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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刻,李旦骑马回府。
“阿郎归府。”婢女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消息像流水一样, 一迭声的传进内院。
裴英娘早早迎出来,见他面色疲惫, 先让人去预备香汤。
他低头抱抱她,正好可以亲吻她的发顶。
洗漱之后,确定身上没有酒臭味, 回房陪她一起吃饭。
“英王府的贺礼送去了?”他突然问。
裴英娘愣了一下, 摇摇头。
李旦夹了片羊肉, 放进她的碟子里,说:“其他的不必……送几只兽园豢养的斗鸡够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 “你今天见过七兄?”
没事谁会用斗鸡当贺礼?除非李显自己开口讨要。
“嗯。”他点点头。
李显是特意来相王府拜访的,半路听说他不在府中,顺路去东市闲逛。
他料理完事情, 走出胡肆时正好被李显一眼认出来。
兄弟俩吃了顿酒, 李显直接说他看上相王府的斗鸡了。
斗鸡是裴英娘的陪嫁。
时下城中儿郎风行斗鸡、波罗球, 富贵女郎出嫁,娘家送几只威武雄壮的斗鸡给郎子, 不算出奇。
李治不喜欢斗鸡, 但想着李贤、李显这样的年轻儿郎几乎无一例外全都痴迷斗鸡, 还是让宫人给裴英娘搜罗了十只百里挑一的斗鸡。
李旦不爱斗鸡游戏。
李显早就眼馋他府上的斗鸡了, 只恨相王府护卫森严,没机会偷走,刚好趁着这次兄弟们送贺礼, 死皮赖脸找他讨。
裴英娘哈哈笑,“正好免去一桩麻烦事。”
第二天,她让狸奴挑出几只精神抖擞,彩羽辉煌的斗鸡,鸡脖子系上彩色绸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英王府。
赵观音听婢女说相王妃送来十只斗鸡,先怔愣片刻,然后抚掌轻笑,“去告诉郎君,斗鸡送来了。”
回廊很快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显迫不及待冲进房,“斗鸡呢?斗鸡呢?”
赵观音微笑道:“送去后院园子里养着了。”
李显立刻要去后院。
赵观音开口叫住他,皱眉道:“郎君……虽说孺人有孕是喜事,你那日在宫宴上,还是莽撞了。”
李显急着想走,又不想当着婢女的面落她的面子,耐着性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赵观音板起脸孔,“郎君真的知道错在哪儿吗?斗鸡是相王府送来的,郎君也好意思?!”
她最近变得温柔许多,忽然板起脸说话,李显下意识一个哆嗦。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他小声嘟囔,“反正阿弟不爱斗鸡,十七娘也不爱玩。”
赵观音长叹一口气,“相王和相王妃新婚燕尔,成亲第二天入宫谢恩,拜见阿翁阿姑,你却当众说起韦孺人有了身孕。相王怎么想,我不好揣度。相王妃恐怕不高兴。”
李显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她为什么不高兴?”
十七娘和韦沉香没什么矛盾吧?不高兴的,不应该是身为正妃的赵观音吗?
他有点心虚,谄笑道:“还请娘子赐教。”
赵观音轻声说,“圣人是为了相王和相王妃才把我们唤进宫的,你偏要和相王抢风头,就不怕皇亲们背地里讥刺你兄弟相争?相王和相王妃再大度,心里也会不舒服,郎君下一次想宣布什么大喜事,一定要注意场合,三思而后行。”
她刻意加重“大喜事”三个字的语调,勾起唇角笑了笑,“韦孺人如何,和我不相干,我做不来那种害人性命的腌臜事,郎君放心便是,用不着如此煞费苦心。”
当众宣布韦沉香怀孕,还不是为了警告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李显的心事被戳破,脸上通红,尴尬道:“我当时太高兴,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赵观音微微一笑,不说话。
隔壁厢房,韦沉香皱着眉头喝安胎的汤药,喝完一碗,脸色煞白。
婢女上前说了斗鸡的事。
她面色一沉,不甘心道,“相王妃只送了斗鸡?”
