了?”该死!肯定是那根烂木头告诉他的。

    她真不懂那根烂木头到底在想什么,笨死了!就算他是好心地想帮她、想救她,但这种事关女人名节的事又怎能四处嚷嚷?

    尤其他居然还告诉天威望?那根烂木头,是不是存心要害死她?

    虽说当时的她病了,病得不由自主,病得必须仰人照顾,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难以转圜改变。

    她确确实实是让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给看过了,而且不幸的是,那男人还是他的同门师弟,也难怪他要不开心了,难道就是他这几天怪里怪气的原因吗?

    至于天威望,在看见她低头不安的神情时,对于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虽然你曾经看在我救了众人的份上,逼自己去接受我,却终非你所自愿,更非你所挚爱。

    贝唇微笑,天威望想让自己看来大度,想让自己的语气充满祝福,至少在最后,他想留给她的是个男子汉而非地痞流氓,死捉着不放手的坏印象。

    “所以,我决定对你放开手,成全你们了,你不必再顾虑我,我也不会再去阻挠你们,尽管放手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人生苦短,要懂得把握,别到末了再来悔不当初。

    听完他的一番祝福,熊惜弱微张口,更加地发傻。

    “你”她暗吞口口水“说什么?”

    天威望笑容苦涩地想,瞧她,开心到都呆掉了。“我说,我祝福你们。”

    熊惜弱表情依然痴呆“你祝福我和天道存?”她真的没听错?

    他点下头“不必太感激我,追求真爱本就是每个人都该有的自由。”

    靶激?!熊惜弱闭眸深呼吸,藉以平息就快要压不住的怒火。她除非是让雷公给劈到头,才会去感激他说出这些鬼话啦!

    他他他他居然想把她推给天道存?!想要他们凑成一对?!

    怎么?当她是没人要的垃圾吗?由他任意支配,问都不问她的意愿一声!

    他怎么不想想就算天道存真的看过她的身子,但摸过、碰过、咬过、啃过、蹂躏过的人却是他,是他天威望呀!

    包可恶的是,他居然能够装出一脸宽宏大度的模样,说是要成全她!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王九蛋!因为比王八蛋还要烂上一级!抬起头正想骂人的熊惜弱却僵着怒火,开不了口。

    风儿呼啸扫过,在她面前空无一人。

    那个“王九蛋”说到做到,他放开了她,在她确定自己已经爱上了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