婢女小声说,“奴亲眼看到的,只有斗鸡,一只只可威风了,郎君欢喜得不得了,和娘子说了会话,立马抱走一只,说是要出去寻人比斗。”
韦沉香咬了咬唇,眉间紧蹙。
相王妃实在是太滑溜了,她到底是仇视自己呢,还是漠不关心?
韦沉香有自知之明,她此前算是把相王得罪狠了。
不过未能如愿做相王妃,嫁给李显也不差——李显性情软绵,可比严肃古板的相王好糊弄多了。而且李显真心怜爱她,她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心思再多,还是盼着能嫁个好夫婿的,庆幸之余,心中亦有几分甜蜜。
唯一的缺憾,她只是孺人,不是英王妃。
她不仅需要和敌视赵观音的人结成同盟,同时也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做后盾,帮助她坐上英王正妃的位子。
她自小跟在赵观音身边当喽啰,知道赵观音脾气急,骄横跋扈,得罪了很多人。
宫中两位金枝玉叶——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和赵观音关系冷淡。
她嫁给李显以后,费尽心思,想和太平公主或者永安公主搭上关系,奈何两边都不怎么搭理她。
太平公主天真烂漫,好像对谁都没戒心,以前曾和贺兰氏情同姐妹。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太平公主,觉得对方更容易接近。
然而太平公主这两年行事粗中有细,和长安的豪门世家看似来往密切,其实没有真和哪家走得近。
这时相王即将迎娶永安公主的消息传出,韦沉香吓了一大跳。
难怪常乐大长公主和赵观音三番两次使心机,相王始终没有动摇。
原来那个时候相王就下定决心要娶裴英娘了,那得有好几年啊……
她心惊肉跳,没有犹豫,赶紧和族人联系,要求韦家人代她向裴英娘送上厚礼,以示善意。
既是为之前的尴尬道歉,也是为以后铺路。
可裴英娘没有理会韦家,更没有理会韦家背后的韦沉香。
她没有放弃,当初她接近赵观音,也颇费了一番心力,想要得到好处,自然要有所付出。
谁知这个当口,李显竟然在相王和相王妃进宫的时候把她怀孕的事当众说出来……她又气又笑,还得装出一副很感激的样子,对着李显抹眼泪,其实心里早把李显骂得狗血淋头。
相王妃一定恨死她了!
她盯着各个王府送来的贺礼,从王妃们的礼物中可以看出她们对她的态度。
太子妃裴氏滴水不漏,六王妃房氏出手大方,太平公主同样有孕在身,送的礼物很合用……
相王妃送的是斗鸡!还是李显自己主动要求的!
韦沉香捏紧香罗丝帕,真想把李显按着捶一顿。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宫绸制成的襦裙宽松舒适,外人看不出她早已大腹便便。
环顾一圈,房内的摆设器具俱是李显掏私房钱买来赠给她的,怕她受委屈,他还悄悄把城外一处庄子划到韦家名下,方便韦家帮她管理。
李显对她真的很好。
可是妾室终究是妾室,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管赵观音叫母亲。
听说,天后当年之所以能打败王皇后,靠的就是一个夭折的女儿……
韦沉香抿紧唇,闭上眼睛。
柳色青青,庭院的小池子里开始冒出一片片巴掌大的莲叶,颜色极鲜嫩,那巴掌是小娘子的巴掌,娇软纤巧。
忙了两天后,李旦又闲下来了。
他忙的时候很突然,行踪不定,神秘莫测。
闲下来也很突然。
裴英娘没有多问。
李旦记得她说过想逛园子,趁着天光放晴,正值惠风和畅,气候舒适,饭后领着她闲逛。
一座院子接一座看过去,围着隆庆池转了个大圈,沉香亭、一字桥、九曲水榭全都逛过,裴英娘腿脚酸软,走到一处曲折回环的长廊前,看到一层层台阶,腿更疼了,“歇歇吧,我走不动。”
婢女们连忙扫干净半栏,铺上软毡。
她靠着半栏伸懒腰,手臂刚刚舒展开,被人拦腰抱起来,李旦拥着她低声笑,“真走不动了?”
“走不动。”她理直气壮地重复一句,这还能有假?
李旦挑眉,把她放回半栏上,弯腰回头看她,“过来。”
他要背她?
裴英娘看一眼台阶,再看一眼眉眼带笑的李旦,趴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嬉笑道:“郎君今天真体贴。”
他笑了笑,胸膛震动。
婢女们对望几眼,识趣地退开,没有跟上去。
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世间最珍视的一切此刻就在自己背上,当然要小心翼翼。
长廊顺着地势起伏,飞桥直通殿宇阁楼的跃层,两人爬到高处,杨柳风扑面吹拂,裴英娘缚发的彩绦随风飘扬,时不时擦过李旦的脸颊。
她左顾右盼,发现婢女们站在台阶下,长廊里空无一人。手臂用力抱紧他,下巴往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放,舒舒服服地长舒一口气。
“阿兄。”她贴着他的脊背,轻声问,“你想当皇帝吗?”
平平常常的口气问出来的话,如果有别人在场,一定早就吓得大惊失色。
李旦却反应平静,同样用平常的语气坦然回答,“不想。”
太子李弘当不了,还有文武双全的李贤。李贤之后,还有李显。
他是最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幼子——除非他的兄长们全部出意外。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君临天下,屹立含元殿,俯首看百官匍匐,万国来朝,那太虚幻了。
少年时爱意气用事,那时候阿父管得越严,他越反感,曾想过如果自己把几位兄长全部打败,登上帝位,阿父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不那么想了,阿父担心他们几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却忘了母亲已经掌握权柄,并且舍不得让给别人。
权力就像最醇香的酒,尝过其中滋味的人,很难抵挡诱惑。
李旦自小长在锦绣堆里,什么都不缺,权力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他不想变成母亲那样的人。
母亲爱权力,夫妻疏远,母子相疑,也在所不惜。
他不同,他有更珍爱的东西。
裴英娘早就猜到李旦会怎么回答,但亲耳听他说出,还是有些震动。
她侧过脸,身子往前探,轻轻啄吻李旦的脸颊。
后路早就备好了,山陵崩的那天,他们可以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
温软的唇一下一下湿哒哒往脸上亲,她觉得好玩,换了个方向,吻落到他的耳垂上。
他颤栗了一下,身体立刻紧绷。
她不知道危险临近,吃吃笑,蕴着一股淡淡幽香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鼻端,香气像带了钩子,勾得他心旌摇荡。
他忍无可忍,脚步陡然一停,把裴英娘放下来。
她以为他累了,乖乖松开手,双脚踩着彩绘木质地板站稳,“我……”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高大的身体突然罩下来,迫使她不停后退,她无处闪躲,只能紧紧靠在廊柱上。
结实的手臂钳着她的腰,宽大的手掌扣住她下意识想反抗的双手,压在头顶。
他眼底黑沉,把她死死挤进逼仄的空间里,近乎虔诚狂热地吻她的唇。
身后是冰凉冷硬的廊柱,身前是火热结实的身体,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他激烈的吮吻。
“阿兄……我……我错了……”她试图讨饶,伴着呜咽和难耐的呻/吟喘息。
他顿了一下,下腹火热,吻得更带侵略性。
一吻终了,她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喘气,胸脯剧烈起伏。
“英娘……”他的声音压抑暗哑,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侧过脸温柔吻咬她的颈子,胡茬刮蹭她细嫩的皮肤,又酥又麻,“我想要你。”
裴英娘面色赤红,眸光艳丽潋滟,颤抖着抓紧他的衣襟。
他掰开她的手指,逐根握紧,十指交缠,轻声说,“给我吧。”
她心头发颤,手脚发软,差点栽倒,倚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勉强站稳,很想堵住他的嘴巴。
为什么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这么一本正经!